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棋!”彼時北平燕王府內響起這么一個聲音,隨之相伴的還有極其愉悅爽朗的笑聲。
“你竟能憑著這么一點細微的漏洞和線索看出端倪,從而使了一招將計就計,真是令我這個做四哥的佩服,都說老十七善謀,照我看這善謀之名非你莫屬。”說話者正是從戰場歸來的朱棣,雖然紗布裹身但心情看起來極佳。
換了一身淺粉銀邊遍繡櫻花輕紗衣的拂曉坐在一旁含笑聽著朱棣的夸獎,細銀折針耳環在修長的頸邊垂就優美的姿態:“瞧四哥說的,我怎么能跟十七哥比呢,只不過是些許小聰明罷了,哪有那么夸張。”
“哎,我可是說真的,絕非因為你是小十所以就信口胡贊,至少四哥我就做不到你這樣的。”燕王府的人原先被元兵困于冰窖之中,此刻已悉數救出,除少數幾個人凍傷以外,其余都平安無事。
拂曉抿唇一笑繼續說道:“我發現那個葛誠可能是元人后,便叫人去請濟南的幾位封疆大吏,但又想到附近可能會有人在監視,所以留下凌風開了窗門閑聊,以麻痹監視者。之后,勸服幾位大人協助于我,命他們在暗中率兵進入北平城。”
“山東的兵進到北平可是越界了,若是他們被攔在外你準備怎么辦?”
拂曉一踢足上蜀錦嵌和田玉的鞋子,帶著幾許嬌憨之色開玩笑道:“那就等著四哥來救我唄!”此刻不加任何掩飾的她看起來是那么嬌憨可愛,也唯有此刻的她才能讓人意識到……她才十六歲而已……
“結果卻是四哥等著你救。”朱棣悵然不已,顯然是對這次的事耿耿于懷,本來不能保護居于深宮的她和母妃已經夠自責了,現在居然還要妹妹以身犯險來救他,真是……有愧。
“四哥,再說這些可就見外了。”她搖扇的手一停佯怒道:“既是外人,那我也不好意思在府上叨擾許久,干脆明兒個就回京得了。”
朱棣當即大笑,笑過之后舉手討饒:“好好好,我辯不過你,不說就是了。”
拂曉這才轉嗔為喜繼續剛才的話題:“既然元人有膽誆我入城必是設有埋伏,那么可想而知,城中必是防守空虛,否則如何能讓元人自由來去,這樣一來四哥說的問題就不成問題了。入城后我假意休整實際與隨月互換身份,易容成一個不起眼的侍女,趁機挾持卓克爾知悉他們的陰謀,以及為后面的談判奪取籌碼。”
“為了震懾卓克爾等人,我將一千士兵悉數調過來包圍王府,同時騙說還有五千精兵在路中,以使他們不敢有所輕視,其實我哪還調得出一兵一卒啊。”團扇輕搖巧笑倩兮背后是令人驚嘆的運籌帷幄之能。
朱棣彈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笑言:“是啊是啊,這一出空城計,不光唬到了卓克爾還逼得元軍退兵,可不比當年諸葛亮差。”
“我可不敢和天下第一智者比肩,只是些許上不得臺面的陰謀詭計罷了。”她自椅中站起踩著那堅硬光滑的青磚道:“我雖表面命何永方等人在北平待命,但實際令他們率這一千人馬快馬加鞭至關外,同時沿途召集一切能夠動員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只是能動能走能喊兩嗓子的都帶上,聲威這種東西總是人越多越好。黑夜之中,又有火把耀眼,元軍哪能分得這么清楚,只當是有重兵埋伏,能和四哥勢均力敵者自是聰明人,知道審時度勢、權衡利弊,若換了一頭蠻牛,我這計策便行不通了。”她娓娓道來,一派輕描淡寫,但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其中是何等兇險。
朱棣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方搖頭一笑:“罷了,知道你不喜歡聽見外的話,總之四哥承你的情就是了。”
朱棣的話似乎讓她很是高興,兩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一派純真無邪,宛如不諳世事的仙子。
天真嬌憨的、世故冷漠的、溫柔嫻靜的、冷酷城府的,一個人如何能有這么多不同的面貌,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又或者每一個都是……
生在皇族,貴為公主,究竟是一種幸還是不幸……
北平城的百姓并不知道自己在戰亂的邊緣走了一遭,依舊過著他們普通但是樂足的日子,一大清早便能聽到大街小巷各式各樣的吆喝聲,賣菜的、賣面人的、賣肉的、賣包子的,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公子,快瞧,那里的西瓜好大!”
