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九章 大難不死

卻說秦仲海與煞金比拼內力,登時不敵,眼見秦仲海倒地不起,無力再戰,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無恥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猛然一刀飛劈而去。秦仲海想要躲開,卻無氣力起身,只得閉目待死。

煞金回頭看著大樹,高聲笑道:“都督英靈在上,收下這狗官的性命!”

刀索飛來,砍中秦仲海后背,這位朝廷猛將的性命,已在須臾之間!

“轟隆!”

忽聽一聲巨響傳過,跟著地面猛烈震動,強震傳來,煞金忽爾立足不定,手上刀鋒一偏,這下沒能將秦仲海殺死,卻只把他背上衣衫劃破,露出一片光溜溜的背脊。

煞金看著曠野,只見地面翻騰,天邊紅光閃耀,宛若神佛降臨。

煞金先是一愣,跟著又哈哈大笑,道:“大地震蕩,天生異象,看來老天有意留你性命。不過我告訴吧,只要是朝廷狗官,天留我不留!”

狂嘯一聲,舉刀猛劈而下!

天地震蕩之下,萬物莫不為之變色,卻只有公主一人渾然不覺,她哭紅了雙眼,緩緩站起身子,失魂落魄般地往高原曠野走去,一時之間不知何去何從,回到何大人那里么?那又要做什么?回到中土么?就這樣孤獨一人回去嗎?忽地腳下一絆,摔在地下,卻是被亂石絆住了腳,銀川公主趴在地下,再也忍不住淚水,大聲哭道:“盧參謀!你為什么要死!”月色下只見她嬌小的身軀伏在蒼涼的高原上,悲戚的哭聲登時遠遠傳了出去。

銀川公主出生皇家,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卻少了一樣姑娘家最渴望的東西,那便是世間的情愛。深宮中除了皇帝太監,便是宮女妃子,她從未見過真正的男子,少時她也曾情竇初開,常自想像將來的愛侶,但隨著年歲漸長,慢慢也知道這是癡心妄想,作為朝廷的公主,將來若不是許配給王公大臣,便要遠嫁異邦,決不可能有真正的知心愛侶。直到性命攸關的剎那,她才有了生平第一個心上人,但在這一刻,尊貴的她也失去了心中所愛,今生今世,永難再見了。

羅摩什等人下得峰來,行出片刻,遠遠地聽到哀戚的哭聲,眾人正沒好氣,聽得那哭聲悲悲切切,心中更添驚擾。一名番僧罵道:“他奶奶的,大半夜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此啼哭?”另一人道:“聽來是只雌的,待老子過去看看,一刀給她個爽快。”

羅摩什忙道:“噤聲,這聲音說不定是銀川公主,你們可別把她嚇跑了。”當下吩咐眾人躲在沙丘之后,過不多時,果見一名少女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地向前走來,那女子好生美艷,容顏中更帶著三分高貴,不是公主卻又是誰?

羅摩什心下大喜,暗道:“這女子嬌生慣養,居然不懂得躲將起來,還在這血淋淋的戰場上亂走。嘿嘿,可憐那姓盧的小子枉自送了性命,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富貴,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哈哈!”他駕馬向前,越想越是得意,跟著哈哈大笑,叫道:“公主殿下,我又來了!”

公主卻似不知,只喃喃自語,垂頭喪氣地向前走著,羅摩什行到她身邊,大聲叫道:“公主殿下,本座前來引領道路,帶你去見四王子,這就請公主上馬!”

公主抬頭看著他,臉上神情甚是茫然,羅摩什哈哈一笑,將她一把拉上馬來,跟著駕馬朝旋玉門關行去

羅摩什笑道:“早叫你投降了,你定是不肯,現下還不是一樣乖乖地隨我走,還饒上你手下的一條性命。你說說,這不是蠢得很么?哈哈!哈哈!”

他坐在前頭,卻聽不到公主的聲音,羅摩什心下得意,想要看看公主驚惶的表情,他低下頭去,卻見那公主低垂鳳眼,竟是淚流滿面。

卻說盧云身在半空,不斷墜下,想來命不久矣。他朝下看去,只見身子與地面已然相距不遠,月色下雪地銀光湛然,煞是美麗,正飛快無比的往自己面前沖來。地下景物原本只是小小一點,此刻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看來再過須臾,自己便要栽在雪地之中,筋斷骨折而死。

便在此刻,遠處忽然傳來轟隆隆、轟隆隆地爆炸聲,天山之旁火花飛濺,陡地冒出血紅巖漿,黑夜中格外奪目,卻不知發生了何事。盧云自知將死,心道:“都說死后還有閻羅地獄,牛頭馬面,這當口天生異象,莫非真是地獄開門,前來迎接我的么?”

