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鸮_第138章童謠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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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園,細雨,蒙蒙水霧迷離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
“你叫……閻王?”徐望又問了一遍。
“有什么問題嗎?”青年歪頭,不解二人為何呆愣。
有,當然有問題。
在池映雪的世界里遇見閻王,這事兒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但作為和閻王真正朝夕相處過的徐望和吳笙來說,眼前這個“閻王”,實在陌生得讓人猝不及防。
不僅僅是外表上的陌生,還有內在的變化。
就像池卓臨從霸道總裁變成了傻白甜,閻王也從那個世故成熟又帶一點陰鷙腹黑的男人,變成了朝氣蓬勃的青年。
簡單直白,活力健康,渾身上下透著愛誰誰的野勁兒,和他們認識的那個閻王,有很大不同,和他們認識的那個池映雪,幾乎截然相反。
徐望用力眨一下眼,眨掉沾在睫毛間的水膜,讓視野里的這個“閻王”更清晰,也讓紛亂思緒得以整理。
“沒問題。就是……”他笑一下,指指自己和吳笙,“我們倆認識一個朋友,也叫閻王。”
“哦?”閻王來了好奇,一邊重新戴上黑口罩,一邊問,“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比你成熟一點,世故一點,偏執一點。”徐望看著他的五官,重新藏進口罩之下,只留一雙閃著野性警覺的眼睛。
“干嘛和我比,”閻王好笑道,“我們只是恰好名字一樣,又不是真有什么關系,要性格都一樣那才見鬼了。”
“還真有一個地方,”吳笙好整以暇地開口,“你們兩個,一模一樣。”
徐望疑惑看自家軍師。
閻王也挑眉:“哪里?”
吳笙垂下眼睛,視線落到他仍滲著血的、傷痕累累的手臂和小腿上:“你們兩個都不知道疼。”
閻王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見自己的傷口,無所謂一笑:“疼習慣了,就不疼了。”
“你總受傷嗎?”徐望敏銳捕捉到他眼中轉瞬即逝的苦澀,心里一揪,那話就出口了。
閻王怔了怔,像是對這個問題毫無心理準備,末了干脆擺擺手:“哎,別聊我了,你們不是急著找池映雪么,那就趕緊跟我走。”
語畢,他轉身就往前走,他的前方,一片枯樹,看不出任何小路或者建筑。
徐望和吳笙對視一眼,連忙跟上,但跟上了,徐望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嘴:“你這是要帶我們走哪條路啊?”
或許是現實中的閻王對池映雪,總帶著一分敵意,于是對著這么“睦鄰友好”的閻王,徐望和吳笙仍難以百分百踏實。
“當然是我——閻王——專用的路了。”閻王回頭瞥他倆一眼,一副天地任我行的氣勢。
說話間,三人已來倒一棵極粗的枯樹下,寬大而焦黃的葉子掛滿枯枝,樹下一口壓著石板的老井。
閻王彎腰,深吸口氣,以一人之力推掉大石板,露出飽經風霜的井口。
井里已干涸,一眼就能望到井底。
“你不要告訴我,你準備跳……”徐望話還沒說完,身邊已擦過一陣風。
“撲咚”一聲,閻王落井,落完了還仰頭招呼他們:“快點下來呀。”
徐望看著那足有四、五米深的井底,腦袋疼:“這就是你的專用路?”
“別怕,”閻王貼心張開雙臂,“我接著你。”
“不用,”吳笙替自家隊長拒絕,“他有人接。”
隨著徐望穩穩落進吳笙懷抱,面積不大的井底幾乎被三人塞滿。在他們膝蓋高的井壁處,有一個一人寬的圓洞,不知連通向何處,只能感覺到嗖嗖的風,從洞口吹進井底,吹在本就濕透的褲子上,陰森的凉。
閻王艱難彎下腰,鉆進圓洞。
徐望和吳笙一言難盡地看著,總覺得自己一不留神,誤入歧途。
伸手不見五指的洞道里,再聽不見地面的雨聲,只偶爾有不知哪里傳來的“滴答”,趁著這黑暗格外寂靜。
閻王、徐望、吳笙,一個跟著一個往前爬,速度緩慢,洞道坑洼,爬得腰酸背痛,膝蓋生疼,爬得徐望要是不說點什么,能憋死。
徐望:“你不要告訴我池映雪住地下室。”
閻王:“怎么可能,正經的西廂房。”
徐望:“……那我們為什么要走地下!”
