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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觸動
后金從大明手奪取沈陽改稱盛京。才不過是三四年的事,當時滿城沒能逃往大明境內安全地帶的百姓財物存糧被金兵搶掠一空之后,人便被女真八旗當成奴隸瓜分殆盡。
皇太極分得城北一大片沃土良田,被圈在其的那些土地原主也便成了他的家奴,佃戶們還是繼續耕種他們祖祖輩輩就勞作其的田地,地主鄉紳則要么早已逃離此地,要么已被金兵殺掉,只有極少數人投降歸順,對新主人自稱奴才,成了女真人的漢籍包衣。
蘇淺蘭原以為金兵過處,多半會屠光全城漢人,聽了德海的解釋,才知道那都是頗為極真個例子,是守城明軍激怒后金領造成的后果,并且就算是領下令屠城,也還是會留下一些較為軟弱恭敬的漢人收為奴隸,究竟女真人不會耕種,想要糧食還得要依靠漢人百姓。
對于大部分最底層的漢人百姓來說,他們的要求實在不高,有田種、有地住,便可繼續茍活下去。至于是當漢人地主的佃戶還是當女真異族的奴隸,除了名譽不同對他們來說區別也不是太大。
家若是有壯男從軍戰死的,親者自然仇恨異族,可惜凡人總會本能的求生畏死,縱有仇恨,在自己啞忍便可茍活的時候,并沒有幾個人有一死殉國的勇氣,反而會隨著時間流逝淡忘戰爭的創傷。
曾經有人研究過,現人類對于有名有姓能辨識的仇人,往往刻骨銘記,矢志復仇,窮幾代人也要父債子還的記恨!
而對于戰爭造成的傷亡,由于互相都有死傷,又不可能正確辨識殺害親人的仇人具體究竟是哪幾個,反而會由于仇恨目標的泛化,復仇對象不是幾個人,而是一個巨大群體,無法追索,便會將這種仇恨看作天災一樣,不可思議的承受下來,除非將來時機出現,有人領導,讓他們看到復仇的希望,否則終其一生,都不會貿然反抗。
這種現實在令人悲哀無奈,可這就是現實,是人性。
想通了這些道理。蘇淺蘭初見到莊子里那些忙碌做事、神情平靜的漢奴時所感到的驚奇難以置信,方才漸漸消散。
田莊極大,占地廣闊,邊上稀稀落落砌著簡單的房屋,只有一處看著十分整潔的大宅子,是專供田莊主人視察歇腳的住處。看那宅子的格式裝飾,想必過去是屬于這一帶土地之主的房產。
過完了年,此時正是春耕即將開始的時候,專司耕種的漢奴們都在忙著預備春小麥的催芽。但見管事德海帶著一位貝勒和一位格格下來看他們做事,無不流露出緊張惶恐的神情。
烏克善不懂農耕,對漢奴們正在做的事情也沒有愛好,只是讓德海找來幾個機靈的漢奴讓蘇淺蘭問話,以證實自己并沒有替姑父歌功頌德吹捧夸大,這些漢奴真的是對姑父十分順服,日子也過得比別家的漢奴更好些,因此做事也都很是積極。
蘇淺蘭一身蒙古格格的裝扮,又生得美貌絕倫,往那些漢奴眼前一站,那些漢奴都被她的身份和容貌驚得低下頭去不敢逼視,答起話來更是磕磕巴巴,唯恐說錯一字一句。不料這位蒙古格格開口便是他們熟悉的漢語。聲調柔和,神態和煦,全無半點頤指氣使的貴族習性。
漢奴們驚奇之余全都慢慢放松下來,竟是不知不覺對蘇淺蘭有了親近的感覺,仿佛這位格格并不遙遠難以企及,而就像他們漢人的平常小姐般,固然身份高貴,但卻平易近人。
關于這些漢奴在四貝勒田莊上所受的待遇,蘇淺蘭只問了幾句,便已確定烏克善所說屬實,他們日子確實過得不錯,比較以前須向地主交很多地租和賦稅的日子而言,現今他們的負擔要輕上很多。
想起歷史上的皇太極確然對漢人十分維護,在此基礎上制訂的漢民政策也十分寬和,甚至答應漢人入旗籍,成立漢軍八旗,蘇淺蘭也便釋然,身為女真貝勒,對漢人卻十分善待,這就是皇太極!
烏克善聽不懂漢語,見蘇淺蘭還在問個不停,無聊便自去一旁坐了下來。德海倒是聽得懂一些漢語,但不精通,開始他還努力的去聽蘇淺蘭和那幾個漢奴的對話,到后來也只好放棄,唯獨望向蘇淺蘭的目光卻露出了萬分敬佩,想不到除了自家主子,這位蒙古格格的漢語造詣也如此了得,跟漢人對話絲絕不見阻滯。
兩人都不知道。蘇淺蘭此時的問話早已離開漢奴們的生活待遇,漸漸轉向了農耕方面。
據她所知,后代的東北號稱北大倉,這里擁有世界著名的黑土地,珍貴肥沃冠絕天下,如能令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學會耕種,大力開農業,何愁不能解決米糧題目!