他把兩眼睜得老大,就怕錯過了死前剎那。

忽然眼前一花,腳下景物快速絕倫地倒飛過去,不再沖向眼前,盧云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忽然背后一痛,竟有無數大小石塊撞向后背,卻不知是從哪兒飛出來的。

正疑惑間,一股強韌至極的氣流猛從背后卷來,將他帶上半空,盧云人往上飄,腳下無數石塊猛然撞向山壁,煙塵彌漫中,一時轟然有聲。

盧云瞠目結舌,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上天不忍見我死,特來相救么?”

他身處空中,正自旋轉不定,赫然間,卻見到遠處天山明亮異常,滿天紅光中,無數巖漿硫磺正從一處地方激射而出,正是那日自己曾與秦仲海同去的峽谷,盧云一驚,心下登時雪亮:“僥天之幸,原來是火山爆發,卻是這氣流將我卷起!”

便在此時,卻見上頭巖壁生了一株松樹,盧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連忙伸手去抓,但此時身子快速飛上,卻只小指碰到那樹枝,他運起“無絕心法”,以一股黏勁吸住樹枝,猛聽喀啦一聲,那樹枝幾欲斷折,但飛上之勢卻緩了下來。盧云運勁抓住樹干,但背后沖來的氣流依然強猛,身子被氣流所激,登時打橫飄起,臉上身上如同刀割,難受之至。

過了好一陣子,那氣流才慢慢止歇,盧云心中駭異,跟著想到小兔兒等人所言的那句話:“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他心下微一沉吟,尋思道:“那日我算過時辰,今夜必有重大異象,想不到真有火山爆發。看來這幾句話定有什么重大秘密,絕不是胡亂杜撰出來的。”

他掛在樹枝上,慢慢地攀向巖壁,又想:“公主此刻應當離了高原,我卻怎地去接應她?”想到方才墜下前公主望著自己的神情,知道她甚是關心自己,便想早些回去與她聚首。

盧云順著巖壁攀滑而下,這次攀巖無人阻擾,身上又沒負人,不多時便踩上實地。

盧云甫一站上平地,便覺全身疼痛,筋骨好似散開了一般,先前他腹部被羅摩什踹了一腳,五臟六腑翻攪難忍,想來已受了內傷,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更是外傷無數,他渾身是血,早已精疲力盡。

盧云疲倦難耐,當下躺倒地下,仰望滿天星空,想起公主終究逃脫大險,心中甚是喜樂,便沉沉睡去。

約莫睡得一個時辰,已是三更時分,忽聽遠處傳來一人的笑聲,顯是狂妄至極,盧云心中一動,這笑聲聽似羅摩什所發,連忙往聲音來處行去,行到近處,只見一名少女滿面悲容,已被羅摩什抓在馬背上,盧云心中大驚,暗道:“怎會這樣,好不容易才救她活命,怎地又落入那番僧的毒手?”

他又悔又痛,想來公主定是獨自一人下山,這才中了羅摩什的埋伏,尋思道:“早知如此,我該叫她留在高原上,不可隨意行走,唉,我怎會如此大意?”其實他那時舍身救主,早已不能顧得其他,這番自責卻也太過了。盧云情知自己此時身上有傷,若要硬搶公主,只怕自己三兩招便會給人殺死,他盤算一陣,想起四王子有意進犯中原,到時公主便是他手上的人質,想來一時間性命無憂。

他來回思索解救之道,尋思道:“當前之計,還是先和秦將軍會合,再做打算不遲。”他遠遠跟在羅摩什軍馬后頭,情知這妖僧好容易抓到了公主,必是去找四王子邀功,自己只要找到了四王子,必能也遇上己方的大軍。心念及此,便一路相隨而去。

行出數里,忽見眼前黑壓壓的一叢軍馬,正朝羅摩什等人行近,看來四王子的部隊已然趕上接應,盧云心中感嘆,這兩股妖魔匯在一路,若要救出公主,只怕是難上加難了。

那只軍馬見了羅摩什,便自停下,為首將領喊道:“國師怎么去了這許久?可曾拿到公主?”羅摩什笑道:“僥天之幸,終于給我拿回來了!”眾人聞言大喜,霎時都是狂笑不止,不一時,兩路人馬匯做一處,便朝東方疾行。

