馮華的案子遞上去,按照唐青的推測,皇帝應當會震怒。
等了兩日,宮中沒啥動靜。
哦!
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動靜,據說皇帝和小老弟郕王在宮中喝酒,皇帝拍著小老弟的肩膀說:天下英雄,唯朕與郕王!
皇帝別說喝醉,就算是喝死了,也不會說出這等話。
太惡毒了啊!
連狗腿子都說傳謠的人不得好死,可見這謠言不得人心。
但弓手們巡查回來反饋,市井中這個謠言很受歡迎,甚至被腦補出了無數宮斗大戲,連錢皇后等人都被拉出來出演配角。
“我果然還是太善良。”當聽到最新謠言已經讓這個場三角戀變成了郕王和錢皇后之間的苦情戲時,唐青不禁感慨道。
郕王竟然也喜歡錢皇后!
只是被皇帝橫刀奪愛。
腦補出這個故事的人,不去寫網文真的可惜了。
唐青知曉,謠言傳到皇帝那里,五城兵馬司的人會被牽累。
無能狂怒的皇帝啊!
唐青親自帶隊出巡,誰知其它兵馬司指揮也是如此。
而且大伙兒都不約而同的走錯了路,正好‘路過’正陽門。
狗曰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唐青喜歡站在正陽門外看著這個大明。
門內是這個帝國的神經中樞,門外是這個帝國的萬家煙火。
一個灰袍老人正和自己的馬兒較勁。
馬兒不走,老人勸了幾句,摸摸馬頭,幾句之后就發火了,一番呵斥,用詞講究,抑揚頓挫。
“汝不走,明日便賣了!”
老人看樣子脾氣不好。
唐青忍不住說:“我說老人家,你這馬閹了嗎?”
“什么意思?”
老人問,唐青指指邊上,“那有一匹母馬。”
老人撓撓頭,“閹了呀!”
“興許不徹底,要不補一刀?”唐青很好奇,過去蹲下,老人也蹲下,二人開始研究閹割的技術。
馬兒不知怎地,看著唐青有些慌,咴兒咴兒的叫著,不住后退。
“能走了?”老人冷笑,這才回身。
“于大爺?”唐青下意識的說。
“于大爺?”
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個稱呼來叫自己,讓于謙有些愕然。
“你是……”
“西城兵馬司指揮唐青,見過于侍郎。”唐青拱手。
“西城兵馬司……這陣子很是出彩的那地兒,指揮便是你?”于謙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唐青。
他為官清正,脾氣火爆,為人強勢,一番審視,便問:“你可是刻意來接近本官?
這人怎么就那么刻薄,不,是自戀呢?
唐青不大適應,心想再過幾年,等英宗復辟,您就得上菜市場挨一刀。
您啊!
沒救了!
我就算要接近你,那也是公事,絕壁不敢和您有私交。
“告辭!”
唐青拱手。
于謙從未見過這等猖獗的官員,兵部侍郎是重臣,一個小小的指揮,不,是代理的,品級只是七品。
一個七品小官,竟敢無視老夫?
強勢的人總覺得世界都該圍繞著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轉。
于謙在兵部雖是侍郎,但尚書年邁,大多事兒都是于謙在處置,說一不二。
我記住你了……于謙放下此事,他今日要微服私訪,去軍營巡查,故而身邊沒帶人。
于謙強行把馬拉走,果然,馬兒不時回頭看看那匹母馬。
“回頭給你補一刀。”于謙覺得唐青的觀察能力不錯。
“難怪能查清那些紛雜的事兒。”
“是個能員,不過紈绔氣息濃郁,對我這等老人家沒半點尊重。”
于謙嘟囔著。
他準備去虎賁左衛。
轉悠了半晌,當看到虎賁左衛時,于謙下馬,左右看看。
蹲點嘛!
自然要找個據點,于謙看中前方一家酒肆,從此處能直接看到虎賁左衛軍營大部分,且不引人注目。
一進去,于謙就發現了一個寶地……正對營門。
可那張桌子有人了。
那人背對著他,正在喝茶。
“可否打個商量?”于謙試探。
那人回頭。
二人一愣。
大眼瞪小眼。
“是你!”
“是你!”
唐青有些郁悶,心想我特么都特地躲著你了,你怎么還來?
于謙一怔,剛想發火,可轉念一想,自己今日微服私訪的事兒并無人知。
那么,便是緣分。
唐青起身想走,于謙卻心中一動,“唐指揮。”
“告辭!”
我惹不起,躲得起吧!
“坐!”于大爺坐下,壓壓手,威嚴的道。
唐青猶豫了一下,于謙為人強勢,若是再不給面子,弄不好這廝會弄自己。
“小官沒人權嗎?”唐青嘟囔坐下。
“你來此作甚?”
“于侍郎來此作甚?”唐青反問。
對強勢的人,你越軟,他就越硬。
這廝……有趣啊!
