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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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前生,那個君非良人、更未曾看顧好我們的孩子的前生,叫我再也不能靠近你了,縱然這一輩子,你是無辜,你自認愛我至此地步,我亦是不可再靠近你了。我可以不恨你了,你不是過去那個人,但我還是無法忘記過去,更不能代替那個過去的熙兒,與你和解。

這個現世,你如此幸運,不知過往,熙兒亦是忘記了他曾向你發過的怨誓,你們不是父子,勝似父子。在熙兒的眼里,你是他最敬仰的大英雄。

就這樣,很好了。

慕扶蘭茫茫然地想,直到一陣痛感傳來。那痛,來自于被他十指握住的肩。她的雙眼亦是又干又澀,仿佛眼淚就要被這迎面不停吹蕩的山風給吹下來了。

她閉目了片刻,待那陣酸澀退去,睜開眼眸。

“你為何還要追我至此?”她問他,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

“你是愛了我,才會做出這樣的冒失之舉嗎?”

男人沒有回應她。他的唇固執地閉著,神色仿佛巖石,惟有眼底布著的道道血絲,慢慢地,愈發紅了,猶如在他眼中,結出了一張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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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奪這天下,是因為你渴慕無上的權勢,本能驅策。你孝養你的母親,是因為她授了你身體發膚,天經地義。我呢?你對我為何不能撒手?”

“長庚,”她凝視著他,風中的聲音,依舊是那么的溫柔。

“如果你肯正視你的心,其實你不難想明白的。如你這般出身經歷之人,每走一步,每付出一分,便圖回報。在我這里,你自認已是付出了許多,卻不得回報。你不甘心,求而不得,方入了偏執,不愿罷手。”

“我只問你,你為何恨我,至此地步?”

“我要你說!”

慕扶蘭搖頭。

“你想錯了。我并沒有那么恨你。這一輩子,從我嫁你開始,這幾年間,你的所為,也沒有什么大錯,能叫我恨你至此地步。相反,我對你還有幾分感激,為你的大度,給了熙兒一個父親般的對待。但是長庚,你那夜也聽到了我與慕媽媽的話。當時我對你下的每一個論斷,也都是我對你的認定。倘若把心給了你,把我自己托給你,我就要做好不知何時出于某種緣故要被你舍棄的準備。你顧得太多了。這個世上,除了皇位和你的母親,大約沒有什么別的,能叫你盡心盡力。而我,絕不會把此生再交托給這樣一個男子,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我避而遠之,千方百計,哪怕自毀清白,亦要與你各行其道的原因。”

“你憑什么對我下如此的論斷?”他說,“就算是我偏執不肯罷手,但你自己都說了,我并沒有大錯。你憑了自己的臆想,對我下如此的論斷也就罷了,竟罪及將來,這于我,公理何在?”

“那么我問你,我和這個皇位之間,你只能選一。你如何選?”

他仿佛吃了一驚,頓了一頓。“你怎會有如此荒唐之念?”

“我要你為我,舍了皇位,你做得到嗎?”她追問。

“君山有神明,你對著神明發誓,日后,倘若我與你的皇業大計,二者只能從中擇一,你必擇我而棄皇業,我便追隨于你,無怨無悔。”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什么聲音。

慕扶蘭笑了。

“你瞧,你不愿發誓。”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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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我故意為難你,而是如果反過來,為了皇位,你需舍棄我的話,你一定會這么做的。”

他望著她,神情晦澀無比。

“要你如此選擇,如你所言,確實荒唐。一個女子和江山,如何相提并論?何況人人都有難處。但你記得從前在姑臧時,我對你說過的嗎,我的良人,倘他陷入困境,需要我時,我愿為他舍命。若我有難,我知他亦會盡心盡力,同等對我。我當日并非是在敷衍你,我是在說真的。說到底,你我不是同道中人罷了,你何必作繭自縛,自尋煩惱?”

西邊的落日,駕著洞庭的浪,沉沒在了水面之下。

暮色驟然濃重了,崖頭之上,昏鴉圍著樹頂,一陣聒噪。

“傷好之后,你走吧。這里不宜你久留。”

她要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身上挪開。他的指卻僵硬地曲著,仿佛被冰雪凍僵,她無法扳動半分。

她慢慢地抬起視線,望著對面這男子的眼眸。

“長庚,我當日鐘情的,是那個為我在此救了小鳥的人。你自己知道的,你從來都不是他。”