盧云嘆息一聲,只得跟隨在後,行不幾里路,忽見前頭好一座山谷,四周高山險要,想來是個駐軍的好所在。那谷外立著無數帳篷,當是四王子的駐軍,但此時看去,營帳中只余小半人把守,主力大軍卻不見蹤影,盧云心下起疑,連忙找了一株大樹,攀到高處眺望。

盧云登高望遠,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遠處谷口煙霧彌漫,卻有無數人馬齊聚谷口,正自翻滾惡戰,外頭一側的軍馬不住往里沖鋒,正是四王子的大軍,看來秦仲海與番王的軍馬必然死守谷中,仗著地勢險要,才勉強擋下敵軍攻勢。

看了一陣,羅摩什一行人的身影已隱沒在四王子的營帳之中,盧云救人心切,也急於與秦仲海會面,他見谷口斯殺猛烈,不能直進,便繞過谷口,從山谷左翼攀緣入谷。

攀了兩個多時辰,已至山脊,盧云舉目往下看去,卻見谷內大軍的營帳東一堆、西一堆的,居然毫無章法,與谷外四王子的整齊營帳相比,那可是天差地遠了。那番王達伯兒罕的部眾更是自立營寨,與眾人離得遠遠的,盧云皺起眉頭,他與秦仲海相處數月,不曾見他御下如此凌亂,不知軍中發生了什么大事,否則以秦仲海治軍之嚴,豈能生出這等事來?他心中擔憂,連忙攀爬下谷,急於了解狀況。

攀緣片刻,盧云已然抵達谷中,他一路走去,經過十來處營帳,卻無一人過來喝問,眾軍士亂烘烘地,各自坐在地下歇息,盧云見他們神情慌張,滿臉茫然,心道:“看他們這幅模樣,莫非主將出了事?”他越想越怕,深怕秦仲海有什么差錯,便急急奔向帥帳。

行近帥帳,盧云已然聽得里頭傳出爭執聲,只聽何大人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還是投降吧!”那丞相阿不其罕“啊”地一聲,慌忙叫道:“萬萬不可!若是投降,定會害死我主,大人此舉決計不行。”番王達伯兒罕低聲道:“莫兒罕是我弟弟,和我也沒有什么仇怨,不過是想當可汗而已。乾脆我把皇位讓出去好了!”眾人聽了此言,急勸道:“千萬不能!四王子若是取得皇位,定會找機會將你除去,你可不能輕信於他。”

薛奴兒哈哈一笑,搖頭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下我們又打不過人家,你們到底想要如何?”眾人爭吵聲中夾雜著翻譯咕嚕嚕的說話聲,更是雜亂無章,漫無頭緒。

盧云聽了半天,卻不聞秦仲海說話,他心下犯疑,當即走進帥營,眾人正自說話,忽然見他回來,都是一驚。何大人喜道:“你可回來了!公主呢?”盧云道:“我本已將公主救出,但後來兵荒馬亂,敵方人多勢眾,公主還是落入番人手里。”

薛奴兒怒道:“廢話連篇!公主既然都不見了,你該當自殺謝罪才是啊!你還回來做什么?”

盧云搖頭道:“我已然盡力而為,但人孤勢單,實在沒有法子。”薛奴兒怒斥連連,大聲叫罵。其實盧云墜下懸崖時,若不是恰好火山爆發,此刻早已畢命,哪能站在這兒讓薛奴兒數落?但他是個直性人,自覺心中有愧,便不提自己如何為公主出生入死、如何以命相代之事,只低下頭去,默默忍耐薛奴兒的指責。

盧云低頭聽了一陣,見薛奴兒罵來罵去都是同一套,已然說不出新花樣來,便問何大人道:“秦將軍呢?怎么不見他人?”何大人正待要說,那薛奴兒又跳了起來,怒道:“說起這斯來,咱家就有一肚子氣!說好要去斷後,不知斷到哪兒去了,這小子定是自己逃命去了!難怪不要咱家幫他!”

盧云一驚,忙問道:“秦將軍去斷後了?他帶了多少人馬同去?”這一問卻難倒了帥帳中所有人等,一問之下,竟是無人知曉。

盧云忍不住搖頭嘆息,知道這些人都是做官的命,卻沒一人真能辦事,當下不再理會他們,自行去找秦仲海的副將。

那副將姓李,人人都喚他李副官,跟隨秦仲海已有兩年,不多時便已找到,他還未說話,那李副官卻已大喜道:“盧參謀總算歸來啦,這下終於有人主持局面。”

盧云心下一奇,道:“怎么,秦將軍離開很久了么?他究竟去到何處了?”李副官嘆了一聲,哽咽道:“秦將軍獨自率領百名刀斧手,前去伏擊四王子的大軍,恐怕兇多吉少了。”

盧云心中震駭,怔怔地道:“秦將軍只帶了百人,就要截擊人家五萬大軍,這……難道沒人勸他么?”

