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養妻日常

92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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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92第92章

將軍談笑彎弓,秦王一怒擊缶。如今這大歷朝中還能有誰是唐牧的對手?若他知道她就是李昊前世那個妃子,如今還憶起了前世的一切,也許他不計一切后果都要殺了李昊。

韓覃先說了一聲得罪了,隨即便大方接過李昊的手,盯著他薄浮一層霧靄深深的眸子問道:“皇上所說的前世記憶究竟是個什么東西,臣婦委實不知,您瞧,臣婦仍是好好的!”

她說完,隨即便松開了他的手,車停,已是到了韓府。

韓覃進門便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血腥味,她與李昊聞著那血腥味奔入正房,果真是一地鮮血,那個平日跟著柏舟的老伯歪躺在前廳,再往后走,在柏舟的臥室里還躺著個一身鮮血,咽喉被劃破的尼姑,傅府大孫少爺傅文思在大理寺做寺正,亦等在此,他先問韓覃:“不知姑母是否識得這尼姑?”

韓覃拜了傅文思的祖母做干娘,與他爹傅煜是同輩,所以他要叫她一聲姑母。

韓覃覺得她有些面熟,細看之下大吃一驚,那竟是八年前如了手下那個尼姑妙凡,她曾帶過柏舟,還曾從香山將她捉走,一路帶到嘉定州中。她指著妙凡道:“這是白蓮教的教徒,當年查淑怡死后便是她任九天玄女,既她死在我們韓家,想必殺你家文正的人,也是白蓮教的尼姑們。”

傅文思也是點頭:“我弟弟與柏舟二人前幾天起了些爭執,昨日他到炭行找柏舟道歉,之后二人便相約到香海茶舍,想去找姑母一同聽場罵白蓮教與查恒的《鳴鳳記》,之后便發生了文正被殺的事。

方才我帶著人查到你們韓府,見到這被殺的妙凡,查明她來路,今天整個兒走訪了這一周圍的鄰居之后才將事情弄清楚。這尼姑當與柏舟一直有些往來,前天夜里應當是柏舟趁其不備殺了她,但是他將此事瞞了下來,昨天仍還好好的去了炭行。而妙凡手下的尼姑一路趕到,因兩個孩子穿的衣服差不多,捉錯了人,所以才殺了文正。”

這就對了,柏舟也許真的殺了人,可殺的不是傅文正,而是尼姑妙凡。當年韓覃在渡慈庵的時候,有一陣子妙凡在如了的授意下把柏舟帶到了京城撫養,所以妙凡與柏舟是舊識。但妙凡一身功夫,又是個十分粗野胖壯的尼姑,柏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如何能殺掉一個成年人,這也叫韓覃疑惑不已。

她又要趕往大理寺,去找柏舟問個清楚。李昊緊步跟著上了車,只待黃全放下簾子,便伸了自己的手道:“瑤兒,你再握一回,再握一回朕的手,你必定能想起很多事情。”

韓覃挑眉道:“皇上,我弟弟身上如今還背著殺人的罪名未能洗清,您覺得我可能有心情,陪您尋一個奇奇怪怪的夢境?”

李昊只得收回了自己的手。到了大理寺,陳卿早已等在門上,他接韓覃的手下車,對著李昊行過禮,便與她一起飛快的趕往監牢。韓覃進牢房抱過柏舟的腦袋,撫著問道:“柏舟,你殺的可是妙凡?”

柏舟這時候似乎是清醒了許多,他搖頭道:“不是,那是我干娘。她本來待我及好的,可是她要我殺了姐夫,姐姐,你說我該怎么辦?”

韓覃大驚,推著柏舟的話思索了許久,掰正他的臉問道:“你干娘這些年一直跟你沒有斷過往來,是不是?”

柏舟點頭:“她每年總會來看望我,自打過年起便一直與我住在一處。我以為她從此不會再走了,會一直陪著我,誰知她竟不是陪我,而是要借助我來殺姐夫。姐姐,干娘她變了,她再也不像原來那般疼愛我了。”

韓覃又哄問道:“那你是怎么殺的她?你一個孩子怎么能殺得了她?”

