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的那一天恰好是桃花盛開的日子,繽紛桃花揚起一片如煙似水的粉,在這漫天繽紛中,拂曉記起了張祜的詩:
楊柳千尋色,桃花一苑芳。風吹入簾里,唯有惹衣香。
唯有惹衣香……凝眸淺笑間她踏上了去往北平的路,桃花朵朵相送數里纏mian不去,這應當是一個極好的兆頭,然……
“保護公主走!快!離開這……啊!”明晃晃的鋼刀接著戛然而止的聲音帶起一蓬血雨,鋒寒的刀身映出的是絕望!
半個多月的平靜此刻被一種最殘酷的方式打破,在路過荒涼的韓山嶺時突然竄出一群為數十來個的蒙面歹人一言不發執刀相砍,十二個護衛緊緊圍護在拂曉周圍,邊站邊退,而剛剛,還有二十個來著……
朱拂曉縱然見貫宮中各式各樣冷酷的爭斗殘害,但像現在這樣真刀真槍、鮮血殘肢橫飛的場面卻還是第一回見,面色微白,嘴唇緊抿,緊握的雙拳泄露了強自鎮定下的恐懼,至于隨月等侍從早已嚇趴在地渾身哆嗦。
蒙面人的武功出乎意料的高,護衛的數量不斷減少,剩下的也只是在苦苦支撐難以長久,遲早……
“走!”看清形勢的朱拂曉果斷地拉起離她最近的隨月往后逃,這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家伙,他們的目標很明顯是自己,若落入他們之手必然沒有好下場,她必須要趁這個機會逃走。隨月已經嚇得腿軟手軟,若不是拂曉拖著恐怕連跑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拂曉的決斷是正確的,但是蒙面人比她以為的要高明,之所以選擇這個地點時間出現,就是為了截斷她的后路。
此地位處官道之外的山岒,前后道路狹小,兩邊都是高起的山體,換句話說,朱拂曉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只要堵住了,她便無處可逃。
“截住她!”隨著嘶啞的聲音,一條身影騰空而起,落下之處正是朱拂曉與隨月的前方,冰冷的眼睛,尚染鮮血的鋼刀還有那重重殺氣令朱拂曉收住了腳步,她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審時度勢。
二十名護衛十數名侍從,剛剛還會走會說的人此刻全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而蒙面人一方也相應的只剩下四個,包括截住朱拂曉的那名在內。
面對那四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朱拂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牽唇一笑,風姿綽約,恍若置身于悠閑的出游踏青而非生死刀劍之中道:“派你們來的人許予你們何等承諾,值得你們甘冒殺害當朝公主的大罪?”纖指在耳間拂過掃了一眼地上七橫八豎的尸體徐徐道:“他許你們的承諾本宮可以雙倍數倍的許予你們,并且保證此事朝廷絕不追究!”她沒有傻得去問他們姓甚名誰,何人指使。
怪笑從為首的那名蒙面人嘴里發出,殺戮的氣息在他眼中閃爍不定,揮手招回僅存的三名手下后一言不發地盯著朱拂曉,直把她盯著忐忑不安,正在揣測之際,那幾個蒙面人突然折身從她乘坐的轎中取出一包東西,隨即騰身離去,幾條黑色的身影很快便沒入山林之間。
朱拂曉被這個結果弄得莫名其妙,他們……居然就這么走了?殺了這么多人死了這么多同伴,不就是為了自己嗎?或殺或劫,為何現在又憑白放棄,僅僅只是取走了她放在轎中的印信。
“公……公主……”隨月撐著哆嗦的雙腿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驚惶難安,猶其是在看到地上諸多死尸后,當即便嘔吐了起來,打小入宮的她何曾見過這般血腥恐怖的場面。
“走吧!”朱拂曉睨了她一眼臉色不善地道。不管蒙面人打的是何主意,至少她們暫時安全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走出這片山嶺,她擔心……
正在嘔吐的隨月聞言連忙直起身忍著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覺緊跟在朱拂曉后面,不敢再回看后面那血肉橫飛的場面一眼,與他們相比,她算是很幸運了,至少撿回一條命。
明朗的陽光在穿過茂密的樹葉后所剩無幾,細碎的灑落兩條在崎嶇小道上穿行的身影,拉長扭曲了她們投在地上的影子,如荒山中的精魅。
“站住!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一聲大喝猛地在她們耳邊響徹,與之一道的還有一大幫突然出現擋住她們去路的人。
果然……拂曉無聲嘆了口氣,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山賊,一群靠山吃山,盡做無本買賣的賊人。
此條山路是官道過完后去另一條官道的必經之路,被劫被搶甚至被殺的人不知幾何,從而也使得這條道上的山賊斂財無數。
這群本是奔著錢財來的山賊在見到朱拂曉傾城絕艷的姿容后紛紛直著眼流口水,這群粗莽匪賊女人倒是見過不少,卻何曾見過這般美人,只道是天仙下凡。
其中一個山賊連刀掉在地上都不知道,喃喃道:“天哪,世上居然有這么美的人兒,莫不是我王老三上天了吧?”
旁邊一個擦著口水接上來說:“你沒上天,我也看到了,娘的,跟她一比青樓里的那些簡直都是破爛,虧得還敢收老子這么多錢,下回非要叫她們吐出來不可,這女人要是能讓老子抱上一抱就是死也值了!”
“誰說不是呢,就是旁邊那個也不錯,要是放到樓里好歹也能掛個紅牌,看來咱們今天有福了!”王老三色瞇瞇地打量朱拂曉兩人,那目光似恨不得當場扒光她們的衣服。
一天之內連受數度驚嚇隨月簡直要瘋了,總算她還有理智,挪著哆嗦的雙腿擋在朱拂曉前面色厲內荏地喝道:“大膽賊人,你們可知自己劫的是誰?”
山賊頭子摸著下巴淫笑道:“當然知道,是個大美人兒!”他肆無忌憚的目光令朱拂曉不自覺地皺了皺黛眉。
“住嘴,我家主子乃當朝清平公主,還不快快跪下請罪!”隨月的喝喊換來山賊們狂妄無忌的笑,嘲諷之意不言而喻,更有人調笑道:“她若是公主,我便是當朝駙馬,小丫頭想撒謊也找個像樣點的,別盡空口說大話,你咋不說她是皇后呢?!”
隨月急得快哭了,不知該如何讓山賊相信從而放她們過去,公主的印信早被蒙面人搶走了,何況就算在這些山賊也不見得認識。
“好了,別笑了!”山賊頭目喝止住手下的大笑,走到拂曉面前,粗糙的手撫過她細致的臉頰,很意外拂曉居然沒有閃避的意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這個男人。
“我雷霸天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么漂亮的女人,雖然我們寨子有規矩,從來只劫財不劫人傷命,但為了你怎么著也要破一回例,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大聲且狂妄地宣誓著自己的所有。
他的女人?呵,他如何配!