兩人說話間,忽聽谷外殺聲大起,無數軍馬掩殺而至,谷口幾百名軍士士氣低迷,只用弓箭去射,卻無人愿意上前抵擋,一時間也是無人指揮,盧云驚道:“怎么這樣亂糟糟的?李副官,你怎地不去指揮?”

李副官努努嘴,示意盧云往旁看去,卻見薛奴兒在陣前胡亂叫罵,不時從陣地中躍出,殺死一兩名番兵後,便又縮了回去,陣前軍士見他指揮得離奇凌亂,都不愿聽他派遣,自行放箭御敵,卻是各自為政的局面。

那何大人不敢上陣,兀自想要指揮調動全局,只見他坐在帥帳之中,一幅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不住喝令下屬御敵,一眾傳令兵在他與薛奴兒間奔來跑去,疲累至極。那番王與丞相見他們行事怪異,便自行調動部隊,另組陣勢,不與中國軍隊配合,局面更是紊亂荒唐。

盧云看到這里,已然明白李副官為何不愿上前指揮,想來這些人官大學問大,定是說不了兩句話,便要給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眼看敵軍便要沖破營寨,殺入谷來,薛奴兒武功雖高,但在戰場中卻有何用?

盧云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秦將軍啊!我們已要全軍覆沒了,你卻身在何處?”

卻說煞金一刀砍下,要將秦仲海劈死在地。只見刀鋒斬落,其勢難擋,秦仲海自知萬難反抗,遂只閉目待死。

秦仲海趴在地下,等待良久,那煞金的馬刀卻遲遲不落下,似乎有意捉弄,秦仲海轉過頭來,怒喝道:“你要殺便殺,如何戲弄你老子!”

只聽“當”地一聲,煞金雙手竟然一顫,手上馬刀落在地下,以他武功而論,若非心中震撼已極,絕不可能有此驚慌舉動。

秦仲海咦了一聲,方才地震連連,這人理都不理,此時又怎惺惺作態,饒他不殺?忍不住奇道:“你干什么,中風了么?”

卻聽煞金顫抖著聲音,道:“你…………你這刺青是從哪兒來的?”

秦仲海斜過肩去,朝自己背後看了一眼,心道:“他這老小子好生奇怪,這當口兩國交戰,你死我活,怎來提這無關緊要之事?”

月光照下,只見自己背上刺了一只猛虎,身上長了兩只翅膀,神態兇惡,張牙舞爪,卻是向天飛去,旁邊題了有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這幅刺青打小就生在秦仲海背上,三十多年下來,他自是看得熟爛,當下哼地一聲,說道:“我自小就有這幅刺青,又礙著你什么了?”

那煞金身子顫抖,顫聲道:“你自小便有這幅刺青,天啊……莫非你姓秦?”

秦仲海看他神情奇特,心中自也納悶,想道:“當年下山前師父再三告誡,要我絕不可讓人瞧見這幅刺青。這煞金怪里怪氣,看來我這刺青真有些鬼門道。”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這刺青是何來歷,一時好生費解。當下只嗯了一聲,答道:“你倒也不算孤陋寡聞,知道爺爺的尊姓。明白告訴你吧,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遼東游擊秦仲海便是。”

煞金喉頭滾動,嘶啞地道:“九州劍王是你什么人?”秦仲海一愣,想不到他認得自己來歷,雖說師父不喜旁人得知他的師承,但此時人家既已認了出來,自也不便再瞞,昂然道:“算你好眼力,九州劍王不是旁人,正是家師。”隨即又道:“告訴你吧!我今日敗在你手里,絕非我師父武學疏陋,全怪我自個兒學藝不精,你心里可要有個底!”

煞金啊地一聲,伸手指向秦仲海,顫聲道:“是你……原來是你!”秦仲海見他舉止怪異無比,冷笑道:“廢話,我當然是我,難不成是你祖宗?你要殺便殺,說這許多廢話作什么?”

猛見煞金跪倒在地,跟著放聲大哭,其狀甚哀。秦仲海大為驚奇,想道:﹁這老狗子失心瘋了。﹂他偷偷爬起,隨時便要逃離,那煞金也不阻攔,只是淚如雨下,朝那大樹跪拜不休,神態激動異常。

秦仲海心道:“這怪物殺人不眨眼,怎么先饒了我一命,之後又號啕大哭?莫非老子是他的親爹,這下萬里尋親,終於叫他找著了?”這煞金年近六十,自己當然不是他的爹,可這人模樣實在太怪,著實想不出其中道理,當下便也駐足不動,想把這人的用意看清楚了。

過了良久,煞金止住了淚,緩緩站起身來,跟著長嘆一聲,道:“天意,天意。”

秦仲海嘿嘿乾笑,道:“什么天意?你命中注定要中風么?”