到時候這片沃土上的人民無需再從大明搶掠米糧,戰爭難道可以最大限度得到避免,其他物資的交換生產,難道也有了別的解決之道?
然而現實卻狠狠給了蘇淺蘭一個打擊,原來這里老百姓會種的作物主要只有小黍、黍子、高粱、稗子、蕎麥、大豆、粳稻七種,并且極度依靠天氣,產量不豐。
東北苦寒干旱,播種澆灌都很不輕易,并且各種作物都只能做到一年一收而已。后代可以穿插季節種植的玉米、土豆這等高產耐寒、不太挑地的作物,這些漢奴全都沒有種過。
蘇淺蘭問起的時候,他們還很驚奇,不相信玉米也可以在這么嚴寒的北地大量種植成活,只以為那是南方原才能種植生產的作物。至于土豆,他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此時的東北會耕種的人本來就少,會種的人還不知道玉米可以大量在這嚴寒的地方種活,那還談什么開黑土地、展農業?
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蘇淺蘭暗自苦笑。玉米、薯條是她前世最喜愛的食品,一年大部分時候都能吃到,或煮或烤或炒,品種、吃法多種多樣,想不到此時東北的百姓,竟是沒有這般口福。
問完了話,蘇淺蘭陷入深思,烏克善提議回城,她卻以天氣太晚拒絕了回城的提議,而是要管事德滿收拾莊內的大宅子,住了下來。
烏克善不解的問她原因。蘇淺蘭推說疲累,烏克善只好陪她留宿田莊,讓德滿派人送信回府,以免紇顏氏牽掛。卻不知道蘇淺蘭為何眉蹙輕愁,猜想她是為了盡力避免被努爾哈赤召見,不由暗嘆無奈。
蘇淺蘭實在倒不是要刻意避開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兩日來她已然想得明白,有些事情既然回避不了,那便只能面對。選擇留宿莊子,一來是這里的鄉土氣味讓她倍感新鮮放松,二來也是為了給自己一段緩沖的時間,不至于在措手不及的情形下見到那兩個人。
此番出城,她身邊就帶了一個丫頭姍丹,蒙克則是被她留在盛京館邑,替她打探消息,留意努爾哈赤有否受傷,傷勢如何,還有沒有人記得那天命之人的傳言,知道她在盛京,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都有些什么反應等等,只有知己知彼,她才能把握主動,決定自己的行止。
這些東西照她想來,應該不難打聽,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夠蒙克把情報傳到自己手上的了,那么明天返回四貝勒府也不會太失禮。
蘇淺蘭在烏克善陪同下去莊子游玩,滯留不回的口訊由管事德滿派人帶回四貝勒府,庶福晉葉赫那拉氏驚奇之余只當是蒙古格格沒見識過田莊想開眼界之故,倒沒放在心上,吩咐下人好好招待客人便算。紇顏氏和布木布泰則是相視而愣。
“這孩子!明知道本日姑父回府,怎的如此失禮,躲著不來拜見!這還有個科爾沁格格的樣子么?紇顏氏有點生氣。
“額格其想是有她的計較,由于時間晚了趕不回來,在那邊留一晚上,明日再回來拜見姑父,這也不算太失禮。額吉就不要惱她了!布木布泰和聲勸著母親,心下卻也暗自迷惑,不知道蘇淺蘭用意。
這個姐姐,少時任性莽撞,給她的感覺是非常不靠譜,也沒什么心計謀略,但這幾年長大了,姐姐給她的感覺卻變得不同起來。
同樣的倔強,過去是流于表面,渾身帶刺,現在卻是斂進了骨子里,表面反而平易近人,看似柔弱無害。
同樣的任性,過去是絲絕不顧及他人感受和后果,隨意作,現在卻是謀定而后動,不則已,一必然讓人抓不到她的辮子。
過去的她,眼里沒有別人,只有她自己,親人族人是她予取予求的對象,哥哥是她的打手兼出氣筒,妹妹是替她背黑鍋的羔羊——也就是自己這個妹妹大度,換作別人當她妹妹怕早就恨死姐姐了!
布木布泰想著便暗自笑了一下,雖說小時候一面惱姐姐一面也希望姐姐能愛護自己,卻也沒想到快要對姐姐失望的時候,姐姐便真的成熟起來,真的對她有了親近維護之意。
回憶她那天對自己推心置腹的指點和關懷,布木布泰便覺心頭暖和,同時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定:姐姐是真的成熟了,變得聰明起來,做的事全都帶著仔細考慮過的痕跡,她選擇這個時候出城滯留莊子,必也是有著自己的目的。
暫且離開這一天一夜,究竟有些什么好處?布木布泰正要仔細揣摩姐姐此舉背后的想法,忽然外邊傳報,四貝勒已到了府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