拂曉的臉上不僅未有任何不悅之意,反而還浮現出一絲笑容:“我只嫁有本事的男人。”
雷霸天仰天一笑,震耳發聵:“好!有個性的女人,我喜歡!”見慣了柔弱只知哭哭啼啼的女人,這種女人更能激起他的征服欲:“待到了山上,我們便拜堂成親,我會讓你親身體會自己嫁的男人是如何有本事。”后半段話他說得曖mei無比。
見美人被老大搶走,后面那些山賊皆失望不已,卻無人敢去挑釁老大的權威,只能將色欲薰心的目光轉向隨月,雖說差了點好歹也是個女人。
“老大……”有山賊試探地問了聲。
雷震天哪會不了解手下人的心思,當即豪爽的一揮手:“那女人就賞給你們吧,待到了山上你們愛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不要!”意識以自己處境的隨月驚聲尖叫,掙扎著不讓那些人近身:“走開!走開!”
可惜,以她一個弱女子的力量怎么抵抗的住這些五大三粗靠力氣和武功吃飯的男人,很快便被人扛到了肩上。
“公主救我!救我!”隨月哭喊地伸出手向她唯一的希望求救,可惜朱拂曉巋然不動,只冷眼看她被山賊扛去。
軟弱無能的人總是妄圖依靠他人,從不會知道,其實天底下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美人兒,你是要自己走呢還是像她一樣?”許是拂曉表現的異常配合,所以雷震天很大方的讓她自己選擇。
斜瞄了他一眼,流轉的波光差點把雷震天的魂給勾沒了,直到她收回目光淺笑道:“我自己走便可。”
紫綃細云刻絲錦衣于轉身間翩然若飛,被風帶起的香氣與那淺笑相依相伴,化為奪人心魂的美。
“妖孽,真是妖孽啊……”望著那絕美的背影雷震天呢吶半天只說出這么一句話,在他后面的那些山賊早已被迷得連身在何處都不知曉。
他終于明白美人為何可以亡國,只因那傾國傾城的美足以令君王無法抗拒,揮盡所有,只為博美人一笑。
黑風寨是這群山賊的窩,處于山嶺之上,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朱拂曉暗自將這些記在心中,包括地形道路等等。
一進山寨這些山賊頓時熱鬧起來,寨中早有留守的備好酒菜慶功,此次下山雖然沒劫到什么錢財,但老大卻破例搶了一回人,這可夠他們樂上一陣了,只可惜那個上等貨輪不到他們碰!
隨月不知被帶到了哪里,走在后面的拂曉進黑風寨時沒有看到她。雷震天說了晚上要拜堂成親,所以并沒有怎么為難她,只是將她縛了手腳軟禁在一處空屋中,還派了名山賊看管,可見雷震天并沒有因為她的順從而放松警惕。
長夜隨風,似暖未暖,透過殘破的窗紙能望見星光閃爍的夜空,明天應該會有一個晴好的天氣吧。拂曉在心中想著微微低了頭,柔美的側面于星光下清冷有致,令一旁的山賊看癡了眼。
拂曉再一次感受到那道投注在身上灼熱而卑微的目光,只是一如先前,每當她望過去時,目光的主人總會狼狽地移開,不敢與之對視。
又被發現了,重九滿臉通紅的低下頭,明知道那是老大看中的女人,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看她,長的可真好看,像仙子一般,真不知她爹娘是咋生的,能把女兒生的這么俊。
“你叫什么名字?”帶著江南口音的吳儂軟語突然飄進重九的耳朵,嚇了他一大跳,倉促抬頭只見那雙澄澈的明眸正盯著自己。
“我,我叫……”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說話,重九慌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說道:“……叫重九。”
“重九……”拂曉在口中輕輕地念了一遍,揚眉笑道:“我記住了,重九大哥。”
“不,不,不敢!”重九慌得連連擺手,誠惶誠恐,這樣的女子如天邊的明月,能仰望一二已屬上天垂憐,何敢有他想。
重九過度的反應令朱拂曉莞爾一笑:“重九大哥真是謙虛,只是一聲稱呼罷了有什么不敢的,且不說你長我許多,便是論處境也是理所當然。”待到后面聲音漸轉低落,黯然之色不言而喻,蹙起的雙眉一下子勾動了重九心中的柔軟,但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重九大哥。”拂曉盈盈望著他,神情楚楚可憐:“我手腳被縛的好痛,你能不能幫我松一下綁?”
“這……”重九猶豫著不敢答應,綁她的可是老大,要是他擅自松了綁被老大給知道那可不得了,再說,萬一她趁機逃走,老大可是會發狂的。
拂曉看出了他的猶豫,苦笑道:“你覺得在這種地方我一個弱女子能逃得了嗎?”
重九想想也是,便自作主張地替她松了束縛,低頭解繩的他不曾看到朱拂曉眼中一閃而逝的陰沉。
這是一個可以爭取的人!
揉著重獲自由的手腳,拂曉臉上是難言的歡喜,脫口道:“謝謝重九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重九被這個詞弄得有些頭暈,從小到大,只聽到別人說他笨蛋、蠢材、沒用的家伙、白吃飯的等等,唯獨……沒有聽過“好人”這兩個字。
從小他都被人嫌棄,空有一身力氣卻沒膽子沒能力,做什么都得不到別人的贊賞,就是后來上山入了匪也被其他山賊看不起,因為他不敢拿刀不敢砍人,只會在后面搖旗吶喊或是在山上做做雜物,早已習慣了被人唾棄的感覺,可現在居然有人說他是好人,好人……
手停佇在胸口,那里很漲很漲,好像有什么東西隨時要噴涌出來一般,感動嗎?還是被人認可的高興?他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帶給他這種感覺的人是誰。仙子,美麗而善良的仙子,這一刻便是要他為她死,他也心甘情愿!
拂曉倚坐在長椅上,寬廣的袖子婉轉在膝間:“重九大哥這么好,你妻子一定很幸福。”
“我沒有妻子。”重九的回答令拂曉訝然:“為什么,是你不愿意娶嗎?”
重九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哪會呢,都是別人看不上我,以往還沒上山的時候便沒有哪個女人肯跟我,上了山就更不用說了,誰讓咱又沒本事又沒能耐呢!”
“我覺得你人那么好一些都不像山賊,那些女人瞧不上你是她們沒有眼光。”拂曉替他感到不平,姣好的臉上浮現出生氣的痕跡。
第一次有人這樣安慰他,而且還是一個絕色佳人,重九激動的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會傻呵呵地笑。
“其實……”拂曉走到窗邊,看了前方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院子,濃重的哀傷爬上那張極美的臉龐:“我不想嫁給雷震天。”
“我知道。”沒有一個女人會愿意嫁給山賊,何況還是被強擄上山的,重九理解,卻也無可奈何。
“可是我愿意嫁給你!”拂曉驟然轉身,長發飛揚,晶亮的目光牢牢攫住驚惶的重九。
“啊……我……”重九被這話嚇得栽倒在地,愣愣地盯著拂曉:“姑,姑娘,你你你沒事吧?”