煞金聽他說話嘲諷,也不生氣,只嘆了口氣,道:“上天有眼,沒讓我害了你。只是……只是你既是九州劍王方老師的徒弟,卻如何做了朝廷命官?害我險些錯殺了人……”秦仲海見他意有所指,忍不住嘿地一聲,道:“怎么?照你的話說,九州劍王的徒弟便做不得官么?”

煞金聽了這話,登時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看來你師父還沒把往事告訴你,你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他轉頭望著大樹,忽地嘆道:“算了,你師父定有他的用意。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說著拾起秦仲海落在地下的鋼刀,遞給了他。

秦仲海伸手接過鋼刀,忍不住心下一奇,道:“你這是干么?不怕老子反過來殺你兩刀么?”先前兩人激戰斯殺,何等激烈?哪知煞金平白無故便把鋼刀交還給他,秦仲海得了這個天大便宜,心里反覺不踏實,便出口來問。

煞金仰望天際,怔怔出神,竟然沒聽到他的問話,秦仲海見他毫無防備,心下大喜,便想:“老子現下給你一刀,包管你爛死當場。”他偷偷運氣,正要出刀,忽聽煞金道:“我想向你打探一事,請你據實以告。”秦仲海臉上一紅,連忙放下鋼刀,乾笑道:“你想打聽什么?咱們朝廷的駐軍部署么?”他打定主意,煞金若要詢問自己隱密軍情,便來胡說八道一番,絕不讓他知曉朝廷機密。

那煞金深深吸了口氣,忽道:“告訴我,那羊皮現在何處?”秦仲海吃了一驚,本以為他要打探一些要緊軍務,萬萬沒料到他會問及那塊羊皮。

秦仲海詫異之下,反問道:“你問這做什么?”煞金低下頭去,似有無盡痛苦,只聽他低聲道:“一年前我得了這塊羊皮,便奉故人之命,將之托付西疆的一間鏢局,請他們送到北京城去,不知東西可曾平安抵達?”秦仲海顫聲道:“原來那羊皮是你……你送給燕陵鏢局的!”

眼看煞金微微頷首,秦仲海更感訝異,他曾聽伍定遠轉述燕陵鏢局一案,知道托鏢之人來歷不明,曾以十萬兩白銀重托齊潤翔,卻沒想到竟是眼前的番將所為。他呆了半晌,奇道:“老兄你也怪了,此事純是咱們中國的事情,你這外國人干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這趟閑事?”那煞金黯然道:“一切只為了一個老朋友……唉……說來此事我也有愧,若非梁知義的公子流落到西疆,拿著這東西找我,直到現今,我還沒能完成故人的囑托,只有任憑羊皮失落了……”說著又往秦仲海看去,眼神中大有歉意,好似愧對他一般。

秦仲海給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便道:“你放心吧!那羊皮在我同僚手上,甚是平安,你大可不必擔憂。”煞金松了口氣,好似安心許多,他嘆息一聲,收拾起兵刃,道:“小朋友,恕我多言,奉勸你一句,日後在朝中可千萬小心,凡事多提防,尤其別給人見到了背上的刺花。知道了嗎?”言語間溫和慈祥,竟如呵護晚輩一般。

秦仲海一愣,忙道:“等一等,你說這話是何意思?”煞金卻不回答,只長嘆一聲,身形晃動,霎時間已然飄出數丈。

秦仲海見他舉止間甚是詭異,當即追了過去,叫道:“他奶奶的,你話別說一半,交代個明白再走不遲!”遠遠地只聽煞金的聲音道:“小朋友,你自個兒好好保重吧,等會兒戰場再見。”說話間只見他身影閃動,便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仲海提氣奔出,那煞金卻如插翅飛去一般,已然不見蹤影。秦仲海心中疑惑,緩緩而行,心道:“這老小子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一見到我背上的刺花,竟爾下不了手?莫非他失心瘋了,還是怎地?”當即打定主意,只等此間大事一了,他便要前去尋找師父,請他把這幅刺青的來歷說個明白。

