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第一百四十四章:訴衷腸_wbshuku
第一百四十四章:訴衷腸
第一百四十四章:訴衷腸
“神啊,誰來救救我啊……”
明夏有氣無力地趴在草地之上,雙目半開半合,嘴唇干裂臉色灰敗,堪堪已到行將就木的程度。
她已經被困在這里整整兩天了,又是黃昏又是黃昏,又是蟲鳴又是蟲鳴,又是沒人來救……明夏朦朧著雙眸看向天際,只覺得此刻天空一片蔚藍,這般舒心,有此相伴,就是去了也無憾啊。
可是,真不甘心啊!
有的死重于泰山,有的死輕于鴻毛,她多么渴望,自己的死也能有點意義,哪怕是能救下一個生靈,那也值了,可惜,看看現在的自己吧,因為一匹不聽話的劣馬而步入終結,真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倘若她就這么去了,杜禮和盧氏肯定很傷心吧,想著他們就這樣站在身前,望著自己冰冷的尸身痛哭流涕,明夏的心里就一陣不忍……還有三娘和小郎,宋老頭尹貴小翠與恬妞,他們望見自己緊閉了雙眸面色死灰地趴在這草地上,也會真心地為她哭泣吧,明夏多么想告訴他們,不要哭,她多么想讓他們這些親人每日都開開心心的啊,可惜以后她卻什么也做不了了。
力奴嫵媚呢,他二人素來不與杜禮盧氏親近,倘若自己去了,他們就會請離了吧,嫵媚的眼神中那抹離意,明夏早就有所覺察了,而力奴本來就是跟在嫵媚身邊的,雖然他曾主動回來,但終究是異族人,只怕落葉還要尋根。
蘇氏林飛卿和秀兒呢?他們想必也會哭一哭吧,畢竟蘇氏是真的疼愛自己,林飛卿也真的將自己當妹妹看待,秀兒就更不用說了……還有那些好友們,她們知道了這“噩耗”之后,只怕也會唏噓嗟嘆一番,畢竟作為朋友,明夏自認為是很稱職的。
還有……還有誰呢,自己還想要被誰記住呢?
明夏徒勞地咧了咧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失血過多再加上餓了兩天多,昨日淋雨又受了風寒,這讓明夏的體力早已經被榨干榨凈了,什么是油盡燈枯,她現在總算深有體會。
已經到了如此關頭,可如何還不肯閉眼呢,為何心里隱隱的竟還有些不干?
她不甘的是什么?
親人友愛朋友和美,她還在貪求著那可與而不可求的愛情么?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貪心。
明夏鄙視了自己一回,終于承認了,她想云柏,她在這一刻,多想能有一個即便不算偉岸卻仍舊堅實的身影前來,將她輕輕抱起,好讓她在他溫暖的懷抱里痛哭失聲,用眼淚宣泄自己的委屈;她想在這一刻,能有一個堅定而有力的聲音告訴她,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她想在這一刻,再不用一個人振奮著全部心神在這無人的野地里抵抗著死亡帶來的極度恐慌……
所以不甘心啊……
有誰說過么,每一個女人卸下偽裝,都將是渴望保護的那一個,即便堅強如她,也希望在這一刻,能有一個天神一般的身影降臨到她的面前,替她承擔那些已經超出負荷的恐懼。
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像是生命最后的祭奠,用著全部的心神全部的心力,幻化成為天地間最純粹的宣言。
沒有一個人來,沒有杜禮沒有盧氏,沒有云柏,沒有一個人……天要亡我吧。
可是,誰在耳邊聒噪,哭喊著要她不要死?
真討厭啊,她已經堅持了這么久,為什么還不能好好休息?
唔,這人是誰,為什么哭得這般撕心裂肺?
有一點熟悉啊,這個聲音……是云柏!
一陣暖流從背心傳入,四肢百骸都冒出了一點力來,猛得睜開眼,明夏那幾乎呆滯的大腦中竟神奇地重新運轉開來,眼前的畫面叫她有些不可置信,但想想也就釋然了,原來她開始出現幻覺了,這……這是不是代表著,她馬上就要掛了?
“呵呵……”明夏想伸出手摸一摸眼前那幻象云柏的臉,可是胳膊好重,抬不起來,唉,原來已經這般狼狽……
“云柏啊,能……能看見你,我很高興!”喘了一口氣,明夏雙目只是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上盤旋,仿佛怎么也看不夠一般,繼而很是費解地道:“為什么……你看,你的臉也不好看,性子……又這么蠢,我……我就是忘不掉呢?”明夏喃喃自語,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因為只有這時候人才沒有任何負擔,什么名聲財富,都是身外之物了,帶亦帶不走,有什么好怕的呢?
云柏的臉上現出目瞪口呆的模樣,大概是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露骨地表白過吧,明夏呵呵一笑,卻道:“你很……好奇吧,我其實也很好奇,不過……以前我要面子,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即便是我想……想見你,也不會告訴你……不過現在好了,我要死了,你也不在我身邊,我可以……把話都說出來了……”
“小娘子,你……你別說了,我帶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云柏滿臉都是淚水,小娘子那蒼白的容顏在面前不一會兒就模糊了,擦一把眼睛,可不一會兒又模糊了,模糊與清晰間,他只能看見小娘子那燦然的雙眸,仿佛天邊的落日那般凄艷而不濟,怎么樣才可以叫她不再看,怎么樣才可以阻止她閉上眼?
