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劃了?”對岸已在眼前,是觸手可及的距離,船卻停在了河心,除去潺潺水聲周圍靜得讓人發毛。
船夫撐槁的手猶在抖,如同中風的病人,然他的身軀卻筆直如出鞘之劍,這樣的氣勢姿態遠非適才那個膽小未見過世面的船夫所能比擬。
“你是何人?”拂曉后退數步厲聲喝問,莫不成是上了賊船吧?
有沙啞的笑聲從他嘴里逸出,船夫握住一直帶在頭上的斗篷慢慢摘下,為火所灼傷的臉可怖若鬼魅:“你不認得我?”
聽他的口氣似乎與自己相識,拂曉思索著又仔細看了幾眼,縱是忽略他那猙獰的傷疤也一樣陌生的很,這人肯定沒見過,否則斷不至于一些印象也沒。
船夫看出了拂曉心中的迷惑仰首一頓狂笑,之后恨恨地咬牙道:“朱拂曉,你殺死我那么多弟兄,又害我淪落至此,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你好狠!”
黛眉輕挑,斜入發梢,心思已是如輪飛轉,分析著船夫的只言片語,“你……是郭家死士?”害在她手上的人命雖多,但若死者皆為男子便只有紅林渡口一事。
“不錯!”船夫見她記起恨意更深,抬起顫抖的手指著拂曉鼻子啐道:“賤人,想不到吧,你以為斬草除根的誅殺還是留下了疏漏,讓我逃過一劫,雖然變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連武功都廢了,但終是活了下來。”
“你是如何逃過的?”聲音一派輕松,其實心沉如石,這般局面想要安然脫臉怕是極難。
“當日你以毒計誆我兄弟上船后用火箭射燒,又命人守在岸邊不讓我等上岸逃生,令我兄弟盡皆喪命,唯獨我運氣好,尋到一根空心的蘆葦用來換氣,待在水中直到你的人都走了才游上岸。”他咬牙切齒地逼近無路可退的拂曉,聲音愈發陰冷:“這么些日子,我日日想的都是將你千刀萬剮,唯有如此我才能說服自己活下來。我跟來了北平卻因混不入燕王府而無法下手,本以為此仇難報,沒想到你卻自己送上門來,真是皇天有眼,注定要你這心狠毒辣的女人伏誅在我手中!”
“弒殺公主乃是大罪,你殺了我自己也休想活命,便是天涯海角朝廷也必會誅你于刀下。”拂曉瞥一眼船下滔滔河水,有澹然的笑意在唇邊:“不若你放了我,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且再賞你黃金千兩,足夠你豐衣足食過一輩子。”
船夫甩手一巴掌打在拂曉瑩白如玉的臉頰上,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閉嘴!賤人,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黃金千兩?那堆破銅爛鐵怎么能抵我兄弟的命。”頓一頓又陰笑道:“只要能殺了你,我這條爛命便是死也值得了,公主?哈哈哈,此時此刻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死在我手上!”
說完這些,他折身從船艙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在拂曉的注視下吹亮火星擲在船上,下一刻火焰借勢騰起,熊熊燃燒。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要你也嘗嘗被活活燒死的滋味!”丑陋若惡鬼的臉上有深深的恨意,比這燃燒的火焰更加灸烈百倍。
船實在太小,片刻之大火已在身前數尺的地方,熱浪滾滾連空氣都似在燃燒,拂曉驚駭之余又恨極了眼前這個半瘋半顛的人,若非他,自己早已過了河與四哥團聚。
郭家,一切都因郭家而起,此次若能脫險,她必要郭家好看!
拂曉憋著一口惡氣思索脫身之法,忽地目光瞥見對岸有人經過,隱約能看到面貌,似是凌風。
心中一喜,正待要呼救,一直盯著她不放的船夫先一步捂了她的嘴惡聲道:“賤人你休想叫人來救你,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愿!”