神思不屬間,行出數里,忽然遠遠傳來一陣血腥氣,秦仲海心下一凜,想起何大人與那番王還困在葫蘆谷,自己與煞金纏斗這許久,他們別給敵軍擒拿殺害了,當下急急奔向谷去。

行到谷口,已然走了兩個多時辰,天色漸漸泛白,已是黎明時分。忽聽遠處傳來大軍斯殺的聲響,卻見四王子的大軍向葫蘆谷里沖殺,聲勢猛惡,只是自己的一眾屬下卻各自零散御敵,看來不需多時,四王子便要沖破防御,殺進谷中。

只見遠處薛奴兒兀自又跳又罵,正自責備自己的手下,一幅聲色俱厲的神情,但他口中號令無人理會,徒然暴躁憤怒,卻於事無補。秦仲海暗自著急,只怕轉眼間便要全軍覆沒,可眼前敵軍云集,自己如何沖得過去?他憂心如焚,卻是束手無策。

正惶急間,忽然谷口給人攻出一處缺口,敵軍見縫插針,紛紛涌入,霎時沖入數千人。秦仲海見防御已破,雙腿一軟,登時坐倒在地,想道:“這可慘了,公主與盧兄弟下落不明,我又打了一個大敗仗,卻要拿什么回去見侯爺?”正想間,忽聽谷口傳來一聲長嘯,秦仲海聽這嘯聲氣勢雄渾,心下便自一凜,想道:“這人內力不弱,卻是什么人來了?”若說是薛奴兒所發,但這聲音低沈渾厚,與閹人說話的尖銳之音大大不同,正起疑間,忽見山上無數落石弓矢落下,轉眼便將谷口堵住,先前沖入的數千番兵見有埋伏,連忙反身沖出,但谷口處殺聲大起,無數中國士兵涌了上來,牢牢把守出口,登將敵軍隔為兩段。

四王子見己方部隊給人切斷,連忙率軍狂攻猛打,只想將受困部眾搶救出來,但谷口易守難攻,谷外大軍連著沖撞幾次,卻始終打不破防御,過不多時,谷口死尸越堆越高,竟如小丘一般,谷里的殺聲卻漸漸歇了下去,想來那數千敵軍已被盡數屠戮。

秦仲海見情勢忽變,心下大喜,暗道:“這是誰在指揮?怎能使出這等甕中捉鱉的妙計?”連忙攀爬上樹,要把情況看個明白。

極目望去,果然谷內敵軍所剩無幾,都被朝廷軍隊殺戮殆盡,那四王子見情勢逆轉,便率軍撤退,正在此時,谷口忽又打開,一名年輕將領當頭沖出,直往四王子的大軍殺去,秦仲海見了這人面貌,登時哈哈大笑,竟從樹上跌了下來,笑道:“難怪了!原來是他,原來是他!”那人容形儒雅,外貌溫文,正是盧云到了!只見他膽氣豪勇,單騎殺入敵軍之中,手上長槍狂殺亂刺,凌厲無比,所過之處無不血流成河,敵軍此時正在撤退,給他這么一陣沖殺,陣式登即大亂。

四王子見敵軍趁勢偷襲,不禁大怒,喝道:“大膽小賊!竟敢偷襲!”連忙率人回軍殺去,那盧云見敵寇勢大,便又奔逃入谷,四王子怒道:“小賊!看你往哪兒走!”大軍便朝谷內追殺。

秦仲海遠遠望去,知道盧云另有埋伏,忍不住笑道:“這四王子要吃大虧了。”四王子率軍沖入谷中,忽聽一聲炮響,谷口兩側涌出兩只彪軍,登將四王子部隊截斷,跟著盧云率軍反身回殺,朝四王子全力攻擊。四王子一看又有埋伏,臉上神色大變,急忙掉轉方向,往後疾馳逃走,便在此時,谷口上方卻又爬出無數番兵,手持弓箭,紛紛往下射去,卻是達伯兒罕的部下。

四王子見谷內谷外埋伏不斷,又驚又恐之余,只想急急回營防守,他連連呼喊,撤防之勢更見焦躁,但他越是焦急,手下人馬越是難以從容離開,轉眼間便有數千人給殺死在地。

秦仲海正自哈哈大笑,忽聽轟隆隆,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他趴在樹上,定睛望去,只見數萬敗軍如潮水朝自己退來,秦仲海大吃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身處險地,這亂軍一涌上,只怕自己無處可躲了。他連忙跳下樹來,待要逃離此地,為時卻已太晚,叛軍已到樹下不遠。