螓首微搖,光潔的下巴在星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雷震天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歹徒,而你……是一個好人,只要你愿意帶我離開這里,我便嫁與你為妻,從此白首不相離!”認真的神情看不出一絲玩笑的痕跡。
“白首不相離……”重九喃喃地重復著,他不甚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下意識地覺得它很美,美的讓人心悸。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成親娶妻,然后生一堆的小娃娃,可臆想中的女人只限于村里的小媳婦大姑娘,從沒想過也沒敢想過可以娶一個像天上明月般的女人。而現在,這個明月般的女子正向他伸出手……
“你呢,你愿意嗎?”她伸出手,淺笑盈盈,星光下絕美如謫仙!
極致的誘惑,仿佛來自地獄深淵,明知道往前一步可能是無底深淵,但他無法拒絕。
于蠱惑中他伸出手,握住那只柔軟溫暖的小手,那只手能帶他上天堂也能帶他下地獄,但只要能握住這只手,此生何悔?!
“咚咚咚”三更已過,喝得醉薰薰的雷霸天踉蹌地來到后院,帶著色笑推開那扇門:“美人兒,我來了!”
睜著那雙醉意蒙朧的眼睛在屋內四處搜尋朱拂曉的影兒,只要一想到那張絕美的臉他就渾身亢奮,恨不得馬上撲上去。
“美人兒?美人兒?”在屋中搜了個遍竟是一個人影都不見,不止朱拂曉,連負責看守她的重九都不在,都到哪兒去了?
被酒精麻醉的大腦轉了許久才想通這個問題,當即大驚。
“不好!”雷震天猛然失色,猶如當頭冷水淋下,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咬牙罵道:“媽的,那臭娘們居然敢逃走,還有重九那王八蛋,吃了熊心豹膽敢背叛老子和那娘們一起逃,看老子抓住后怎么收拾你們,奶奶的熊!”氣急敗壞的他跳腳大罵,粗口連連。
稍稍平了氣后,他叫醒了那些喝的七葷八素的手下,燃起火把滿山遍野的找那兩個逃走的人,沉于黑夜之中的荒嶺亮如白晝。
“我們躲在這里真的不會被發現嗎?”成群結隊的山賊沿山路而下,卻無一人發現在他們所經過的某塊巖石后面正有人在說著話。
“嗯,洞口被我拿了大石擋住,他們不會發現的。”重九一邊聽著洞外的動靜,一邊安慰憂心忡忡的拂曉,為怕引起山賊的注意,他們沒敢在洞內生火,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怕她不能安心,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放心,就算他們找到這里,我也一定會拼死護住你的。”
黑暗中傳來女子的嬌笑聲:“重九大哥你真好。”
她的聲音帶有幾分嬌羞,盡管看不到重九卻能想像到她臉上此刻的表情,必是一片紅霞,他憨憨地撓頭傻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在心底卻是早已發了誓,但是性命不要也要護她周全。
等了一陣,外面漸漸不再有腳步聲,兩人方小心翼翼地挪開大石出了洞穴,迂回至一條不知人知的荊棘小路,一路行來朱拂曉身上不知被刮破了幾道口子,但她一聲痛都未叫,只緊緊跟著重九。
小路的盡頭是懸崖,并無路可走,他帶自己到一條死路上來做甚?
重九示意拂曉坐下,然后從旁邊拉來生長的藤蔓用刀割斷后一截截搓連在一起,結成一條不斷加長的繩索,重九一邊搓一邊解釋:“咱們從原路走跑不了多遠就會被他們發現,所以想下山只有這條道,險是險了點但不會被抓到,這道崖我以前徒手攀上來過,所以有多高基本心中有數,不會出事兒的。”
“嗯,我相信重九大哥。”朱拂曉甜甜地笑著,星月下梨渦淺現,豈是一個美字能形容的,瞥一眼所處的地方,只見懸崖對面燈光顯是有人家的,當下奇道:“咦,重九大哥,這崖對面是何處村莊何人在居住?”
重九臉色一變忙拉下她的手道:“不要亂指,那里是白沙寨,要是教他們發現了,咱們就是到了下面也非得被抓住不可。白沙寨雖和咱們黑風寨做的是一樣買賣,但行為處事要狠辣許多,咱們只求財不傷人害命,但白沙寨就不同了,他們的寨主是江湖有名的悍匪,殺人不眨眼,要是被他們抓了就算有幸不死也去半條命。”
“這么兇殘?”拂曉似被他的話嚇到了,縮著身子小臉慘白。
重九見狀哪有不心疼之理,拉了她的手鄭重其事地道:“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得了你,拂……拂曉妹妹……”他不好意思地叫出拂曉的名:“你真的愿意嫁給我,與我做一對白首不相離的夫妻嗎?不后悔?”
白首不相離――他只聽過一回,卻牢牢地記在了腦海里,一生不遺,一世不忘!
借著月光,他看到她滿面羞赧,在他期待而緊張的注視下,拂曉咬著朱唇徐徐道:“我說過的話自是算數的。”
她回答的含蓄,但迎著重九的目光卻沒有絲毫躲閃,清凈如水般的透徹還有脈脈的情意在流淌。
重九笑了,眼睛是不會騙人的,他終于堅信,這個女子是真的愿意和自己一生為伴,同甘共苦。
“等下山后我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買幾畝地養幾只雞,如果還有錢就再買頭牛幫忙耕地,然后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他憧憬未來美好的日子,握著那只柔夷對月許下最質樸的誓言:我知道自己沒什么本事,但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有一口飯就給你一口,有一滴清水就給你一滴!”
朱拂曉聽到這里含笑輕啐道:“你這老實人怎么也耍起滑頭來,都給了我那你吃什么喝什么?”
“我啃樹皮喝泥水也能活,命硬著呢!”重九咧著嘴笑了一陣又回去搓他的繩子,直弄了半個時辰方完工,將一端牢牢系在崖邊突起的巖石后拋下懸崖,觀其長度足有數十丈,虧得攀生的藤條夠多,否則也不夠連到崖底。
“咱們下去吧。”重九試了試繩子的牢度后,背對著懸崖道。
“嗯。”站在他對面的拂曉應了聲正要走過去,忽而眼睛一亮,指著天邊雀躍地道:“快看,流星!”
重九扭頭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還沒來得及看清便感覺到身子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不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人已仰面跌出崖外,胡亂踢動的手腳抓不住任何可以攀附的東西,這是……怎么了?