“別叫侍郎,叫……那就于大爺吧!”于謙對唐青越發有興趣了,“這不是西城。”
“馮華知曉吧?”唐青問。
于謙點頭,“和此處有關?”
唐青點頭,“馮華謀逆看似嘴炮,嘴炮知曉什么意思吧?”
“嘴炮……有趣。”于謙點頭。
唐青繼續說:“哪怕是玩笑的謀逆,至少也得有軍中內應為支撐,否則……文人謀反,那不是個笑話嗎?別說軍隊,我帶著兵馬司二十弓手,便能讓他們跪下叫爸爸。”
“當下文人,早已沒了漢唐前輩的武勇。”于謙很是唏噓。
“可不是。”唐青覺得于大爺這個認知和自己同頻,“于大爺覺著禍根在何處?”
“禍根?漢唐之后,以文制武帶來的毛病。不過武人跋扈,不以文制武,遲早有藩鎮之禍。兩難之間,唯有重文。”于謙坦然說。
“禍根來自于前宋帝王。”唐青招手,對掌柜指指邊上盤子里的羊腿,“給切一斤,對了,羊頭給我熱熱,來兩個。”
“好嘞!”
掌柜的歡喜吆喝中,唐青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帝王親自為讀書代言。”
“這沒錯,教化有功。”于謙撫須,看著羊肉被端上來,不禁有些饞了。
他為官清正,大明官員的待遇談不上好,所以家境也就那樣。
“吃啊!”唐青自己先夾了一條羊排,一拉,骨頭輕松拖出來。
“美!”唐青點頭,用口酒咽下羊肉,于謙追問,“繼續。”
“為何讀書?”唐青問。
于謙說,“自然是為了這個天下。”
于大爺有大志啊!
唐青嘆道:“那咱們簡略些,為國為民,對吧?”
“沒錯。”于謙吃了一片羊肉,瞇眼享受。
“可宋真宗在勸學詩里怎么說的?黃金屋,顏如玉,但凡你想要的,這書本里都有,當官了都有。”唐青似笑非笑的道:“于大爺,孩子最為純真,本無正無邪,恍若白紙,正好涂抹作畫。黃金屋,顏如玉,這是在干啥?”
于謙蹙眉,“這是在告訴孩子,讀書為做官。”
“做官為何?”唐青喝了口酒,砸吧一下嘴,“特么摻水了。”
“大爺。”掌柜過來,賠笑道:“您低聲些,我這便去換。”
這是豪客啊!
得罪不起。
唐青放下酒杯,繼續說:“做官是為了顏如玉,是為了黃金屋。做官就有美人,就能發財。于大爺,您說,從小就被灌輸這等念頭的孩子,長大后果真為官,有幾人能清正?”
于謙默然良久,“你紈绔無能的名頭都傳到了我的耳中,沒想到……可見謠言殺人。”
唐青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好事兒……于大爺親自為我平反。
他樂了,掌柜送酒過來。賠笑,“您看還要點什么?”
唐青來到大明后,從未有人這般和自己投緣過,不耐煩的道:“好酒好菜只管上。”
于謙蹙眉,“這味兒,就是紈绔。”
唐青坦然道:“我既然有錢,自然要享受有錢的樂趣不是。難道我非得要簡衣陋食,錦衣夜行才行?”
于謙蹙眉,“你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我有錢,我用自己的錢做什么,只要不影響他人,不破壞公序良俗,那么,誰也管不著。”
唐青是存心想和于謙分道揚鑣,所以說的很是直接。
大佬,你該怒了吧。
于謙定定看著他,良久說:“你這性子,倒是有些魏晉風范。”
魏晉那群瘋子?
于謙好像對我越發有好感了……唐青欲哭無淚。
眼前的年輕人看似紈绔,可骨子里那種不被世人理解的孤傲,令于謙想到了自己前半生被官場各種打擊磋磨的經歷。
同樣是不被人理解,同樣是被各種打壓。
可同樣的孤傲依舊。
“你說的軍中內應是何人?”于謙問。
唐青只是模糊聽到馮華提及了虎賁左衛。
他來也只是觀察一下,若是皇帝發瘋,或是王爸爸震怒,把事兒再丟回來,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他信口胡說:“當下不知何人,不過做賊心虛,馮華被轉交給了刑部,可見案子了結了。馮華在軍中的內應定然亂作一團。我在想,他該有些動作了。”
“守株待兔?”于謙搖頭,“此等事當篩查,守株待兔……這得守到幾時?”
唐青耳朵一動。
神色驚愕。
“喝酒。”于謙舉杯,見他看向軍營大門,便跟著看過去。
一個副百戶正持刀狂奔。
身后一群軍士在追。
一邊追,一邊喊:“趙丁謀逆,抓住他!”
于謙緩緩看向唐青,眼中的愛才之意就如同洪水般泛濫。
“你小子……”
我特么只是隨口一說啊!唐青絕望的看著撫須微笑的于謙。
這廝不會是想收我為弟子吧?
老天爺!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