“公子,這里這里,很香的包子啊!”
自入了北平城后,阿文阿武兩個的嘴就沒停過,不是大呼小叫就是嘴里塞滿了東西使勁嚼,帶著這么兩個活寶殷無垢真是哭笑不得。
北平地處北方,風氣面貌與南方迥然不同,而且這一路走來多是偏僻荒涼的地方,好不容易碰到這么坐大城市,阿文阿武兩人既興奮又新奇,什么都想試一試嘗一嘗,弄得殷無垢不得不看著他們。
“公子,前面有羊肉湯啊,好像很好吃的樣子。”阿文盯著賣羊肉湯的鋪子使勁咽口水,而在他手里還抓著包子若干、蜜餞若干、瓜子若干、糕餅若干……
“你們還吃得下?”無垢滿面狐疑地盯著兩個小廝,他真不懷疑他們的胃是不是傳說中的銅墻鐵壁,吃了這么多居然還要吃。
“嗯嗯!”文武二人使勁點頭,生怕慢了沒份吃,兩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好動吃吃好玩的時候,也虧得他們攤上這么個好脾氣的主子,不曾對他們有過約束,否則非得挨罰不可。
從羊肉湯鋪飄來的香味光聞著就覺得鮮美至極,連無垢都被勾動了食欲,便帶他們入鋪各要了一碗羊肉湯。
相較于無垢斯文的吃相,文武二人就粗魯多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甩開膀子使勁喝著鮮得連舌頭都要吞下去的羊肉湯,直至把第二碗喝得底朝天后,兩人才摸著肚皮舒服地嘆了口氣:“真好吃,真地道,在京里從來沒吃到過。”
“喂,老板,你這湯是用什么熬的,咋這么好喝呢?”阿武饒有興趣地問起了瞅空休息的羊肉湯鋪老板。
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又黑又瘦精神卻很好,還有兩個年約三旬的男女給他打下手,看著是一對夫妻,長得都很實在。
“幾位客倌,你們是從外地來的吧?這羊肉湯可是北平城的一大招牌,其他地方就算有也吃不到這么正宗的,我張記羊肉湯在這里擺了幾十年的攤,不是老漢我夸口,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吃,有些熟客刮風下雨都來。”說起自己的小鋪張老漢興趣十足,看現在生意不忙干脆挪了個小凳坐到無垢他們那桌來。
“這羊肉湯的用料和熬法都可有講究了,必須得用剛宰殺的羊筒子骨來熬,其他骨都不行,然后把羊肉還有洗干凈的羊雜放到鍋里一起煮,煮熟了呢就撈起來瀝干,然后切成薄片放到滾水里一氽,再倒入湯碗里,沖入滾燙的羊湯水,配上小老兒自己調的各種料就好了,別看著簡單,其實很費火候和功夫的,做出來的羊肉湯保證不腥不膻鮮美無比。”張老頭甚是得意的說著,對自己這門手藝很有信心。
明明是剛喝完,但阿武的口水又快掉下來了,他趕緊抹了一把下巴對還在喝湯的殷無垢諂笑道:“公子,咱們明天再來喝好不好?”同時暗自撞了一把阿文讓他也趕緊說幾句。
“公子……”阿文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無垢已經搖頭道:“隨便你們,反正我還要在北平待上了一陣子。”
“謝公子。”兩個回答的那叫一個大聲,引得鄰桌客人紛紛惻目。
無垢睨了一眼示意他們安靜些后轉臉對張老頭道:“老丈,幫忙的那兩人是你的兒子媳婦嗎?”
一說起這個,張老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是啊,他們成親十來年了,感情很好,我這手藝已經全傳給我兒子了,等再過幾年我就在家享清福嘍。”
無垢聞言笑道:“是啊,以老丈的年紀是該在家抱孫享福了。”很平常的一句話卻令張老頭斂去了笑容,轉而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唉,誰說不是呢,我這媳婦什么都好,對我兒子好,對我也孝敬,可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