迷茫的目光在最后一刻捕捉到的是一雙冷酷無情的眸子……
韓山嶺的山腳下停了一輛式樣簡單卻很干凈的馬車,一個半高的身影從車上輕盈躍下牽了馬去一邊吃草,借著月光望去,卻是一個十一二歲稚氣未脫的少年。
“師父,我們今晚真的要露宿荒郊嗎?”他一邊撿著地上的枯枝一邊問,甚不情愿的樣子,卻不知他是在問誰。
“還說,若不是你貪玩誤了投店,又怎至如此!”馬車中傳來低柔沉穩的男聲,縱使帶著幾分怪罪依然極是動聽,不由得讓人對聲音的主人浮想聯翩。
少年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話,抱著一堆撿來的枯枝在馬車邊生起了火,溫暖的火光驅散了春夜的微寒。少年從包裹中取出一包饅頭放在火邊烤熱了后遞至車中:“師父,咱們就這樣待著真的沒事嗎?這荒郊野外的萬一有蛇蟲鼠蟻、餓狼猛獸的怎么辦?”他越說越怕,倚著車門端正的五官都糾在了一起。
“有火光在那些猛獸不敢靠近,至于蛇蟲……你跟了我這么些年,該做什么應該很清楚。”聲音淡定如常,并未因少年的話有所波動。
少年皺了皺鼻子,提心吊膽的將雄黃粉圍著馬車撒了一圈,撒完后怕不頂用,干脆將剩下的也給灑了,風一吹,到處都是雄黃粉的氣息。
坐完這些后,少年無趣地拿了根樹枝撥火,剛吃了幾個饅頭雖墊了半飽,但不見一點油水,總覺得胃里空空的,唉……正在嘆氣時眼角突然瞥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只兔子,哈哈,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盯著那只兔子少年笑出了聲,忽地想到了什么,忙捂住嘴巴偷偷回頭看了馬車一眼,見那里無甚動靜這才放下心來,躡手躡腳地朝正在吃草的兔子走去,在快到的時候猛地一撲,把那只來不及逃跑的兔子死死按在身下。
哈哈,有烤兔肉吃了,等兔肉烤熟了師父就算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少年咧著嘴無聲地笑著,連口水流下來了都不知道,一手攥住兔子耳邊,一手掏出隨身小刀。
“雁南。”好聽的男聲再一次傳來,不過此次距離近了些,就在頭頂,少年僵硬地抬頭對上一雙他看了無數遍,但依舊覺得很好看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喚道:“師……師父……”
“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那雙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眼睛盯著被喚作雁南的少年,聲音溫和之余夾了一絲淡淡的不悅。
“嘿……嘿嘿……嘿嘿嘿……”被抓到現行的雁南尷尬地笑著,真不知道師父的眼睛是咋長的,每次他想干些諸如此類的事,師父總能發現。
見男子嘴唇一動要說什么,他忙放了那只受了驚嚇的兔子站起身擺手道:“不殺生,不執刀。我知道,師父您別說了,我以后不犯就是了,再說剛才我只是和那只小兔子開開玩笑罷了,并不是真想吃它。”藏起小刀雁南心有余悸地說著,他實在怕了師父長篇大論的說教。
“你呀!”男子凝視著口是心非的徒弟好一陣搖頭,他自小勸導雁南不要殺生以免造下孽業卻成效不大,行走在外的日子總免不了起口腹之欲,也不知忍耐。不過他也知此乃世人常態,只能慢慢勸導。
“上去吧,我還剩了一個饅頭,你若餓了便吃罷。”
“哦。”雁南不甘心的應了聲轉身隨男子往馬車走去,待走到一半時突然指了山上問:“師父,怎么山上有這么多火把?”
男子只瞧了一眼便臉色微變,三步并做兩步踢掉還燃著的火堆,然后將馬車拉到一處不顯眼的地方,沖滿臉不解的徒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在他們借著草叢躲好后沒多久,頭頂山坡上便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以及氣急敗壞的聲音:“媽的,那臭娘們到底跑哪去了,咱們兄弟跑上跑下的也不見個蹤影!”
“該死的娘們!肯定跑不遠,總不能插上翅膀飛了吧,要是找到了非叫她好看不可。”聽到那兇神惡煞似的聲音,雁南縮了縮身子,清澀的臉上有些驚惶,不必看就可知他們頭頂上那些人絕非善與之輩,若被他們發現可是大大不妙,只不知他們這般大張旗鼓的是在找誰。
“哼,那騷娘們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引誘了重九跟她一起跑,虧得先前還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呸!”
旁邊的人深以為然:“你現在才發現,我早看出來了,表面純潔實際骨子里騷得很,你沒瞧見先前她勾引老大的眼神,一看就知是窯子里練出來的,不知被多少人上過,奶奶的!”
“要讓我先逮到了非要她好看不可,嘿嘿,反正老子也很久沒上女人了,非要讓那賤人在老子胯下欲仙欲死!”放蕩曖mei的淫邪話語一字不拉地傳入底下兩人的耳中,相較于雁南的茫然,男子俊美的臉上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老三你瘋了,那可是老大看中的女人你也敢動?”
“只要咱們不說誰會知道?!你別裝了,我就不信那樣的尤物你不心動?我這輩子可沒見過那么漂亮的女人,而且……她在床上的功夫肯定也不賴。”
另一人似是被說動了心,不再反對,兩人在此處搜了一陣不見發現后轉去了其他地方。受視野所限,皆未發現在他們的腳下還躲著兩個人。
待他們遠去后,兩人才從底下鉆了出來,遙望山間依然有火把的亮光,但都離他們比較遠,想是這片山頭已經搜遍了改去其他地方吧。
“雁南,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離開這里。”盡管危險已過,但為慎重起見還是盡快離開此處為好。
少年手腳麻利地收好東西套好馬匹:“師父,他們剛才說的話好奇怪啊,特別是關于那個女人的,什么欲仙欲死,什么床上功夫,床上不就是睡覺嗎?還要練什么功夫?難道那女人是傳說中的江湖高手?”
面對雁南不解的目光,男子尷尬莫名,薄暈滿面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良久才輕咳掩飾了一下不自在:“唔……這個……這個……”
少年耐心的等了半天,可男子來來回回都是“這個”一詞,不由得奇怪:“師父你什么時候把隔壁江大嬸的結巴給學來啦?”
“休得胡言。”男子斥了他一句,隨后輕聲道:“他們說的功夫不是指武功,而是……男女之間的……那個……”男子對這些違背禮義廉恥的話有些羞于啟齒,所以答的極是含糊,偏那少年非要問個明白,他只得回道:“你忘了咱們出城時經過怡紅院的事了?”
