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妞這一胎就下了一只狗崽,不過初為狗母,也興奮不得了。把雞蛋液舔干凈之后,又歇了一會,等灰太狼吃完奶,黑妞就鉆出狗窩,來到明明面前搖頭擺尾請功,接受明明的愛撫。
不過畢竟惦記著窩里的狗崽,只要灰太狼一吭嘰,它就麻溜鉆回窩里,伸著大舌頭,使勁舔,把灰太狼舔得直翻跟頭。
“舔犢情深,獸亦如此。”吳先生也出屋觀瞧,犀利的眼神之中也多了幾分柔情。
田大康的感觸最深,想到自個小的時候,村里的嬸子大娘把他將就大,奶奶更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雖然是個孤兒,卻從來未曾缺乏過關愛,何其幸哉!
這么一想,對灰太狼更覺親近,于是蹲到狗窩邊,想抱抱這個小家伙。不料,黑妞來了護犢子勁,把灰太狼叼到狗窩里面,用身子擋住,不叫田大康亂碰。
這時候,球球也從屋里跑出來,傻頭傻腦往狗窩里鉆。要是平時,晚上跟黑妞在一個窩里睡都沒問題,可是今個不行,黑妞齜牙咧嘴,發出一聲聲恐嚇。弄得球球有點迷糊:俺咋得罪你啦?
最后,明明出場,伸出小巴掌摸摸灰太狼嬌小的身子,小家伙吭吭唧唧的,蜷縮在明明懷里,把田大康羨慕夠嗆。
另外一邊,田大膀將魚都拾掇完了,李奶奶在鍋里放了半勺子豆油,開始煎魚。不大一會,香氣就散發出來,飄滿小院。
“富貴哥,借點豆油——”八叉子端著一個二大碗跑進院,鼻子還抽動兩下,然后嘴角就很不爭氣地淌出一條晶瑩的口水。
上幾天,劉老六給弄來點豆油,不過還是少了點,所以沒分,田大康還是對小伙伴們下令:誰家要是沒油就過來取。
李奶奶給八叉子舀了一大勺子,足有半斤多,樂呵呵地捧回去。他前腳剛走,五缸子和六指子也來了,都是來整豆油的。沒法子,那個時候,就算吃供應糧的,每人每月二兩豆油,一家能湊一斤就不錯了。一斤豆油吃一個月,想想那是怎么個吃法啊。
農村就更差了,雖然黃豆不少種,但是根本就沒有豆油,一般都是殺豬的時候熬點葷油,留著吃一年。這兩年日子緊吧,豬都賣給收購站了,所以吃油都挺難的。
等飯菜弄好了,明明先夾了一條給黑妞,又給球球摘了一條,它還太小,擔心魚刺扎住。田大康則給先生還有奶奶也都夾了一條大的,而田大膀瞎貓碰到死耗子釣上來的那條倒霉細鱗魚,自然獎勵給它的主人。
“這魚好吃。”田大膀吃了半條,另外半條給了明明。細鱗魚是肉食性魚類,生長緩慢,分成江細鱗和山細鱗,像這樣的山細鱗,個頭更小,但是肉味也更加細嫩,尤其是脂肪含量比較高,吃起來細、嫩、鮮、香,乃是當地最有名的魚類。
第二天早晨三點,天剛蒙蒙亮,進城三人組就出發了。田大膀大發神威,馱著倆娃娃,田大康坐在前面的橫梁上,明明待遇稍高,坐后邊的托貨架。昨晚商量了一下,還是帶明明去一趟比較好,也能叫醫生給瞧瞧。為此,李奶奶還打開小柜,拿出一個手絹包,從里面拿出六塊錢。
在拿出錢的一剎那,田大康忽然聽到了吳先生的一聲嘆息。
坐在橫梁上的田大康背著書包,里面是二十多條焙干的大蜈蚣,還有兩扎干野菜,一個是蕨菜,一個是薇菜;另外,身前還搭著個小面袋子,里面裝了小半下夜明砂。
至于田大膀一直掂心的那苗老山參,則早就被劉老六給弄去,田大康就說用它換鴨子小雞了,把田大膀心疼夠嗆。
不過田大康也把將來出售雞蛋和鴨蛋的差事交給他,也算是給大膀找了點事干,免得整天游手好閑。
一路上,田大膀甩開兩條大長腿,二八的大車子差點蹬得飛起來。弄得田大康一個勁吵吵顛得慌,沒法子,開始這段都是土道,坑坑洼洼,屁股底下就是一根鐵棍,不咯得慌才怪呢。
約莫跑了三個小時,這才漸漸望見向陽縣的縣城,田大膀騎得滿頭大汗,一共八十里路呢。
向陽縣原來也不叫這個名,都是破四舊的時候,興起了一陣子改名風暴,傳統的地名、包括街道、商店、甚至傳統的老店都沒能逃過厄運。全聚德愣是變成“北京烤鴨店”,著名的協和醫院,則變成了“反帝醫院”,就連長安街,都變成東方紅大街……
所以,田大康生活的地方,也就在這祖國山河一片紅之中,變成了“向陽縣紅旗公社五星大隊”這個響當當的名號。
在田大康原來的記憶之中,都十八九歲了才第一次進縣城;但是現在,卻坐著自行車來了,而且還肩負著巨大的使命。
下了車,田大康感覺倆腿都木了,直接撲倒在地,好半天才緩過勁,打量四周的景物。
和公社比起來,縣城就大了許多,街道也比較整齊,大街兩邊的房屋也都是磚瓦結構的比較多,有一些還是那種大青磚,透出一種古樸的氣息。
標語、宣傳畫以及各種橫幅,莊嚴地向人們宣布著這個時代的特色;行走在街上的人,身上多是灰藍黑三色的衣服,打著補丁的不在少數;腳上多是解放鞋或者自家做的布鞋,發型也比較統一,女同志多是齊耳短發“三八式”;男的多是平頭。走在路上,人人都昂首闊步,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勁,精神狀態不是一般的好。
看看時間還早,商店和收購部還沒開門,田大康決定先解決一下肚皮。街面上賣吃喝的很少,畢竟不允許個體小商販經營,只有幾個副食商店出的早點攤,不過吃客也不多。
在十字街旁邊三副食的攤子坐了,田大膀看著一尺多長,又酥又脆的油條,不禁一個勁咽吐沫。
一問價,大果子七分一根,田大康看看明明,狠狠心,要了五根,然后又要了一毛錢的豆腐腦。
明明小口咬著油條,吃了半根之后,就低聲跟田大康說:“富貴哥,給爺爺奶奶帶回去點吧?”
田大康點點頭,然后就看到身邊的田大膀兩口一根,估計十根能吃個半飽就不錯了,于是連忙又給他要了幾個饅頭。
交錢的時候,田大康跟收錢的婦女一個勁套近乎,問這問那,熟悉熟悉情況,免得一會瞎轉悠,耽誤工夫。
等田大膀吃飽了,這才拉著他直奔郵電局。田大膀一邊打飽嗝一邊問:“富貴,你郵信啊?”
“給北京寄一封信,呵呵,葵花朵朵向太陽——”田大康摸摸兜里寫好的信,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等到郵電局開門了,買了一個信封和一枚8分錢的郵票,田大康把信塞到里面,用漿糊粘好封口,然后拿出毛筆和裝墨汁的青霉素小瓶,在信封上一筆一劃寫起來“北京中央委員會辦公廳毛主席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