柏舟聽了這話整個人又恍惚了起來:“我們吵了起來,她一直不停的打我的頭,并且不停的罵你當初背叛她。我當時正在刻章子,怒極之下一刀刺過去,誰知劃破了她的咽喉,她就不停往外噴血,不停的噴。”

“那雷伯是誰殺的?”雷伯恰是平日跟著照料韓柏舟的那個老伯。

柏舟捂著腦袋道:“是白蓮教的人殺的。白蓮教的人來找妙凡,見她死了便要殺我,雷伯為了護我而叫她們殺死了。我跑到炭行之后跟你在一起,她們害怕熊貫,才未追來。可是我和文正剛一出門,文正就叫她們給抓了。”

韓覃叫道:“那你昨天早上為何不告訴我,讓我替你想辦法抓了那些教徒?”

柏舟捂了臉聳肩哭著:“牽扯白蓮教是要殺頭的大罪,我怕萬一朝廷知道白蓮教的九天玄女是我干娘,姐姐姐夫要受牽扯。”

韓府當初就是因為牽扯上白蓮教,才至滿門抄斬。而柏舟幼時叫那妙凡帶過,對她有幾分親情,他一邊與妙凡往來,一邊又怕叫人發現,所以殺了妙凡之后不敢聲張,而大理寺的人來抓他時,他也以為是殺了妙凡的事情敗露,所以才會認罪。

韓覃扶起柏舟問陳卿:“陳叔叔,柏舟還不過是個孩子,況且他誤殺的是那罪重惡極的白蓮教九天玄女,你們大理寺要如何置他的罪?”

“皇上,千載難逢的機會。”黃泉扯著李昊的袖子啞聲道:“趁機把韓夫人接到宮里吧。”

陳卿轉頭去看李昊。其實這件案子是由李昊一人督審,說白了,他們早知道人不是韓柏舟殺的,但為了皇帝能調戲調戲這臣下的妻子,只得陪著他一起裝糊涂。韓覃的目光掃過來,李昊心一橫冷眉道:“當年白蓮教教徒在鐘樓鬧亂,幾乎顛覆江山,韓柏舟既與白蓮教教徒有染,就帶到宮里去,朕要親自審問!”

誰也沒想到韓柏舟竟會牽扯上白蓮教。陳卿道:“皇上,既是與白蓮教相牽扯,帶入內廷只怕不便,韓柏舟仍還關在大理寺,若另審出案情來,臣等再向您備報,您看如何?”

李昊一雙深目掃過,略泛青黑的眼圈下閃過一絲惻寒:“陳清極,若朕記得沒錯,韓覃當年之所以能出大理寺,是你私下替她改小了年齡,朕說的可對?”

陳卿頓時不敢再言語。李昊揮手道:“帶走韓柏舟!”

府衛聽了命令即刻便進來提人,柏舟與韓覃兩相撕扯著手,黃全跑過來吼那些府衛:“沒長眼睛是不是?這是皇上的貴客,要請進宮廷,好生照應,你們府衛手太粗,還是叫咱家的手下來辦的好。”

他兩只小眼睛亂轉著帶了七八個內侍進來,對著韓覃深深一禮道:“韓夫人,既皇上有請,咱家不得不把令弟帶回宮里去。皇上的意思是,令弟有些受了刺激,一人入宮只怕夜里會害怕,要不夫人也相陪著一起入宮?”

韓覃默了片刻,牢里牢外擠滿了人,俱都無聲望著她。她回頭問陳卿:“陳叔叔,你可知道唐牧幾時能回京?”