這一說少年的臉頓時綠了幾分,大有滴汗之勢,今天下午他們路過一間樓宇,門口站了一群穿紅帶綠的姑娘,他瞧著好玩便走近了瞧,沒想到被那些看似弱不禁風的姑娘給拉住了不放非往樓里拖。若只是這樣也罷,更可怕的是進了樓里那些姑娘就開始坦胸露背,還對他上下其手,若不是師父進來救他,還不知會怎么樣呢,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好生可怕。
“原來他們說的那女人就是妓女,怪不得聽著不像好人家的姑娘。”少年嘟囔了一句駕車離開,黑夜中車轂骨碌骨碌地轉著,明月相隨中逐漸遠去……
駛了近兩個時辰后,已能瞧見山嶺的盡頭,只要過了此處便是寬闊的官道,既安全又好走。雁南打著哈欠催促馬兒跑得更快些,在越過一個小水坑時馬蹄不知踩著什么東西,一個打滑車轂磕在凸起的石頭上險些翻車。
“吁……吁……”雁南穩住受驚的馬兒后躍身下車:“師父,我去檢查一下車軸。”
“小心些。”男子叮嚀了句想想還不放心便一并從車中下來,此處日前下過雨尚有些濕漉,見雁南專心在檢查車子,他便去適才磕到的地方瞧了一眼,原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卻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截紫錦裹著素白的手浸在污濁泥水之中,順勢望去于叢生的雜草中看到了手的主人,是一個雙目緊閉的女子。
“雁南快過來。”男子一邊喚著少年一邊扶起失去意識的女子:“此處有人。”說話間他已經探了女子的脈,無性命之憂但有中毒之相。
“咦,師父,這人是哪里來的啊,長的可真漂亮。”雁南雖于情事還一知半解但孰美孰丑卻是分得很清楚。這個女人雖處于昏迷之中瞧不見雙眼,臉上還沾了許多污泥,但從那纖長的眉、姣好的唇中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美麗。
“我也不知曉,只見其昏睡在這里,觀其脈象應是中了蛇毒,不知是被咬在何處?”男子微蹙了眉,左眉處一點殷紅格外醒目。
一個弱女子怎么會深更半夜出現在此等荒野處,也不見有人陪伴,難不成……
正當他迷惑之時,懷中響起細細的呻吟聲,女子密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幾下逐漸睜開了眼。
拂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不斷地往前走,走出這道山這道嶺遠離那些山賊,在快走出山的時候她腳背突然一痛,在失去意識前她看到一條蛇從自己腳下游過。
再睜開眼,她看到了一個修眉長眸,明潤溫雅的男人,左眉處一顆小痣殷紅如離京時的桃花。
他不是山賊。
她第一眼便判定了結果,山賊不會有他那樣干凈的氣質、清透的目光。
“姑娘,你怎么樣了?”拂曉聽到他關切的聲音,牽了牽發青的嘴唇,她吃力地抬起手勾住他修長的脖頸,露出的是一抹傾倒眾生的微笑:“你若肯救我,我什么都依你。”
隨后黑暗再一次籠罩了她。
她已經盡力了,往后的事只能交給未知的命運去決斷,但她相信自己是不會錯的,她太清楚自己所擁有的這張臉對男人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就像先前的重九一樣。
雁南瞪著又暈過去的女人倒抽一口涼氣:“師父,她剛剛……剛剛是不是在誘惑你?”在說后面幾個字時他還費力地咽了口唾沫。
男子俊臉微紅卻是默認了,雁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好利害的女人,明明就快死了居然還想著勾引別人。”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剛才那個笑真的很好看,他的心比平常跳快了好幾拍,不知師父是不是也這樣?
“引誘也好,誘惑也罷,她只是想活下去,僅此而已。”男子淡淡地說著,目光是無限憐憫:“若我沒猜錯的話,她便是山賊四處搜尋的女子。”
雁南啊的一聲愣了神,不過轉念釋懷了,也就青樓妓院出來的才會這樣不知廉恥、不分場合的勾引別人,臨死還要賣弄風騷,只可惜了那么美的一張臉長在這樣一個不知自愛的人身上。
“師父,我們走吧。”雁南皺皺眉不想再管地上女人的死活,可他的話換來的是男子嚴厲的目光:“我平常是如何教你的?飛禽走獸尚且不能殺害何況是人,我們若現在棄她而去又與那些山賊何異!”
喝斥了少年后,男子將女人輕放在地開始檢查她身上被蛇咬的傷口,受傷的一般都是下肢,所以他將重點放在女人的兩只腳上,果然在其中一只腳背上發現了傷口。
他示意雁南去車中把藥箱拿下來,而雁南提著藥箱跑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師父俯在女人的背上為她咬出毒血,他急得大叫:“師父你在干什么,你會中毒的!”
反復吸吮數次確定傷口中的毒血都被吸出后,男子才抬起頭拭去唇上的黑血:“不礙事,你忘了師父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保護自己。”安慰了一句后他接過藥箱熟練的敷藥包扎,隨后與雁南一并將女人移到車上:“走吧,等到了鎮上咱們找間客棧住下。”
雁南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師父的決定,盡管那是一個骯臟下作的女人。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樣的道理并不是十一歲的雁南所能明白的……
渴……這是拂曉有意識后的第一個感覺,她努力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不成字的音節。
“醒了?”伴著一個好聽的聲音,清冽甘美的感覺在唇間蔓延,她像久旱的大地努力吸吮著那份芬芳。
伴著唇間的濕潤她睜開了眼,在逐漸適應室內的明亮后她看到了床前的男人,停佇在她身上的是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眼睛,修眉長眸,明潤溫雅;是了,他就是救了自己的人。
男人啊,盡皆如是……
“姑娘,你可有覺得好些?”
拂曉在床上撐起身子頷首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定當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小事而已,不必言謝。”他見拂曉撐得吃力想去扶她,可手剛觸到衣下溫熱的肌膚但意識到不妥,趕緊收了回來:“你昏睡之時我已視察過你的脈象,已無大礙,只是體內蛇毒未清,所以還須休養幾日。”
“原來公子還是一名大夫,不知尊姓大名?”她微微吃驚的同時也暗慶自己好運,虧得是大夫,否則還不如怎樣。
“在下徐長卿。”他報上自己的名。
“徐長卿?那不是藥名嗎?”
拂曉脫口而出的話引起了徐長卿的好奇:“咦,姑娘也懂藥學嗎?”
朱拂曉一怔搖頭道:“我不懂,只是聽人說起過。”是誰教的,她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叫朱拂曉。”倚枕而笑,長發散落在床上,雖尚有些虛弱卻依舊美得那般奪魄勾魂,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她的美,眼前這個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不太像動心,反而像……憐憫,對,就是憐憫。
“朱姑娘,我們雖萍水相逢,但你能否聽我一句勸?”徐長卿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拉她一把。
“徐公子有話請說。”適才的發現令她疑惑,憐憫是為何?
“我不知道朱姑娘以往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但現在既然離開了那種地方就不要再走回頭路,尋個正經人家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豈不勝過倚門賣笑百倍千倍!”
倚門賣笑……
朱拂曉想著這句話連徐長卿是什么時候出去的都沒發現,漸漸的唇齒間爬上幾許笑意,婉轉清冷,有人似乎誤會了什么,她雖不知這誤會從何而來,卻未必不是好事……
“喂,吃粥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伴著放物的重聲將拂曉驚醒,定睛細看原來是一個梳著雙髻的少年,十余歲的年紀長得甚是清秀,偏是那斜眼撇嘴的表情壞了那好模樣。
“你……”拂曉對這少年眼生的很,正待溫言相詢,剛說了一個字便被打斷。
“我叫雁南,剛才出去的那人是我師父,他讓我把藥粥端給你,你愛吃就吃不吃拉倒,若是好了便快走,莫要賴在此處。”他嘰哩呱拉自說了一陣后便要走人,顯然是不想和拂曉說話。
拂曉還是第一次遇到對自己意見這般大的人,仔細回想她并未曾見過此少年,更甭說有得罪之處。
“等等!”她喚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少年柔聲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此乃何處?”