他怕的是,閉上眼后她就再也醒不過來……
“咦……為什么你哭得……這么狼狽?別……別哭呀,我又沒有怨過你,喜歡你又是我自己的事,雖然我……曾經覺得很委屈,其實,我想明白了,怎么說……你也陪了我一程……還,還讓我情竇初開,這……這我已經要感謝你了,云柏……云柏,你不要哭了……你不知道,你笑得時候其實最好看了……呵呵,傻呼呼的,一看就……就很好欺負……多想,欺負……欺負你一……”明夏話沒說完,腦袋已經偏向了一邊,那雙煥發著光芒的眼眸也好像燃盡的蠟燭,再也發不出任何的光彩來。
云柏一驚,繼而心中大慟,小娘子這是怎么了?
難道,他還是晚來了一步么?
得到小娘子出事的消息,是在府里遭難之后的事了,那時候的他忙昏了頭,只管焦急地想著如何應對商行這回的劫難,與老頭子商量著該請哪一方的靠山出馬才能保佑商行不會付諸東流……更可恨的是,他竟然因為杜家現今被圍正在風頭浪尖之上,而聽從了老頭子的建議不敢前去打探消息,等到那個叫怡兒的丫環冒死攔在自己馬前的時候,他才知道小娘子出了事,而且,小娘子已經失蹤了快兩天了!
兩天啊!足夠將小娘子的行蹤掩蓋的一干二凈了,好在這時候的他頭腦還算明晰,問明了那丫環具體情況之后,便沿著這一路尋了過來,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了她。
可是,曾經恬淡干凈生機活力的小娘子,怎會成為這般行將就木的模樣?
她不是從來都笑得云淡風輕,一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樣么?那般的篤定,好像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好像從來都是有主意,好像從來都能給人安定,可今天,為何看到她,他的心里竟莫名地恐慌起來?
那是一種害怕失去不忍放手的恐懼與難言……
“小娘子,我不會叫你死的,你一定要撐住……”云柏慌不擇言,淚水竟也簌簌而落,打在明夏的臉上,她卻毫無所覺,云柏卻徒勞地喚著:“小娘子,你不要閉眼,不要閉眼啊……”
可無論他怎樣喚,小娘子再也不肯睜眼了,放在小娘子背后的手掌怎樣使勁地催生內力,可是小娘子卻再也不會動一下了,也再不肯應他一聲。
云柏一陣心慌,也顧不得再向明夏輸送內力,只是將她一把抱起,站起身來才發現這地方果真荒無人跡,他四下一望,看不到任何人煙,想了想便棄了馬,只是展開身形向著城外的方向馳去。
小娘子,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一邊祈禱一邊趕路,云柏的心里滿是驚惶,雙眼散發出鷹隼一般的光芒,腳下已經根本看不見路,他已經見溝跨溝見水踩水,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盤旋,一定要救活了小娘子!
終于望見了那處莊園,云柏心下一喜,望見那緊閉的大門卻半點猶豫也沒,直接從旁邊的圍墻上一躍而過,奔著記憶里的那間屋子便去了。
外面蟬鳴聲聲,叫得聲嘶力竭,雖然已近了黃昏,可空氣里仍然滿是燥熱,不過與室外這燥熱截然不同的是一墻之隔的小室內,卻因為通風得當綠蔭相護而得了滿室的清涼。在這滿室的涼爽安寧中,東方阡陌靜靜地坐在幾案前摹書,只聽得院落中一聲輕響,他訝異地挑了挑眉毛,便擱下了筆準備起身。
房門“砰”得一聲被打了開來,東方阡陌抬眼一看,便見汗水淋漓的云柏擁著一個衣衫破敗滿是血跡的身影,在門口一晃,便到了眼前。
“呀,云兄,你這是……”這樣驚駭的場面完全不在東方阡陌的料想之中,如今的他聲名大噪,再不是那般誰想見便可以見到,沒經過他允許時,院門外的書童是不會放任何人進來的,所以云柏這不速之客突然出現之下,還是這般狼狽的模樣,東方阡陌便免不了小小的訝異一聲,不過也只是小小的一下,他很快就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只是奇怪地望著云柏與他懷中那血跡斑斑的身影,道:“這是怎么回事?”
云柏卻只是望著東方阡陌,道:“我曾記得,前些日子云某在此拜訪東方兄,東方兄說過,但凡云某日后有所求,定然不會拒絕?”
“是。”東方阡陌心中已有了眉目,此刻聽見云柏這樣咄咄逼人的詢問,那念頭更加篤定了,撇了云柏懷中那身影一眼,東方阡陌便道:“在下的確說過,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可以為云兄效勞?”
“我要救活她……”云柏低頭望著懷中人,低沉的語氣中含了一絲溫柔,含了一絲痛心。
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的!
