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引春歸

第一六六章 這一場棋局,起手無悔

八月初六,秋水關外夷來犯,與闊科旗共存于秋不關的小部落阿木塔上書京城,把敵人的情況一一匯報。皇帝拿著這奏報,覺得很不新鮮,明明闊科旗早就說過秋水關外今年會有戰事,怎么阿木塔又來報,真是多此一舉。

不過皇帝也沒表露在臉上,只是表示了一下重視,然后讓內廷回了個旨意,說阿木塔兵馬不足,只需要守好自己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交給闊科旗就行了。

阿木塔本來就只是照常奏報,得到了回信當然就自掃門前雪了,他們畢竟是小部落,應付不來太大的戰爭,多年來也一直就在景朝河闊科旗的支援下生存著,早已經過慣了太平日子,基本上不會主動去摻和戰事。

而在津渡十六洲以外的布防線上,戰爭卻在無聲無息中進行。津東那兒有恪親王自是高枕無憂,津西和津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而津北則成了蕭永夜一個人的戰場。

“報……”

“進來。”

“元帥,津北蕭副帥傳書,津北木絡一帶,再次出現敵人,而且越來越多,蕭副帥暫時按兵不動。”

恪親王看著地圖,笑了笑,津北其實只是個障眼法。津洲王希望他們集中兵力去補給困難的津北,當然也不排除如果有希望,直接從津北突圍的可能。但是,津洲王最渴望的是,從津東金川直接向他宣戰。

“回書,按兵不動,化整為零,晝伏夜出。”恪親王的話不多,但他相信蕭永夜一看就會明白。

蕭永夜當然明白:“傳羅安,吩咐下去,整軍分三十人一隊,三千人一大隊。務必做出浩大聲勢來,讓敵人相信我們的援兵到了,而且偶們則要一如常,讓他們以為我們正準備夜襲以求突破防線。”

“是,副帥。”

攻心為上,這場戰事,與其說是刀兵之爭,不如說是謀略之爭。津洲王的兵力,只能主攻一方,最有可能的不是津北,而是津東……津東那兒,正是十萬精兵強將嚴陣以待,只不過從表面上來看,蕭永夜領得兵最多而已。

“津洲王世父王的劫,父王又何嘗不是津洲王的心病,不越過這座山,就算將來真掌控了天下,心里也永遠有個魔障。”蕭永夜嘆息一聲,心里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個人,也成為他的魔障。

人世間的事,往往經不得多感慨,一語中的往往不是讓人驚喜,而是讓人始料不及,追悔不已。

“承憶,下個月你跟次莊回津東去,建功立業,能不能那會本就該屬于你的一切,就在這一回了。”蕭永夜一邊整理戰報,一邊看著坐在旁邊擦兵器的承憶說道。

顧承憶應了聲說明白,但心里不大愿意離開津北,津東固然唾手可得功名,但他要的不是功名,是他的東西,永遠也跑不掉,但是他要替姐姐看著蕭永夜,看著他平平安安的才可以:“副帥,我不想回去,津東有大軍在列,元帥有精于排兵布陣,我在那兒并沒有什么用武之地,到時在津北,副帥不是說艱苦的地方才能鍛煉人么,我愿意留在津北。”

蕭永夜抬頭一笑說:“津北不會有多大戰事,跟著我可是沒戰功可撈的。”

說是這么說,可這回戰功的大頭,肯定就是顧承憶,要不然怎么封王。

“我不要戰功,雁姐姐總愛說平淡是福,我只想要那樣的福分就行了。”其實顧承憶的感覺這次分外敏銳,總覺得津北會出事,可目前的種種跡象都指向津東,顧承憶每每有這個念頭冒出來,都會自己壓下去。

“承憶,這一切都有你自己拿主意,但是你要考慮清楚。”蕭永夜并不多勸,顧承憶在他身邊,比在恪親王身邊更自在,顧承憶仰慕恪親王,可心里還是有解不開的結。

正在顧承憶和蕭永夜談話的時候,外頭來報:“報,副帥,西南方向一支千人隊遇襲,周副將已前去支援,下一步該如何應付,還請副帥定奪。”

西南……蕭永夜都不用看地圖就知道西南是什么地方,是圖日潭,津北的最后一道防線,往里在推進三十里,就進入了津渡十六洲的要塞。

這時候,蕭永夜有兩個選擇:“承憶,你說是痛打落水狗好,還是繞開它們,直擊圖日潭好?”