一名敵將見了秦仲海,已將他認了出來,當即喝道:“又是這家伙!咱們快殺了他!”秦仲海回嘴罵道:“操你奶奶的,滿口番話,誰聽得懂啊!”他口中罵人,手上鋼刀也沒閑著,一刀砍去,立時將那將領劈下馬來,跟著翻身上馬,四周叛軍大叫一聲,都朝他殺來,秦仲海避無可避,舉刀揮出,左右連砍,當先數人已給他砍翻在地,但叛軍為數何止千萬,一時殺得手也軟了,仍給圍在核心,動彈不得。

秦仲海左支右拙,情勢大為危急,眼看盧云已率軍追來,便提聲叫道:“盧兄弟!我在這兒,你快快過來接應!”盧云聽到喊話,自也發覺了他,當下叫喊道:“秦將軍莫慌!盧云來啦!”他帶著千名勇士,駕馬狂奔,便要過來接應。

眼看盧云率軍殺來,秦仲海長嘯一聲,策馬狂奔,便往盧云方向會合而去,幾人過來阻攔,都給秦仲海一刀砍成兩截。

兩人正要會合,忽然一個身影竄過,從亂軍中殺了過來,將盧云攔了下來。這人空著雙手,但在盧云長槍的攻勢下,仍是行有余力,只見他光頭僧衣,正是帖木兒汗國的國師羅摩什。

這人自從擒回銀川公主之後,便一直跟在四王子身邊保護,他見盧云旁若無人地殺來,如何容得他放肆,當下便越眾而出,將他阻攔下來。

只聽羅摩什冷笑道:“好你個九命怪貓,明明死在天山里頭,怎地又來這兒搗蛋?”盧云想起這人的陰狠毒辣,心下有氣,大吼道:“姓盧的沒殺了你這妖僧出氣,如何便死?”舉槍便朝羅摩什喉間刺去,羅摩什伸手隔開。兩人閃電般地交手數合,纏斗不歇。

秦仲海本已要與盧云會合,但給羅摩什這么一擾,兩人又給隔了開來。眼看四王子的部眾不斷涌來,秦仲海只有連連後退,他左沖右突,想要殺出陣去,但只憑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是眾多敵人的對手?立時便給敵軍逼到角落,情況大見危急。

四王子見盧云給人阻擋下來,便調出萬名弓箭手,射住了陣腳,跟著又有萬名步卒奔出,舉起厚重的盾牌,已然立定了陣式。羅摩什見四王子調度有方,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便自哈哈大笑,道:“死小子,一會兒再來領教你的高招!”說著拍馬回營。

盧云等人不見了秦仲海,料知他還陷在敵軍之中,忙率軍沖殺一陣,但敵人弓箭厲害,實在無法逼近,只有乾著急的份了。

那四王子結陣立寨,牢守陣地,登把秦仲海阻在里頭,看來已是四面楚歌了。秦仲海一心要殺出血路,但眼前敵人何止千萬,連沖了幾次,都給弓箭擋了下來,一時間肩上背上連著中箭,情況大見危急。

四王子見秦仲海給圍在人群中,猶在做困獸之斗,便揚鞭大笑,道:“誰能生擒此人,本王重賞城池一座,官拜三關大將軍!”這秦仲海雖三番四次想殺他,但此人武藝高強,兵法嫻熟,若要死於亂軍之中,未免可惜,四王子自負雄才大略,便想將之收降。

眾將聞言大喜,大聲答應,幾名莽撞之輩便已上前殺來。秦仲海大叫一聲,全力出招拼斗,“火貪一刀”使出,來將雖多,一時卻不至落了下風。

四王子哈哈大笑,命人端來寶椅,坐了下來,駕前站著兩名大將,左是羅摩什,右是煞金,幾名手下端上酒水,服侍他飲酒觀斗,看來真是閑適舒暢,笑擁天下了。

秦仲海踢倒幾人,眼見無人再上,便自低頭喘息,心道:“他媽的,虎落平陽被犬欺,老子真要給這群兔崽子抓了,不如自殺!”他正打量脫身之計,忽然後頭刀風勁急,卻是一員番將從後暗算,秦仲海罵道:“想撿便宜么?”舉刀一揮,火光閃過,登時將那人斬為兩段。

秦仲海舉刀喝道:“有種的再來!讓爺爺教你個厲害!”