閻王:“地上有人守著啊。”
徐望:“園丁和司機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閻王:“他倆只守花園,內院里守衛更多,沒有池總允許,你想硬闖,十條命都不夠。”
徐望:“池總?池映雪的父親?”
閻王:“不然還能有誰。”
徐望:“那就是了,他是池映雪的父親,我們是池映雪的朋友,彼此好好溝通,沒道理不允許我們見。”
閻王:“嘁,那個人,溝通不來。”
徐望:“你試過?”
閻王:“不用試,就是他把池映雪關在西廂房不讓外出的,還溝通什么溝通!”
徐望身形一頓,黑暗中的吳笙,也微微一怔。
在游廊震動歪斜,天降一聲“池卓臨”的時候,他們就預見到了,這位“老池總”不好惹。
可彼時他們只當那是一個威嚴、不茍言笑、給人以壓迫感的父親,從沒往深里去想,他和池映雪之間的父子關系,有什么問題。
徐望:“他為什么要關著小雪?”
閻王:“小雪?”
徐望:“哦,我們都這么叫他。”
閻王:“看來你們關系真的不錯。”
徐望:“我們和你,現在也是朋友了。”
閻王樂了:“沒想到,我有一天還會借池映雪的光。”
“回到上個問題,”吳笙淡淡提醒,“池總為什么關著小雪?”
“這個我真不知道,”閻王嘆口氣,“反正我找池映雪玩,就一直走地下這條路。你們跟著我,不會錯,就是……”
徐望、吳笙:“就是?”
“這條路,可能,有點,坎坷。”閻王一字一頓,語帶無辜。
漫長的匍匐前進后,三人終于跳出洞道,進入一個不知什么地方的寬敞空間。
吳笙亮起手機電筒,才看清,這是一間石室,四面墻壁皆由光滑磚石砌成,頭頂亦然。
徐望剛想問這里是什么地方,就見閻王走到墻角,在那兒摸索著墻壁,像在尋找什么。
很快,一聲扳動扳手的“咔”,從閻王那里傳來。
而后,他們正前方的這面墻落下,露出下一個石室。
那石室和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一模一樣大小,也是四四方方,也是上下左右全封閉,也是在閻王現在站的那個位置的墻角里,有一個不起眼的紅色小扳手。
唯一的不同是,他們現在所在的石室,墻壁上有個洞,就是他們爬過來的那個洞道;而面前的這個石室,四周墻壁完好無損,只是地面密密麻麻鋪滿尖刀,刀刃沖上,整齊得像殺人方陣。
“算我們站著的這里,一共六間石室,”閻王熱心講解,“我們只要扳動扳手,打開石門,一個一個闖過去,很快就能到西廂房。”
徐望轉頭看他,努力而緩慢地扯出微笑:“接下來的每一間石室都像前面這樣嗎?”
“怎么會。”閻王立刻搖頭。
徐望松口氣:“那就好。”
閻王:“越到后面越危險。”
徐望:“……”
閻王:“?”
徐望:“這就是你說的……可能、有點、坎坷?!”
隱秘書房。
并不知道自家隊長和軍師已經踏上一條坎坷路的況金鑫,終于放棄在記憶長河里哪吒鬧海,他怕繼續攪和下去,暗碼沒撈出來,再把常規記憶禍害亂了。
記不住,那就只能把書帶走了。
況金鑫將書架剩下的部分快速檢查完,確認真書只有這一本,而后帶著一點“偷人家東西”的不安,將書裝進小背包。
裝進去的前一刻,說是好奇也好,說是鬼使神差也好,況金鑫又翻開書看了一眼。
剛找到書的時候,他已經翻開看過了。雖然記不起暗碼,至少也看看母本到底是什么樣的書。《鵝媽媽童謠》這幾個字,對于他是全然陌生的,直覺上應該和《格林童話》一類差不多的,隨手翻幾頁,果然,都是中英文對照的童謠,什么追貓咪啊,爬柴堆啊,吃圣誕派啊,簡單又充滿童趣。
可就在已經將這本書放進包里一半的時候,他的手頓住了,然后將書拿出來,又翻開了第二次。
沒來由,就是覺得應該再看一下。
這一次,他翻到的是一首只有五句的童謠——
(媽媽殺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弟姐妹坐在桌子底下)
(撿起我的骨頭)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手機電量徹底耗盡,自動關機,湮滅了最后一絲光。
況金鑫呆立在黑暗中,手腳冰涼。
他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本書,況且里面也有天真爛漫的童謠啊,不一定就和現實掛鉤,甚至都不一定和池映雪的意識世界掛鉤,可能只是他和自己哥哥玩暗碼信隨手找的母本……
說到最后,他自己都繼續不下去了。
他站在池映雪的意識世界里,甚至很可能就是對方心里藏得最深的地方,在這里別說一本書,就是一草一木一片樹葉,都是池映雪的內心烙印。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沉穩,堅定,越來越近。
況金鑫僵在那兒,一動不敢動。
那腳步停在門前。
隨后,隱秘書房的門被人推了一下。
沒開。
況金鑫進門時帶上了鎖。
門外的人顯然沒料到這一情形,沉默片刻,才“篤篤”敲了兩下門,客氣道:“有人在里面嗎?”