陳卿道:“他去了寧武關,來去加急大約須得三日。”

韓覃獨自一人穿出人群出了牢房,出監牢推門進了陳卿的公房,回頭見李昊也跟著,松了身上他那件本黑繡金線雛菊的披風,伸了雙手道:“皇上,從現在開始,就在這間公房內,您可以握臣婦的手,也可以問臣婦任何事情,臣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無論您能否尋得您想要的答案,在此之后還請稟公辦理臣婦弟弟牽涉殺人案的事情。”

李昊緩緩握過韓覃的雙手,遏制著顫抖的牙關問道:“當日在乾清宮,你說朕不愿意吃藥,大約只是單純嫌苦而已,你是如何知道朕是嫌苦不愿意吃藥的?”

韓覃還以為他要問什么,誰知他竟問這樣一句淺顯的問題。她道:“皇上,普天下間,只怕沒有不嫌藥苦喜歡吃的人。要不,怎么會說良藥苦口了?”

李昊揚起韓覃的手,她右手食指下一只指甲蓋大的,泛黃的老繭。他道:“原本,你的手里并沒有這樣的繭。”

那是她在龍頭山六年勞作所留下的痕跡。李昊記得那一世所握過的這只手,因為沒有龍頭山那六年,所以并不曾有這樣的繭。他道:“那天在長壽宮中,朕一直握著你的手,你掌中的繭子咯著朕的手,清晰無比。你還曾喚朕叫二郎,你說的那些話我都清楚記得,你曾說,你沒有往韓復府上,而是去了龍頭山,若不是你也曾記得自己在朕的宮中為妃,怎會知道朕心中所思所想?

這普天之下,能叫朕二郎的人可沒有幾個。”

原來他當時醒著,而且清楚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是劉太妃說的。她授意我假扮逝去的莊嬪,至于臣婦說的話,也不過是為了安撫皇上您而已。”韓覃辯道。

“不對!”李昊步步緊逼:“莊箜瑤跟了朕五年,可從未叫過朕一聲二郎!”

韓覃仍是搖:“無論皇上問什么,臣婦只有這樣的話,或者這與您所想要達到的目的有所出入,但這就是事實。”

李昊忽而冷笑:“那朕就護不得韓柏舟了。他私自與邪教教首往來,還認白蓮教的九天玄女做干娘,理當該誅!”

韓覃尖聲叫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他認識妙凡的時候只有三歲,他懂得分辯什么是好是壞?你這是公報私仇挾機報復。”

李昊臉色蒼白,眼眶下那浮青意越發明顯。他道:“瑤兒,你只要承認你曾與朕做過同樣的夢就好,只要你承認,朕一定窮極天下,窮極一切方式,把屬于咱們的曾經找回來,好不好?只要你肯承認。”

韓覃叫李昊步步緊逼到了窗口,她踩到自己的裙角忽而往后仰倒,李昊隨即伸手將她攬起,抱到了懷中。

她叫李昊跟了一天也逼了一天,此時索性也不再掩飾,厲聲問道:“當初你曾說查恒和高太后拿你當孩子一樣哄著,拿你的江山圖謀私利。如今查恒早死了,高太后也失了勢,你不止是紫禁城中的皇帝,出了紫禁城,天下一樣姓李。三司六部手無寸鐵的文臣們為了護您,還曾以身抵白刃,只為護住你和你的宮城,怎么,如今到你能夠施展你治國的理想,盡為天子的責任時,你卻眼里只看得到一個死去的妃子,為了她,不惜強逼一個朝廷一品重臣的妻子與您同演一場荒唐戲碼嗎?”

李昊薄唇微抖著,任憑韓覃掙開自己,退了兩步,忍著暈眩強撐自己站穩,顫聲道:“你終于肯承認了,你終于肯承認你記得朕了。”

韓覃索性解了披風丟在桌子上:“那又如何?我如今是唐牧的妻子,您是君王,我是臣婦,這無可更改。若您果真覺得不平,就好好想一想,在那一世咱們都不活到今天,而是死在正月初四的晚上,像豬狗一樣被人拖出了乾清宮。”

“黃全!”李昊忽而叫道:“傳令下去,即刻給朕把白蓮教教首的干兒子韓柏舟拖到衙外,斬了!”