雁南臉色一變不樂意地道:“亂叫什么,誰是你小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你什么關系呢!”他說了一通后方不甘愿地答道:“這里是龍源鎮上的四方客棧。”說著回頭看了拂曉一眼,見其低頭思索,不知在想什么,本不欲理睬,可想了想又不放心逐瞪圓了眼粗聲道:“我警告你,可別打什么歪主意,特別是對我師父,若是好了便趕緊離開,莫要賴著不放。”雖然這女人長了一張美倫美奐的臉,可一見想到她是做盡那種不堪之事的人便怎么也喜歡不起來。
朱拂曉是何等樣人,憑這只言片語便知曉了少年對自己意見的由來,心思流轉間抬頭一笑,病態之中又帶了千嬌百媚的風情:“小哥說笑了,我只是一弱女子能打什么主意。”既是誤會了倒不如一誤到底,也省得她還得編一通謊言。
雁南瞥了她一眼懶得再廢話,打開門乍然看到外面不知何時擠了一群男人,個個神色癡迷地伸長了頭頸從門縫往里瞧。
躺在床上還四處招蜂引蝶,真是不要臉!
雁南在心中啐了句甩手“呯”地一聲關嚴了房門,瞧見那些色迷心竅露出失望之色,他心情頓時好轉,嘴角微微上揚。
若有似無的笑依舊掛在唇邊,眼中卻是一片陰冷!
龍源鎮,已是過了韓山嶺,可是此處距北平還很遠,如何去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
也許,她該……
長眉輕挑,陰冷在眼中一點點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千種風情,萬般儀態。
數日后,拂曉的身子已無大礙,只被咬的腳上毒素未清尚有些麻,走路不甚順當,有些拐瘸。
這日午間,雁南照顧將飯菜送到她房中,下來時臭著一張臉:“師父,我們都待了好幾天了,什么時候能走啊?”天天三餐伺候那個女人他都快煩死了。
“就快了,等那姑娘傷一好咱們就走。”徐長卿將盛上來的飯遞到雁南面前。
雁南也不吃飯,先抓了個鴨腿在手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瞧她早就好了,還精神的不得了,根本是故意賴著不肯走。”
“不許胡說。”徐長卿輕斥了聲不再言語,就著面前的幾碟素菜吃起了飯。
雁南在心里嘟囔了句,正要吃飯見僅有的兩盤葷菜都在自己面前,師父連一筷都未曾動過便推過去道:“師父您別老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也些肉,再不行的話蛋也行,這個蝦皮炒蛋做得挺鮮的,您嘗一口。”
“不了,你是知道的,一日未成愿我便一日不會吃這些。”他推辭,只因要堅守曾許下的愿。
“我知道師父曾許過不造殺孽的愿,可是這些都是別人宰殺煮熟的,就算佛祖知道了也不會怪到師父頭上。”少年試圖說服男子。
徐長卿默默地看了徒弟一眼,客棧的對面是一片垂柳,四月里,正是垂柳輕擺的時候,細細的柳條在和煦的春風里起舞弄影,好似女子柔軟的腰肢。
“若我們不吃這些,它們又怎會受到宰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與親手造下的殺孽有何不同?我既在佛前許下宏愿,便當完成,否則……”否則什么,他沒說下去,站在樓間的拂曉從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思念與眷戀,應當是在念著某個人吧?!
逃出黑風寨時所穿的那件紫綃細云刻絲錦衣早已破的不能穿,她此刻穿的是徐長卿從鎮上買來的衣物,雖不如原先那件的華麗,倒也精致,芙蓉色的衣衫上遍繡薔薇,底下是一條曳地的煙羅裙,外罩綿軟輕紗。長發未曾束起,只用一條杏色絲帕束在胸前,更添幾分柔美。
風吹簾里,倚欄間衣袖輕揚,含笑間發絲婉轉,不知看癡了底下多少雙眼,原本嘈雜的食肆變得鴉雀無聲。
這樣的注目于她來說,早已習慣,所以她一眼便看到了底下格格不入的兩雙眼。
其中一雙自是對她多有嫌棄的雁南,他尚是個半大的孩子,先入為主之下刻意忽略了她的美貌,然往往越是刻意其實心下越是在意。
另一雙……淡然漠視……如看尋常之物,不見驚嘆愛慕,甚至連欣賞都不曾有,這樣的目光顯然是不正常的,何況還是出自一個二十余歲正值血氣方剛的男子身上。
譏諷的笑意在眼底深處掠過,正人君子嗎?呵,這個世上何曾還有正人君子、柳下惠,偏是那么多人喜歡帶此等假道學的面具,又偏是有那么多無知的人相信!
好!她便看看他的面具能戴多久。
打定了主意,拂曉翩然下樓來到長卿他們一桌,無視雁南的怒目而視徑直在長卿身邊坐了下來
“徐公子”嬌滴滴的聲音聽得周圍的人骨頭都酥了,既是要做戲索性便做的深一點,左右她現在也不在宮中,不會有人知曉她曾做過什么。
“姑娘你怎么下來了?傷都好了嗎”他訝異于她下樓,據他診斷來看,她的腳應該還很疼麻才是。
悠然一笑,柔若無骨的蘭花妙指帶著細微的香氣在徐長卿面前劃過:“是不曾完好,但起來走動幾步還不成問題。整日悶在屋中好生無聊,而且吃來吃去都是那苦澀的藥粥,實在難以下咽。”嬌聲軟語,眉目灼灼,容色美的有些不真實。
徐長卿卻神色如常,對近在咫尺的美麗視若無睹:“藥粥雖苦對朱姑娘的傷卻有莫大的好處,但姑娘既是膩了便在此與我們一道用飯吧。”說著讓小二給她添了副碗筷,雁南氣得一個勁低頭扒飯,不去看那個只知道賣弄風騷的女人,若換了他是師父才不會去救這種女人呢。
“姑娘往后有何打算?”他問。
“打算?”她撥弄著碗中瑩白的米粒,然后放入口中慢慢地嚼,比之宮中貢米自是差了許多,但并非不能下咽。
“是啊,對往后生活的打算,你準備去哪里,還是回那種地方嗎?”他以為她沒聽懂。
紗舞裾揚間她湊近了他吐氣如蘭:“自然不會再回。”
徐長卿聞言松了口氣:“那便好,你長得這般貌美,只要你愿意必能尋一戶好人家!”這絕非恭維之詞,豈不見客棧內男人個個如癡如醉。
拂曉掩唇一笑,倚過幾分緊貼著他道:“何需尋,眼前不就是嗎?”此刻紅唇微濕的她看起來十足十是一個禍國傾城的妖姬。
誘惑,這是赤裸裸的誘惑!