“好。”東方阡陌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就要起身去叫侍童進來請大夫,他看得出來,云柏帶來的這人必定重傷了,好像還危在旦夕。
“不要!”云柏終于明白了東方阡陌的意圖,連忙起身擋在東方阡陌的面前,有些猶豫地道:“她現在很危險,需要保密。”
“好,我知道了。”東方阡陌答應了一聲,便準備親自出去,見云柏望著自己的目光閃爍起來,東方阡陌便磊落地一笑,滿身的灑脫好像清風一樣拂遍山岡:“云兄,請相信在下!”
定定地看了東方阡陌一眼,見他毫不退縮地回視,云柏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等到東方阡陌一走,云柏松了一口氣,卻忽然覺得抱著小娘子的手都抖了起來,忙將她放到一旁的涼榻上,云柏雙腿一軟,竟差點倒在地上。
方才趕路太急了,一旦放松竟有些脫力。
云柏就在明夏的身邊輕輕坐定,見她梳理好的發髻早已凌亂不堪,發絲粘在臉頰之上,便忍不住伸出手來,細細地將那些不聽話的發絲全都撥開,小娘子那蒼白的小臉便毫無阻礙地展現在了眼前。
這般消瘦啊,就連往常那圓潤的下巴也好像削尖了的刀子般滿是凌厲,可她的面色卻是這般灰白而無助,緊閉的雙眸只能看見那長長的睫毛,直直的小鼻子也不復往日的挺翹,那雙唇,早已蒼白的好像紙一樣……這個樣子,實在說不上美,可為什么他卻百看不厭,看了還想看,只覺得怎樣都看不夠呢?
他終于知道這輩子他所犯的最大錯誤,便是在信都的某一個晚上,因為渾渾噩噩癡癡傻傻,而以沉默回拒了小娘子的一個建議……現在想來真是蠢,當初干干脆脆地答應了,這些日子里的苦難可不就全都避免了么?
“你說我怎么這般蠢呢,小娘子?”云柏摸了摸明夏的面頰,自言自語道:“想當初就不該拒絕了你的挽留,答應了老頭子的事,我可以耍賴嘛,可是那時候的我竟怕你連累我不能遨游四海,竟怕因為這一句話而羈絆住這一生,竟怕……怕身邊多了一個你,就會心有掛礙……我真是太蠢了!為了這些有的沒的想法,竟然……不過小娘子你不要罵我,我已經得到報應了,不能見你的日子里,我天天睡不好覺,也吃不好飯,或許這就是書中所說過的那種吧,呃,我卻是背不出來的,小娘子,你一定要好起來,等著教給我這話怎樣念,這樣可好?”哽咽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微不可聞,云柏將頭埋在明夏的手上,滿心的悲痛與恐懼好像潮水般襲來,叫他終于忍不住再次彈下了男兒淚。
東方阡陌跨進門來的時候,便見背光之中云柏的雙肩聳動,竟是這樣的凄楚……唉,也不知那岌岌可危之人是誰,竟會叫云柏這樣的男兒漢傷心成這般模樣,東方阡陌這樣想著,便忍不住仔細看了看榻上那人的面目,這一看不打緊,他的雙眸猛然大張,一顆心也忽的提上了嗓子眼。
那……那人豈不是,杜家娘子?
因為那一身的男裝,他竟沒有向這里想,初時云柏將那人的面目擁在懷里他也看見,現在才知曉,這竟是杜家娘子!
可是,她何至于落魄如此?
發生了什么事?
東方阡陌滿心的疑惑,卻在想起杜家娘子現在仍然性命攸關的時候,忙走上前,又叫過身后的老大夫來,心急地叫他快去看!
云柏被東方阡陌拉到一旁,那老大夫便坐在明夏身邊為她診脈,只是,診了沒一會兒他就站起身來,開始解那病人的衣衫……這樣子一定是外傷大于內傷啊,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珍惜,好好的身子也能折騰成這樣,老大夫噓唏不已。
然而一旁的云柏和東方阡陌卻全都目眥欲裂,這這這……這小娘子可還是方才及笄的女兒之身,怎能……
“老大夫,您不能……”
“周師傅,這不妥……”
云柏與東方阡陌異口同聲,那老大夫卻回身望了他們一眼,奇怪道:“二位公子怎么了?”
“這……我家小娘子還是清白的女兒身……”云柏壓低了聲音,卻不容人質疑地說著。
東方阡陌聞言看了云柏一眼,為著那個“我家”而微微頓了一下,卻也道:“是啊周師傅,這……這是位小娘子,只怕不妥吧?”
“哈哈……”那周大夫卻大笑一聲,道:“二位可真是護花心切,放心吧,我老頭子沒那么齷齪,我就是看看她手臂和膝蓋上的傷。”
“哦,”云柏松了一口氣。
“恩,”東方阡陌如釋重負。
然而那周大夫笑著搖了搖頭,便開始檢視明夏身上的摔傷,只是,越看他的額頭便皺的越緊,那深深地皺紋好像也凝結了起來,一如他現在的心情,這位小娘子的摔傷,怎會如此之重?: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