顧承憶搖頭:“都不好,拿下圖日潭,不是一次急攻就能成功的,不如繞過圖日潭,把鷹嘴關拿下,反而更容易成功。從鷹嘴關進去從后方打開圖日潭的防線,大軍進津渡十六洲的腹地就指日可待了。”

“鷹嘴關是謝君崇在守,精兵良將以逸待勞,謝君崇是個干將,不是那些個庸才,想從他手里拿鷹嘴關還是有些難度的。”蕭永夜對鷹嘴關倒不是沒有把握,只是,關系巨大,在補給不足的情況下,拿下鷹嘴關反而容易被包圍,到時候補給一斷,軍心潰散反而不美。

“副刷,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顧承憶到忽然有了個好主意:“咱們今天說攻圖日潭,明天還說,后天繼續坐著打算,可咱們就是不攻,等這千日防賊的防不住了,咱們在拿下圖日潭。圖日潭可以縮短補給給線,而且易守難攻,到時候就是津洲王在鷹嘴關也無計可施。”

蕭永夜看了眼地圖,點了點那頭說:“倒也可以一試,傳令下去,著圖日潭附近軍隊集結,做攻擊準備,等我的命令在做攻擊。”

傳令兵又領命下去了。

蕭永夜掀開大帳,津北多是荒原,植物稀疏,此時正夕陽西下的時候,整個津北一片安寧靜溢之美。只是這安寧靜溢下,卻正醞釀著一場暴風雨,把最后的暑氣洗刷干凈。

而此時的京城正初現風雨飄搖之意,秋風蕭瑟里,處處一片枯敗氣象。而恒王府正在辦這喜事兒,這一場婚嫁,讓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那些蕭瑟肅殺之氣也在一片紅色之中,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曲昀騎著高頭大馬,穿街而過,后面跟著大紅的喜轎。這一場婚姻,雖是聯姻,但更多的也是他自己愿意。娶妻娶賢,作為一個自己贏得無數功名,而在景朝謀得一席之地的少年將軍,曲昀不需要一個大戶千金來彰顯身份,更需要的只是一個識得規矩禮儀,懂得進退的好妻子。

曲昀婚后在京城待了三天就去邊關了,蕭玉槿送他到城門,那依依惜別的場景,讓一旁顧雁歌很安心。至少這樣看來,蕭玉槿是平淡安寧的,至于幸福,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怎么看得出來呢。

陪同蕭玉槿送罷曲昀,顧雁歌去了趟法嚴寺,不為信佛,只為求個心安,找個心理寄托罷了。

法嚴寺里,香火旺盛,上了三柱清香后,抽了只簽,簽文上說:“無風無雨到天明,半是輾轉半是眠,葉落滿城風不歸,一株玉樹碧堂前。”

中上簽,解簽文的師傅說:“長公主,這簽文有山窮水復,柳暗花明之意,落花因風不歸,卻終會自行消逝,只一株玉樹四季長碧在堂前,長公主,一切安心,苦盡自有甘來。”

這些話說著跟沒說一樣,顧雁歌看了看,自己覺得這簽文壞算不錯,也就聽聽看看算了。

轉過身走出大殿去,卻看在忱王在一片秋風蕭瑟里,風卷著落葉四處飄搖,整個人衣裳飄袂,說不出的俊逸。

“忱王兄。”顧雁歌對忱王,現在心里有些小小的芥蒂,但還是上前打了招呼,再沒撕破臉前,顧雁歌愿意相信原主的判斷,那就是——忱王也多是身不由己。一邊是父,一邊是君,這抉擇卻是不容易。

“雁兒什么時候也信佛了?”忱王慣是一身白衣,如今卻漸漸地愛穿深色了。

看著顧雁歌一步一步向他走過來,她的心里猛然間一震顫,心有些不受控制地亂跳著。

“不信啊,尋個心安而已。倒是忱王兄怎么來廟里了,為闊科旗祈福嘛?”顧雁歌想從忱王的臉上看出什么來,但很遺憾,什么也沒看出來。

“不是,是為我自己。”

“忱王兄,記得小時候怎么聽過的故事嗎,李費問義,是要取孝還是取忠,是要取百年還是取千古?當時父王問咱們,你是怎么回答的來著?”顧雁歌嘴角含笑,象真的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來一樣,問得輕松而隨意。

忱王臉色分毫不變,也淡淡笑著,輕聲回道:“世間無論忠孝,皆在倫常道德四字之中,若忠和倫常道德,當擇忠,若孝和當擇孝。”

顧雁歌又笑道:“如果都在倫常道德,活著都不在呢?”

“擇大義棄小利……”

忱王說完后,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之后,他看著顧雁歌笑了笑說:“雁兒,不論什么時候,你都要相信,我依舊是給你串菩提珠子的阿烏子。你叫我哥哥,我就一輩子保護雁妹妹,菩提樹下的承諾,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從不曾忘記。”

“哥,善自珍重。”對于顧雁歌來說,承諾已經有些模糊了,畢竟那時候她還太小。

兩人道別后,忱王一直在看著顧雁歌的背景,直到看不見了才喃喃低語道:“雁兒,你會恨我嗎?”

顧雁歌是聽不到,如果聽到肯定會問一句:你做了什么讓我恨得事嗎?

忱王說完后毅然轉身,他有他的選擇,這一場棋局起手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