他說到做到,寧肯受著背上皮肉燒焦的痛也死死捂住拂曉的嘴讓她出不來半點聲。
吞噬了大半條船的火焰越發猖獗,火舌舔過拂曉因掙扎而擺動的發梢,“嗞”的一聲發梢都卷了起來。
凌風看到了河中起火的船只,卻不曾在意,他并不知道一心要尋找的公主就在那條船上,就在大火之中。
眼見就要錯過,為大火包圍的船只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接著是女子尖銳的聲音:“凌風!救我!”
凌風猛地一驚,停下了腳步瞥向逐漸往水下沉去的船只,以及……在水中艱難沉浮的身影,公主……真的是公主!
公主不是被埋在北定河石碑下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顧不得細想,他當即就要下水去救,然雙腳在接觸到溫涼的河水時卻退縮了,他不通水性,冒然下去,不止救不到公主,可能連自己都要淹死在河中,他應該去叫通水性的人來救才對,可這樣一來會不會來不及救公主?
彼時,在他對面有數個身影急急走來,其中一人還使勁催促道:“殷大夫快些快些,我娘子疼了兩天孩子還沒出來,快不行了。”
其實不必催殷無垢已經盡量在趕了,偏他還不滿意,催促個不停,惹得阿文不悅地道:“胡大牛你催什么催,沒見我家公子已經趕得連汗都出來了嗎?”
“我,我這不是心急嘛!”被稱為胡大牛的男人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急就可以催啊?咱們公子一沒問你收診金二沒讓你雇轎子,你還要怎么樣,非要跟個催命鬼一樣嗎?”阿武一張嘴比阿文還要不饒人,堵得胡大牛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是好。
無垢待要說話,忽聽到河中傳來的叫聲以及落水聲,這聲音好似朱姑娘。
“公子,你快看,這不是跟在妖……呃,朱姑娘身邊的人嗎?”阿文指著在水中猶豫不決的凌風。
無垢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早在發現有人落水時便跳入河中,往落水者游去,旁人根本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公子小心。”阿文阿武急地在岸邊亂轉,偏是他們武藝精湛水性不通,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胡大牛在一旁直拍大腿:“哎喲我說殷大夫這是干嘛呢,我媳婦還等著他去救呢,他卻一點都不急盡耽擱時間。人家要跳河就讓人家跳唄,一看就是不想活了,還去救啥?!這要是誤了我媳婦和肚子里孩子可咋辦?”
無垢努力游到河中央,拉住那個已經昏迷的人,朱拂曉,竟是她。
往回游時因為多帶了一個人,所以慢了許多,待游到岸邊時,翹首以待的凌風趕緊接過他抱在懷中的人,當真是公主!
“把她平放在地。”無垢顧不得全身濕透的自己,讓凌風把拂曉平放在地,然后雙手使勁擠壓她腹部,促使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
“殷大夫,人都讓你救上來了咱們就快走吧,我媳婦和孩子都等著你呢!”胡大牛從無垢上岸開始就一直嘮叨個不停。
無垢知道他掛念家中妻兒,又見拂曉沒有生命危險,便隨胡大牛急急離開。
昏昧中拂曉聽到有人一直在叫自己,輕柔如廝,溫暖如廝,竟讓漫漫冷凜的心生出一絲安慰來。
清白若透的手指緊緊握住近在咫尺的溫暖,不肯放開……死亡從來沒有像近幾日這般清晰且頻繁地一次次與她擦身而過。
活下去,為了母妃和四哥努力活下去,只要他們在,不論路途多么艱難她都會堅持下去。
“咳,咳咳。”拂曉費力地睜開眼,濕濡的睫毛似雨后蝴蝶翅膀,有沁入心底的柔軟,如此姿態何曾在拂曉身上出現過。
“公主您醒了?!”喜悅不加掩飾的出現在凌風臉上。
“是你救了我?”濕發沾于臉上溢發顯得臉色蒼白。
不是,是殷無垢。
這幾個字在瞥見為她所握的那只手時,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在喉間低低轉了一圈便重咽回了腹中。
拂曉只當他是默認了,低垂的眼眸中幾許溫軟:“我欠你一份情。”
她以我而非本宮自稱,便表示這話是以朱拂曉的身份說出。
今天上歷史類的小封推了,很開心,感謝編輯,感謝每一個關注我關注這本書的讀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