韓覃吼道:“你敢!”

李昊揮手示意黃全關上門:“只要你跟朕回宮,愿意坐下聽朕說句話,與朕聊聊那段往事,朕不會追問你弟弟任何罪行,瑤兒,朕求你了。這幾個月來,唯有你陪著朕的那個下午,那怕宮外喋血生變,朕總算睡得一個好覺。

至于唐閣老那里,窮極朕所有的一切,他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補償他,只要你跟朕一起回宮,好不好?”

他帶著股子龍涎香的氣息靠了過來,那股子味道,以及他的身體,韓覃都熟悉無比。畢竟那條時間線,離如今并不遠,他和她死在正月初四,也不過是一個月前而已。李昊說道:“你頭一回入宮之后,朕曾走遍整個內外皇城,甚至出宮走了許多地方,那時候朕不明白自己在找什么。直到今日,朕才明白,朕是在找你。

只要你肯跟朕回宮,朕保韓柏舟不死。”

脖子上忽而一涼,李昊低頭,便見韓覃不知何時抽出了陳卿掛在墻上的佩劍,此刻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她道:“皇上,臣婦曾說過,當初也曾有人拿柏舟要挾臣婦,臣婦也曾說過,后來她死了。”

“你果真要弒君?”

“我不可能放棄我弟弟!”

李昊仍還在逼近:“不對,你曾為了朕而放棄過韓柏舟。你仍還不能舍棄他,只能證明你不夠愛唐牧,或者說根本就不愛他。”

韓覃并不了解唐牧那個人并他內心的想法抉擇,很多事情,她皆是在猜他的想法。但李昊不是,她能看得透李昊心中所思所想,猜得到他做每件事想要達到的目的,概因她是伴著他長大的。

她扔了那把劍道:“若您不問情由,不分青紅皂白,只為了威脅我而殺韓柏舟的話,你就是個昏君,那在午門外替你擋刀的文臣們也不過是瞎了眼。我也是這大歷朝的百姓,與窗外那所有的臣子,衙役,雜役,或者監獄中的犯人一樣,仰您的鼻息,順承您的意愿,概因您的意愿就是天的意愿。

但若天要作孽,要賜我等一個昏君要來禍害蒼生,那活著又有何意義?所以如果您果真要殺我弟弟,我陪他一起死即可。”

劍落在地上哐啷作響,韓覃大步出門走了。李昊跌坐到椅子上,交手沉默了片刻,黃全溜進來道:“皇上,奴婢瞧著韓夫人走了!”

見李昊不語,黃全又哭哭啼啼哀聲道:“奴婢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但在外聽了半天,分明韓夫人與皇上您才是一對璧人,而唐閣老才是從中橫插一足的那個。如今韓夫人之所以不聽您的勸,只怕也是落不下臉來,不如您直接把她弟弟拘回宮中,她為了弟弟也得跟著您回宮是不是?

等回了宮,奴婢能替皇上想到一百種能叫韓夫人轉心愛上您的辦法,皇上您覺得了?”

李昊搖頭:“放了韓柏舟,送他回韓府,并著大理寺陳卿等人好生安撫他。”

“這?皇上您不想韓夫人跟您入宮了?”黃全驚聲問道。

李昊回頭,目光惻惻:“黃全,你不過是個奴婢,雖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朕若一味相逼,那怕拘她入宮,在瑤兒心中就是個昏君。放了韓柏舟,先回宮去,否則齊懷春又該罵朕耽于政事了。”

只要她肯承認自己就是韓鯤瑤,剩下最難辦的事情并不是她究竟愛他與否,或者心里愛著誰,而是唐牧。那是他的內閣次輔,在朝中的根基、威信如一顆深根大樹無法撼動,也待他忠心耿耿。于朝事,于私事上,皆挑不出任何刺來。