她說完,安靜地等待著。

一陣狂風,從遠處的湖面涌來,卷上了崖頭,吹得她衣裙狂舞。

那雙手,指節慢慢地松開,力量仿佛一絲絲地流失而去。終于,徹底地放開,從她的身上,無力地滑落。

黯淡的暮光里,謝長庚面容青白得猶如一只天黑而出的山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就這樣僵硬地立在那株沉默了千年的老柏之下,一動不動。片刻之后,他慢慢地轉頭,看著她沿著山道而下,背影猶如乘風。

“蘭兒……”

就在那背影快要消失在山道的盡頭時,他的耳畔傳來了一道艱澀無比的嘶啞的呼喚之聲。起初他以為是幻聽,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喉下所發的聲音。

前方那道倩影,并沒有停留,繼續朝前而去,加快了腳步。

他下意識地邁步,朝前追去,才追了幾步,又頹然地停了下來。最后他閉上了嘴,緊緊地抿著唇角,石樁一般地立在樹下,直到天暗了下去,這座山頭,被徹底地籠罩在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慕扶蘭被隨從告知,謝長庚于深夜時分,獨自駕舟而去。

第二天的清早,洞庭水的東邊,連接起了拂曉的銀河,慕扶蘭乘舟歸城。

這是她之后的三年當中,最后一次君山之行。后來她再也沒有踏上君山一步。在她離開后沒過多久,伴著次年初春的驚雷,天上劈下了一道閃電,將崖頭的那株千年老柏給劈倒了,連根拔起,老樹亦被雷火燒毀,成了一段枯木。

被民眾視為神木的君山老柏,竟被天雷焚毀,這個消息,在一段相當長的時日里,令民眾很是驚慌,唯恐長沙國要遭什么災禍了。好在外頭雖然亂哄哄的,城頭變換大王旗,但長沙國卻平平安安,攝政翁主雖是女子,卻寬嚴相濟,獎懲分明,將長沙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遜慕氏先王,民眾的心,終于漸漸安定了下來。

王兄三周年祭。按照慕氏王族百年傳統,于宗廟拜祭過后,還要到君山大帝殿去祭祀大帝,以求賜福。

這一日,是那夜之后,時隔三年,慕扶蘭再一次地上了君山。她帶著長沙國的大臣和隨從,從大帝殿下來的時候,主管祭祀的大臣告知慕扶蘭,三年前那株被天雷燒焦的神木,竟抽出了新枝,欣欣向榮。

同行的長沙國群臣聞言,無不欣喜,認為這是一個吉兆,宜廣布民間,好叫民眾同樂。

慕扶蘭停下腳步,轉頭,眺望著遠處那片崖頭的方向,出神了片刻,說了一個“好”字,隨即掉頭下山。

她回了王宮,第一件事便問阿茹。

王兄走了之后,阿嫂陸氏憂思過度,一年之后,便也病去了。相繼失了父母的阿茹,在慕扶蘭的眼里,便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每年到了兄嫂忌日的這段時日,阿茹情緒便很低落,前兩日,侍女告訴慕扶蘭,小翁主背著人,在偷偷掉淚。慕扶蘭不放心她,故外頭一回來,就問她的情況,得知熙兒伴著阿茹,正在王宮的馬場里,于是尋了過去。

王宮之后圈出了一片地方,用作馬場。慕扶蘭過去的時候,看見阿茹坐在小龍馬的背上,熙兒正幫她牽著馬韁,教她怎么掌握騎馬要領。

一晃眼,熙兒回到她的身邊,竟有五年了。

他還不到十歲,個頭卻已經很高,過了慕扶蘭的肩,長成了一個半大的英俊少年。

小龍馬也五歲了,早不是當初熙兒剛遇見它時的瘦弱模樣。它是一匹正當年輕的駿馬,毛發油亮,雄健而神駿。

“阿茹姐姐,你不要害怕,小龍馬是我從前在河西的時候遇到的。它才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跟了我,它非常聽我的話。它知道我扶你上了它的背,就不會摔下你。你摸它的耳朵試試看,它要是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就是表示它喜歡你。”

阿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龍馬的耳朵,低頭靠過去些,仔細地聽著。

小龍馬甩了甩腦袋,喉嚨里發出一陣輕輕的咕嚕聲。

“我真的聽見了!它真的咕嚕咕嚕地叫!”阿茹驚喜地直起身,臉上終于露出了多日以來的第一縷笑容。

“小龍馬喜歡阿茹姐姐。姐姐你多笑笑,就更好了。”

“阿弟,你教我騎馬吧,侍衛說你可厲害了。不但能一邊騎馬,一邊射箭,還射得極準!”

“好,阿茹姐姐,你聽我的口令。”

慕扶蘭望著前方那個伴著他的小姐姐,專心哄她忘記悲傷的半大少年的身影,心中感到欣慰無比,不欲打擾,悄悄折回,被告知,陸琳有事尋她商議,正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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