況金鑫屏住呼吸,拿著書的手,微微出汗。
那人只問了這一句,敲門聲也沒再出現。
況金鑫側耳去聽,希望能捕捉到離去的腳步聲。
然而等來的,卻是鑰匙開門聲。
“吱呀——”
門開了,只有半人高的小門外,蹲著一個人。
況金鑫背過手,飛快將書塞進背包,然后才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和對方平視。
門外是一個中年男人,四十五六歲的模樣,西裝革履,自帶威嚴,即便是眼下這樣蹲著,也不會讓人覺得份。月光映出他五官深邃的輪廓,也映出他眼角的淺紋,但那一雙眼睛里的目光,堅定剛毅,像能把人靈魂看透。
“聽見這里有聲音,我還以為是老鼠。”四目相對,中年男人微笑,看起來是很想和藹,可惜笑意依然化不開他眉宇間的嚴肅感。
“我、我來這里找朋友,然后就迷路了。”況金鑫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只能先給上自己信息,至少換個“態度良好”。
“找朋友?”男人溫和道,“告訴我他的名字,也許我可以幫你找。”
況金鑫猶豫了。
男人靜靜看著他,既不催他說,也不請他出來,就維持著這樣奇怪的、門里門外一起蹲著的別扭姿勢。
對視久了,況金鑫忽然覺得,男人的五官,尤其是眉眼,莫名有一絲熟悉感。
池卓臨!
況金鑫瞪大眼睛,再仔細打量門外這張臉,確認無疑,這五官輪廓,完全就是十幾年后的池卓臨!
記得在北京,池卓臨請客那一次,曾在飯桌的聊天上提過,他長得像爸爸,池映雪長得像媽媽,所以他頂多混個五官端正,自家弟弟才是盛世美顏——也是在那一次,況金鑫清楚意識到,吹起自家弟弟來,池卓臨總裁能用到天底下所有好詞兒,不分次元。
“我找……池映雪。”況金鑫小心翼翼報出隊友名字,希望自己的猜測別出錯。
門外人頗為意外,但很快,這意外就變成熱情好客:“我是池映雪的父親,快出來吧,里面窩著多難受。”
況金鑫舒口氣,果然被他猜中了。
同時也特別慶幸自己的運氣,一遇就遇見個一家之主,再不用擔心被張哥彭哥什么的下逐客令。
“池叔叔好。”他禮貌打了招呼,之后不再猶豫,敏捷從小門鉆了出來。
“懂禮貌,是個好孩子。”男人欣慰地摸摸況金鑫的頭,像個寬厚的長輩那樣,“跟我來吧。”
“聽說池映雪病了?”況金鑫想起前院里,被下逐客令時得到的信息。
“嗯,”男人淡淡道,“不過吃了藥,睡一覺,現在好多了。”
那為什么在前院的時候,那兩個人非說池映雪不能見客,那么激烈地要趕他們走呢?
況金鑫心中疑惑,但并沒有繼續追問,怕牽扯出不該說的,畢竟在前院鬧得實在不愉快。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池映雪的父親在前面走,況金鑫就在后面跟著。
月光將中年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況金鑫看著那高大而寬闊的背影,心底不知不覺,泛起復雜的酸澀。
他的成長中沒有父親,于是每每看著別人的父親,既覺得溫暖,又覺得羨慕。
媽媽殺了我,爸爸吃了我……
先前看過的童謠,毫無預警,在腦海中蹦出,耳邊甚至能聽見虛幻的、兒童吟唱的聲音。
清脆的、充滿天真的童音,念著最血腥的歌謠……
況金鑫猛地停下腳步。
池映雪的父親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幾乎在下一秒就頓住身形,回過頭來:“怎么了?”
況金鑫答不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覺得害怕,心中的那股不安毫無來由,卻兇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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