對手如此強大,而韓鯤瑤他又非要不可。李昊舒臂,待黃全替自己披好披風大步出門,步行到大理寺外時,便見韓覃沉臉在門上站著。他欲要軟語幾句,又被她嫌棄而又厭惡的眼神逼退。

直到看見柏舟自衙內出來,韓覃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她方才激怒李昊,也是想要賭一把,賭他會放了柏舟。她扶著柏舟上了馬車,與淳氏帶著柏舟回了怡園,哄他吃過飯再睡了一覺,次日一早才細問柏舟當年的事情。

原來當年韓覃自嘉定州從妙凡手中逃出來之后,妙凡為了追韓覃,便追到了太原府譚昌家里,雖未找到她,卻找到了柏舟。而當初她在京城帶柏舟舟時想必也待的還算盡心,所以柏舟十分戀她,一直將她當干娘看,這些年都未斷了往來。

直到柏舟入了京,韓覃又嫁給唐牧之后。妙凡再想起當年舊事,便意欲為白蓮教當年叫陳卿與唐牧捕殺的教眾們報仇。若不是柏舟心正,而又失手殺了妙凡,也不知又要出什么樣的亂子。

唐牧第三天傍晚到京,還未進城,便見陳卿騎馬在城外等著。兩人策馬并肩而行,陳卿復述完三天前香海茶舍那樁殺人案以及韓柏舟殺死妙凡一事的前后果程,忽而勒馬揚蹄:“清臣,當日皇上與韓覃在我的公房內聊天時,許多話我皆是聽的云山霧罩。其中有那么一句話,我不能懂,但我覺得你也許能明白。”

“說。”

陳卿復述的是李昊的原話:“皇上說:不對,你曾為了朕而放棄過韓柏舟。你仍還不能舍棄他,只能證明你不夠愛唐牧,或者說根本就不愛他。”

在兩百年后,當時還為帝的唐牧在坤寧宮西殿外的檐廊下第一次拿起那本名字叫《我與東宮》的書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不算是一本書,只是兩百年前住在永寧宮的某位妃嬪于寂寞深宮中,在漫長的好幾年中,拿花箋寫成的一段段生活瑣事。

其中只出現過兩個人,一個是那位妃子,她叫韓鯤瑤,另一位她稱其為東宮,后來改作二郎,據唐牧自己推斷,應該是謚號為英的皇帝李昊。他死時還很年輕,不過十八歲,未有子嗣,所以群臣推舉他的弟弟景王為繼任國君。

再回到兩百年前的如今,唐牧仍還能記得那本書最后一頁上的四個字:我懷孕了!

基于韓覃就是韓鯤瑤來推斷,這件事情就很容易理的清了。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韓覃其實都沒有逃脫白蓮教的控制,只不過上一世她被如了或者查淑怡送到了東宮,而這輩子湊巧送到了他身邊。

韓覃在上一世中死的時候懷了身孕,若韓柏舟仍還被如了和高太后等人所拘禁的話,那她的懷孕,確實就意味著放棄柏舟的生命。唐牧叫陳卿盯著,吐了兩個字道:“我懂!”

這是最壞的境況,那上一世曾一起死掉的,愛著彼此的兩個人都有曾經的記憶。唐牧策馬疾馳,到怡園門口時才恍然大悟,應當就是那一次,在渡慈庵她追問他李昊的前世時,應當就有了關于上一世的記憶。他居然還三番五次送她入皇宮,此時再想起來,唐牧恨不能抽自己兩個耳光。

他疾步進了避心院,八扇蓮紋雕花的窗格映著燈火,窗中有人吃吃笑著,細語輕言。唐牧一顆心緩緩落進胸膛,閉眼在門外站了許久,撩簾子進門,便見韓覃與韓柏舟二人同時站了起來。韓覃穿著尋常的褙子,面容平和,手中還忙不及的藏著針線:“二爺回來了?”