縱是徐長卿性子淡泊不重女色,也被她親昵的舉動和曖mei的話語給弄得窘迫萬分,往后仰了身子想要避開貼上來的軟玉溫香:“你……你不要……”從未受如這般挑逗的他俊臉漾紅,話語不暢。
他的舉動在朱拂曉看來無疑是有趣的,無視周遭噴火的目光,她貼得更近,幽香索繞在他冒汗的鼻尖:“你不要什么?是不要在這里嗎?還是……”故意留了半截話不說,教人不禁想入非非。
“不要……不要……”長卿又窘又急,身子一避再避勾倒了底下的凳子,而他也趁機遠離了那要命的幽香:“你不要過來!”
他避她如蛇蝎,拂曉正待近前忽聽旁邊伴著拍桌子的怒吼:“妖女!不許糾纏我師父!”
出聲正是剛剛回過神來的雁南,他像一只小母雞一樣護在比他高上一頭的徐長卿身前,緊緊盯住拂曉不讓她繼續接近師父。
拂曉見狀也不惱,庸懶地撩了撩頰邊的發絲:“糾纏?小哥兒說的哪里話,我好端端和你師父說話商討該當如何報恩的事,何來糾纏一說?不相信你可以問問這店里的人,你們說是不是?”一眼掃過那些癡迷于她容貌的男人,冷漠的不屑被她很好的藏在眼底深處,他人看到的便只有萬千風情!
“是!”
“對,姑娘說的極是!”
應和聲此起彼伏,此刻她便是說太陽從西邊升起,這些男人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看這群人睜眼說瞎話,雁南氣得臉色發白,瞪著要吃人的目光怒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若不是我師父救你,你哪還能在這里騷首弄姿?不知感恩也罷了,居然還想勾引我師父,哼!我告訴你,就你那姿色我師父才不會看在眼里呢,我師父早有心上人了,她比你美千倍萬倍!”他順嘴一說,也是為了氣氣那個女人。
若換了一個普通的金枝玉葉,聽得雁南這般貶低早就怒不可遏,說不定會拂袖而去。但朱拂曉不是,她在宮中十幾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什么樣的話沒聽過,所磨練出來的城府之深遠非一般人能比擬,所謂喜怒不形于色對她而言不過是最基本的本領罷了。
“是嗎?那我倒想見見了。”她笑靨如花,把玩著胸前的發絲滿不在意的道:“便是這樣也無妨,徐郎救了我,不管他是否有心上人或是妻室我都該報恩的。”
徐長卿本來漸趨正常的臉色因為“徐郎”這兩個字再次充血,比剛才還要紅。
“徐郎?”雁南聽得快吐血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女人臉皮會這般厚實,恐怕連長矛都刺不穿。他畢竟還是小孩子,說不了幾句便原形畢露,不復剛才的冷靜,指著拂曉哆嗦著道:“你!你這哪是報恩,分明就是恩將仇報!”
拂曉聞言一臉無辜地替自己分辨:“我哪有,明明是書中寫著的,為人相救不都該以身相許的嘛!”
在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中不時響起惋惜聲。唉,他們怎么就沒此等艷福呢?如果救人的是他們,那現在這絕色女子……真是想想都流口水。
雁南快抓狂了,這女人……這女人……簡直要氣死人了!
笑吟吟的目光越過雁南落在徐長卿的身上,溫柔的似要滴出水來,偏是那男人不領情,別過頭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猛地想起一事忙道:“呃……那個藥沒了,我出去抓些來。”說罷落荒而逃。
“徐郎,等等我!”咯咯的嬌笑聲中,女子如一團輕煙追逐而去,她的心情聽起來似乎很好……
出得客棧不遠便有一條幾丈寬的河流,春guang下連那流水都透著幾分暖意,河邊垂柳輕擺,教人生出幾分春日里特有的懶意,一路走來不斷可見出來踏青游完的人,一些手中還拿著精巧的風箏。
“徐郎,我們也去放風箏好不好?”
“不喜歡嗎?那徐郎喜歡什么,我們一起去做好不好?”她一瘸一拐地追著他從客棧到小橋邊,嬌聲軟語,樂此不疲。
“徐郎,你倒是說句話啊?再不然咱們去賞楊花?”過了橋便是好大一片因時而開的楊花,隨風飄墜,不時入水化為點點浮萍。
“姑娘,我和你并不相熟,你能否不要這樣叫在下?”他迫不得已停下腳步如是說,她刻意營造出來的親熱于他來說是一種負擔。
“那叫什么?徐大夫未免也太生疏了些。”朱拂曉眨著眼問,然不待長卿說話她又拍著手笑道:“那叫長卿如何?”
“你……”看著那張笑臉,徐長卿生出幾許無力感,知道不論自己說什么她都是聽不進去的,干脆還是不說了,由得她去見,反正等她傷好后兩人就不會再見了。
“你的腳還沒好,不要四處亂走,還是快些回客棧的好,等我把藥買齊了再來幫你換藥。”他勸她,試圖讓她回去。
拂曉揚眉淺笑,雖淡若輕風,然盯著他的目光卻未有絲毫放松:“我……”
剛說了一個字便被后面來人撞了個踉蹌,往前幾步跌入徐長卿的懷抱,本就未癒的腳此刻酸麻的更利害,站不直身,只能皺眉倚著那個手足無措的人。來人見撞了人也不停留,只一昧低頭往前走,看打扮是個婦人。
徐長卿只道她是故意賴在自己身上不肯起來,既為難又窘困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姑,姑娘……”
臉紅嗎?其實心里歡喜的很吧?!
如此想著,她借著稍稍舒服些的腳站直了身子,雖然她決定要裝風塵女子,但畢竟還是第一次接觸男人的身子,不可能真像風塵女子那般隨便,嘴上卻不放過他:“叫我拂曉。”
溫熱的氣息噴在臉上帶著幾分酥癢,徐長卿禁不住往后挪了幾步,避開她的騷擾,鞋底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低頭細看原是一個繡著海棠花的荷包,想剛才那女子掉下的,拾在手中能聞到一陣極濃的薄荷氣息。
“前面的大姐,你掉了東西。”他急急叫著前面走遠的婦人,婦人顯然聽到了他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荷包,她認出來了,卻沒有回轉,眉頭深鎖地盯著徐長卿手里的荷包,最后搖了搖頭,快步離開,穿過小橋往河對岸行去。
她認出來了,卻沒有取回她的東西,為什么?他不解。
拂曉湊過來聞了聞那荷包,剛一入鼻便掩面移開嫌道:“唔,怎么會有人在荷包香囊中放薄荷?”
一般人自是不會,可若是有病……
徐長卿心下一驚,又想到那婦人離去的方向,頓時臉色大變,脫口道:“不好,她難道想尋死不成?!”