唐牧嗯了一聲,與柏舟應付過兩句,等他退了,便坐在她方才坐的那張搭灰鼠絨的圈椅上,雙目灼灼盯著韓覃。韓覃在他身邊坐了,正尋思該如何委婉解釋三天前在大理寺發生的事情,便聽窗外淳氏的聲音:“二爺,前院來了宮里的太監傳旨,皇上召您即刻入宮。”

韓覃先就嚇了一跳,生怕李昊召唐牧入宮是要殺了他。此時也顧不得什么委婉不委婉,失聲叫道:“二爺,不要去!不能去。”

唐牧也沒想到李昊竟然如此著急,他是為了韓覃打算連臉都不要了。

“為何不能去?”唐牧問道。

韓覃屈膝跪在唐牧身邊,咬著唇道:“二爺,這實在是件難為情的事兒。您不能入宮,不能去見皇上,不然只怕他要殺你。”

“那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唐牧扶韓覃起來,抱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取帕子在她面頰上揩著,溫聲道:“不著急,你慢慢跟我說,可是你得說實話。”

韓覃深吸了口氣道:“我就是當年二爺翻遍京師所要找的那個韓鯤瑤,如今不但我自己知道,皇上他也知道。別人或者不能理解,可你是從兩百年后來的,所以你應當能理解。二爺,我和李昊兩條命都是你救的,我如今是你的妻子,自然不會再想著攀龍附鳳,可我怕他要殺你。”

唐牧斷然否定:“他不會,概因他知道殺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韓覃埋頭在唐牧脖子上,又羞愧又喪氣:“這實在是丟人至極,明明當初是你逼著我入宮的,要不然天下之大,我如何能重新再見李昊,這倒好,如今反倒像是我一個有夫之婦勾搭了皇帝一般。”

她說的是實話,而且將自己放在最謙卑的位置上。活了兩世,對于那個經他親世葬送的王朝,唐牧心中只有遺憾,所以他才會竭力想要修正歷史。而在這兩世中,他唯對韓覃感到羞愧,他以為她會咄咄逼人說出真相,并反問他當年會不會送自己入東宮,明明這才是可以擊垮他的利器。

可她沒有,她仍還呆在怡園,而沒有跨入天下所有女人都夢想跨入的那座宮城,去理所應當承受來自帝王的寵愛。仍還穿著最尋常的衣服,像最尋常的婦人對待丈夫一般,輕描淡寫的遮掩著自己的痛苦,努力想要回護他。

“韓覃,那天你對唐逸說,你愛我,所以愿意在最大限度內牽就我,愿意一直跟著我并嫁給我。天曉得我聽到那句話時心里有多高興。”唐牧嘆道:“我總以為你是為了知友,才肯嫁的我。”

韓覃默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狠捶了兩拳唐牧的肩膀罵道:“虧你還是個男人,竟然偷聽墻角。”

“二爺!”淳氏在外高聲叫道:“外頭幾個太監要跟熊貫他們打起來了!”

唐牧與韓覃對目,便聽外面一陣鬼哭狼嚎之聲,接著便有個鴨聲孩子叫道:“咱家是皇上的人,你們欺咱家便是欺皇上,小心咱家到皇上面前參一本,一個個兒剁了你們的腦袋。”

聲音才落,黃全便單手擎著圣旨走了進來。他著一襲黯黃色的四爪團龍蟒袍,白靴,巧仕冠,黃皮小眼,臉大如餅,滿面不可一世的囂張,見唐牧側抱著韓覃,伸兩指指了道:“唐閣老,你竟敢……”

他本小小個子,溜腰過來就要拉韓覃的手,滿臉媚笑聲嬌如鶯:“韓夫人,您怎能如此不看重自己,唐閣老他雖然與您還有夫妻之名,但過不得幾日皇上就能替您主叫您重獲自由,所以您可得……”

擠眉弄眼半天,黃全狠瞪了唐牧兩眼道:“得為皇上守貞啊!”

熊貫氣炸了肚皮,一把拎起黃全便甩趴到了地上,手中一根打狗棍往他嘴里亂搗:“黃公公你早上起來是不是吃了糞了,不然為何嘴里總要往外噴糞?讓老子幫你洗洗牙,你說好不好?”

黃全連聲哀叫,等熊貫撤了棍子,往外紅紅白白吐著牙與血,捶地大哭道:“小的們,快來呀,扶咱家起身,咱們進宮告御狀去!唐清臣指使門客打傷咱家,這是謀反,謀反啦!”

怡園一群人皆是冷眼,目送黃全帶著一眾小內侍們連滾帶趴出怡園。黃全走到大門上時見唯有淳氏是個中年婆子,以為她好欺負,又放膽跳腳指著淳氏的鼻子咬牙罵道:“你們等著,明天咱家就叫皇上來抄唐清臣的家,抓你個滿門抄斬!”

淳氏手疾如閃電,兩根鐵指夾住黃全一根手指,竟將這孩子整個人扯的離地三尺,陰聲問道:“公公,滿門抄斬是怎么個斬法,你能不能細細跟我說上一說?”

黃全那知這普普通通的中年婦人竟有兩根鐵指,小眼珠子亂翻屎尿齊流,一根食指竟是生生叫淳氏給折斷了。好容易等淳氏松了手,他疼的哈氣掉淚,捂著手連路都走不動,還是叫幾個小內侍們連拉帶扯才能扶到那轎子上去。

本來挺難辦的事情,經黃全這樣一鬧,韓覃與唐牧二人俱有些哭笑不得。淳氏送晚飯進來,兩人無聲吃過,唐牧便不得不入皇宮去了。韓覃仍還焦心只怕李昊要為難唐牧,一路跟到怡園大門外那青磚影壁處,仍還跟著。

唐牧停步問韓覃:“你覺得那小內侍黃全如何?”

“無恥小人!”韓覃道。

唐牧又問:“那陳保了?若你能記得起前一世的事情,應當能記得陳保那個人,其人如何?”

韓覃閉眼回想了許久,憑著有限的記憶道:“很會揣摩李昊的心思,待我也很客氣,應當還幫過我許多忙。但是他最后背叛了李昊,轉而投誠了高太后。”

“這就對了。身為君王,其自身行為遠不及身邊人更能代表他自己。管束不好身邊人,一個帝王再英明都是枉然。李昊用一個陳保斷送了江山性命,若再長久重用黃全,你覺得將來會怎么樣?”

韓覃道:“只怕亡國的種子,就此埋下。”

唐牧捉著韓覃的肩將她定在原地,不準她再往前走。韓覃仍還是忍不住追了兩步:“若皇上與你起了爭執,二爺你會怎么辦?”

“你想我怎么辦?”唐牧反問韓覃。

韓覃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二爺死,也不想李昊死。你是我丈夫,便是我的天,我的一切。可李昊他是個善良人,雖然處事有點意氣,但畢竟年輕,無論如何二爺都請轉寰著來,好不好?護好自己,不要傷了他。”

唐牧是真的不得不走了,他道:“在我眼里,你們都是孩子。孩子犯了錯,總以教導為重,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皇宮內,黃全一路連哭帶嚎沖進乾清宮,進門就撲到了地上,連捶著地板,伸出自己軟搭搭的食指在李昊腳邊輕晃,哆哆嗦嗦叫道:“皇上,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皇上。”

李昊深目盯著黃全,問道:“怎么了,快講!”

黃全站了起來,連指帶比劃:“奴婢進怡園宣旨,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等不來唐閣老,無賴之下一路尋到他家內院,誰知一進內院便撞見一件奇恥大辱的大事!”

李昊攥手吼道:“快講!”