“呃?此話何解?”拂曉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徐長卿的言下之意。
“薄荷是喘哮之人隨身必帶的急救之藥,尤其是在這花飛絮飄的季節,那婦人必是患了喘哮之癥,可是她既不要這裝了薄荷的荷包,又故意往那易引發哮喘的大片楊花樹林中走去,這分明就是故意尋死!”他急急解釋了一番意欲追去,卻被人拉住:“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救她。”他回答的理所當然,可是有人并不認同。
“她要輕生,她要自盡,與你何干?為甚非要攔她不可?”她也回答的理所當然,在她所生存的那個地方,不會有人不計利益地去救人性命,何況是毫不相識的陌路人。她要死便盡管讓她去死好了,自己不要命能怪得誰。
“你在說什么?”溫良謙和的他第一次出現嗔怒,先前就算拂曉再怎么捉弄他也沒動過氣:“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你怎么能說的這樣冷血?”
冷血?還是頭一次有人敢當著她的面這樣說,冷血又如何,朱拂曉若不冷血能有今日清平公主的榮耀嗎?
看著眼前這個聲聲斥責自己的男人,拂曉突然有一種撕爛他臉上那副悲天憫人的虛偽面具的沖動,面具下的他一定很丑陋,很惡心!
閉眼,壓下心底蠢蠢的沖動,在宮中她早已習慣了控制情緒,怎么剛出宮沒多久便有失控的跡象,這無疑是不對的。
再睜眼,她又是那個笑吟吟的她:“興許她并不愿意讓你救呢?興許她真得覺得生無可戀呢?你救了她不讓她平添麻煩?”她把玩著胸前的發絲漫不經心。
“若只是一時沖動呢?”他反問,俊秀的面容浮起不悅:“那樣便會白白妄送一條性命,于心何安?”
呵,她發笑,而他已不愿再說下去,轉身循著那婦人離去的蹤跡追去。
“喂,你等等我。”她追了幾步因著腳傷未好不得不停了下來,百般無聊地在橋欄上坐下來揉著酸痛的腳。
橋上行人不斷,不時有人偷眼打量這位倚欄而坐的美人,伴著和風吹拂,樹梢盛開的花朵飄落在她身上,粉的、白的、紅的,繽紛綺旎翩翩為伴。
拂曉歇了一陣感覺腳好些了,又始終不見徐長卿回轉,便試著下地準備自個兒回客棧。不曾想這剛一碰地,才歇下去的酸疼勁立時變本加厲的瘋涌上來,若非一只手還搭著橋欄只怕她立時便會跌倒在地。
一聲“唉哎”湮滅在緊閉的絳唇中,她皺著纖長的眉勉強自己站直,只是……光站立便這般困難,該如何回得客棧中?這一切都該怪那個徐長卿,若非他多管閑事,她又怎會落單在此。
“腳疼了嗎?”正當她心中抱怨之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片籠罩住自己的陰影。
抬眼,那個男人不知何時來到自己面前,淡淡地笑著,如是春風。
“你還好意思說?”看清了來人,拂曉將頭扭至一旁,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道:“明知人家傷沒好,還將人家獨自扔在此地,可真是狠心啊。”
“我不是故意的。”他解釋。
她斜睨了他一眼似嗔似笑地怪道:“哼,總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要回來,沒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死活而把我扔下不管,否則休想我原諒你。”
他不接話蹲下身隔著鞋襪在拂曉左腳的穴位上輕按,助她緩解腳上的酸疼:“你的腳還沒好,不適宜太勞累。”
“那婦人如何了?”拂曉撐著橋欄若無其事地問,腳上酸入骨子里的痛在徐長卿的揉按下逐漸退去,生出幾許舒爽之意。
這般語氣令徐長卿微微皺眉:“已經不礙事了,虧得她還不曾吸入楊花,無有大礙,說是因婆婆嫌她有哮喘做不得粗重的活,所以時常嫌她罵她,她心中悲苦,又恨自己生了這不死不活的病,所以才會想做傻事。之后她丈夫來尋她,我便離開去了藥鋪抓藥。”這么一說,拂曉才注意到他果然還拎著一包藥。
其實徐長卿他抓了藥便準備從另一條路走的,因擔憂她腳傷未愈自己可能回不去,所以又特意轉了回來。
她半瞇著眼盯著男子眉間的殷紅,單腳輕晃:“你在生我氣嗎?”
“原先是有的,但是現在沒有了。”他的回答令她不解:“為何?”
他仰頭,澄凈如水的眼中帶著幾許同情:“一開始因為你對生命的漠視與冷血,我確實很生氣,但靜下心來一想,又覺得你會這樣想并不能怪你。煙花之地亦是無情之地,不論心中多么悲苦都要強顏歡笑,迎來送往。你一直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變得無情。但是我相信人性本善,人心無私,出了那種地方的你一定會慢慢回歸成一個善良女子的。”
很難想像,在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臉上能夠看到如此純凈的笑容。
拂曉微微一愣,回以一個嬌媚至極的笑,然心中卻盡是鄙夷。
這人真是可笑,什么人性本善,什么人心無私,若是這樣的話,天下為何惡人猖厥,而好人就往往不長命?!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人心自私根本就是與生俱來的!
道貌岸然的男人啊,總有一天她會撕下他所有的面具,還原他本來的骯臟面目!
因為這個想法,她心里竟然有那么一點點興奮。
“好了,我幫你疏通了腳上的幾個穴位,暫時應該不會怎么痛了,你起來試試。”在揉了一柱香的時間后,他直起發麻的腿說。
拂曉按他說的試著下地走了幾步,正當長卿以為無事的時候,她突然皺起小臉搖頭道:“不行,還是很痛!”
“怎么會?”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手法應該很有效才是,為何到她這里便不靈了呢?
“我不管,反正我走不動。是你把我扔在這的,你得想辦法解決。”她耍賴般地坐在橋欄上,說什么也不肯再走一步。
長卿甚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便認命的彎下身子道:“上來吧,我背你回去。”自遇到她始,他總是會有著這般那般的無奈,而最后都以他的妥協而告終。
拂曉微微吃驚的目光落在那平伏在自己面前的背脊上,旋即露出了幾分笑意,他既然肯背,自己沒理由拒絕的?!即便……她的腳根本不痛!
趴在那張雖不寬闊但軟硬適中的背上,拂曉舒服地閉上了眼,這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和父皇身上的龍涎香味以及太監們身上脂粉味不同,很干凈,帶有淡淡的草藥香,想是長年行醫之故。
想她朱拂曉除了帝駕鳳輦,什么樣名貴的轎子沒坐過,偏是這么被人背著還是頭一回,感覺似乎……
在一陣陣規律的搖晃中,拂曉漸漸犯起了困,輕掩小嘴打了個哈欠,眼皮不住地往下垂。
半夢半醒中一些她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事浮現在腦海中,像是強迫她回憶一般,明明不喜歡卻怎么也趕不走,只能被迫皺緊了秀氣的雙眉,這種感覺真的很討厭啊!
母妃,拂曉剛剛在御花里看到父皇在背四姐,拂曉也要!
父皇很忙的,母妃讓小寧子背你好不好?
不要不要,拂曉就要父皇背嘛,父皇不背拂曉就不吃飯。
這一天她真的一口飯都沒有吃過,一直等在明昧殿外,可惜始終沒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