黃全那軟搭搭的食指兩兩比劃著:“奴婢進了內院,遠遠便聽得韓夫人在喊救命,掀簾子進屋一看,便見唐閣老竟然意欲對韓夫人無禮,而韓夫人不停喊著救命,若不是奴婢去的及時,只怕韓夫人的清白可就沒了。”

李昊閉上眼睛輕輕一聲嘆息:“黃全,他們是夫妻,若唐清臣想要做點什么,韓夫人理當遵從,怎會喊救命,可見你說的全是假話。”

黃全一腦子汗往外嘣著,那扭曲的臉還未回到原樣兒,訕笑了兩聲,生怕李昊要戳穿自己,撲通跪了道:“奴婢不敢欺瞞皇上,奴婢說的皆是實話,求皇上明察啊!”

好在李昊自己此時也迷惑障中,一半安慰自己,一半也是替黃全解釋:“也許唐清臣聽聞大理寺之事,回府之后責備了韓夫人,既是這樣,朕不能再等,要立刻把她接入宮廷才好。”

黃全最怕皇帝不肯信自己,聽這話的意思是還未懷疑自己,心下大松,汗透了衣背,便聽李昊怒指著他問道:“你一個小小乾清宮的總管太監,未蒙御賜怎敢亂著蟒服,你是穿著這衣服到唐清臣家去的?

亂穿賜服還大肆招搖,他未打死你已是開恩。”

黃全這衣服還是幾個老太監們連哄帶弄給他穿上的,他穿時只覺得讓自己威武了許多,那呈想還需要御賜才敢穿著,此時心中連罵那幾個老監捉弄自己,連忙解了衣服道:“皇上,奴婢也是急瘋了,想要叫韓夫人能看著咱家穿的干凈些,討她個歡喜,不定她就愛皇上了呢?奴婢也是替皇上著急,一急之下就犯了死罪,皇上饒命啊!”

李昊叫他一說,心思又回到了韓覃身上,便聽殿外老監高聲宣道:“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唐清臣覲見!”

李昊幾乎是從龍椅上跳了起來,指著黃全罵道:“你,快給朕好好跪著,等唐清臣進來了,先磕頭求他的原諒。若他不肯原諒你,朕就殺了你這狗奴婢!”

黃全人雖小,臉大腦子靈光,像只老鼠一般趴到李昊腳下,哀叫道:“皇上,求求您讓奴婢再為您與韓夫人效一回勞好不好?等奴婢替您將韓夫人接入宮廷,奴婢就自己背著棍子去唐清臣家領死,好不好啊?皇上,求您了!”

李昊皺眉片刻,揮手道:“那就下去準備吧!”

等黃全走了,李昊轉身在那鎏金雕龍大照壁前穩著氣息,閉眼捏拳許久,才道:“宣!”

腳步又沉又穩,進殿之后停在正中央。李昊腦子里回蕩著韓覃叫的那聲二郎,那顫聲如杜鵑啼血,子歸哀鳴,那是他死過一回又重逢的愛人。李昊終于鼓起勇氣轉身,大步上了御座,等唐牧行了叩禮,伸手道:“清臣請起!”

唐牧站了起起來,聽李昊問道:“愛卿,寧武關情況如何?你可曾出關巡視,蒙古兵如今滋事可還頻繁?”

唐牧道:“臣曾拍馬出關巡視關外一百里,蒙古人在關外已呈聚居之勢。那些夷蠻之民,以牧為天,關外并無好草場,所以他們的生活來源,大多賴以搶劫關內農民商戶,滋事之頻,三五日就有一場。臣去那日恰逢蒙古兵前來搗亂,臣還曾提刀策馬,與他們一戰!”

李昊想起八月十五宮變那夜唐牧一手放翻三五個番子的身手,心中又是一顫,拼武力,他是拼不過唐牧的。他又問道:“愛卿瞧著,寧武關可需一戰?”

唐牧道:“亟需一戰,以震攝關外韃子!”

李昊復問:“那咱們就戰?”

唐牧道:“非戰不可!”

李昊點頭,下了御座道:“愛卿此番辛苦,朕在西暖閣中備了薄酒要替愛卿接風,走,咱們去喝上兩盅,如何?”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