四王子手下雖不乏武勇之人,但眾人曾親見秦仲海一刀斬殺烏力可罕,如何敢上前挑戰?一時間人人面露懼色,竟是無人敢上。

四王子嘆道:“都說我國勇士天下無敵,今日見了中國將領的手段,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名將領聽王子出言相激,如何忍得?大叫道:“大王何出此言?且看我生擒此人!”抽出刀來,便向秦仲海沖去,秦仲海也是斷喝一聲,叫道:“來得好!”快馬飛馳過去,兩騎交錯,刀光飛閃,那將領摔下馬去,又是一顆人頭落地。眾將見他兇猛異常,霎時一齊大叫,舉起兵刃,百來騎同時殺向秦仲海,料來他武功再高,也無法抵擋這許多攻勢。

四王子喝道:“不要殺他!大家把他圍住,一定要生擒此人!”

眾人聽得此言,只有悻悻然地停下手來,各人調兵遣將,合成一個圓圈,將秦仲海圍在核心,用弓箭牢牢指住了。料那秦仲海武功再高,也無法突圍而出。

羅摩什見情勢底定,便走了上來,低聲道:“啟稟王子,良辰已屆,請王子登基吧!”四王子聽得此言,登時大喜,道:“時辰到了么?”羅摩什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正是。上天眷顧四王子,有意要王子繼承大統,重建汗國聲威,還請速速登基,免生變數。”

四王子心下興奮,他從寶椅上緩緩站起,環顧四下,只見部眾兵強馬壯,戰志抖擻,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諸位英雄,本王今日加冕為帝,你們高興么?”

數萬叛軍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大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萬人齊喊,氣勢滂然,只震得秦仲海耳中鳴鳴作響。遠處達伯兒罕聽他有意自居為帝,忍不住大怒,當下率著兩萬屬下,齊聲大叫:“叛逆!叛逆!”

四王子見皇兄仍在作怪,便冷笑一聲,道:“沒用的東西,連老婆也看不住,還敢在那兒大呼小叫?來人!把銀川公主給我帶出來了!我今日便要把她剝個精光,讓大夥兒看看,是什么樣的紅顏禍水,居然會讓達伯兒罕玩物喪志?”說著哈哈大笑,神態狂妄無比。

達伯兒罕臉色發紫,咬牙道:“這賊小子,純心丟我的臉面,實在太可恨了!”

原來四王子早已算定了計謀,他這次起兵作亂,一半的理由便是反對與中國和親,一會兒便要找個藉口,好來大大折辱公主一番。一來折磨達伯兒罕的斗志,二來銼銼中國的銳氣,也好顯出自己登基為帝的氣勢。

何大人等大臣聽說公主便要給人押出,無不大驚,此次公主奉旨西來和親,使命重大,可說是天朝威望之所系,倘若公主給番人羞辱奸淫,非但朝廷的顏面全失,眾護駕大臣也都逃不了死罪。

何大人大急,向盧云等武將叫道:“你們幾個武功高強,快想想辦法救人啊!”盧云不待他吩咐,早已調兵遣將,只想殺向前去,但此時敵軍早已定下陣腳,幾次弓箭回射,反讓己方死傷慘重,如何沖得過去?眾人如坐針氈,只有眼睜睜看著情勢發展了。

四王子滿面冷笑,只等公主給人拖出來,便能好好玩弄羞辱一番,也好讓達伯兒罕顏面無光。

他正自得意,忽然場中叛軍靜默無聲,跟著紛紛向兩旁退開,讓出了一條道路。四王子見了這氣勢,不覺一愣,心道:“是什么人來了?怎地大家怕成這樣?難道……難道父王脫困了么?”想起可汗的手段,不由得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慌之下,連忙站起身來。

萬軍屏息當中,一人緩緩向前行來,這人哪里是可汗了?卻是一名美麗高雅的女子。四王子凝目望去,只見此女氣質雍容,星目回斜之際,一股麗質渾然天成,讓人不敢有絲毫妄念。

叛軍將士雖然殘暴兇狠,但見了這女子,竟也為她的高貴舉止所震,一時紛紛讓道,無人敢有不敬舉動。

四王子見了她的麗色,也不禁喉頭乾澀,嘶啞著嗓子道:“這就是銀川公主么?”

一旁羅摩什應道:“正是。她便是中國天子的長女銀川。”

四王子呆呆的看著公主,原本已打算將此女徹頭徹尾侮辱一番,待得親睹面貌,竟隱隱生出愛憐之意,卻是有些舍不得下手。

公主行入場中,向四王子福了一福,道:“銀川見過勃耳嗤親王。”

數萬番軍聽她語音清脆,回語流利無比,更是大為驚嘆。

四王子見她雍容華貴,雖在敵手,言語仍是自若,絲毫不見旁徨哭泣之情,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頷首道:“好,這女人當真有種,不是一般人。”羅摩什見他目瞪口呆,當即道:“此女號稱中國皇族第一美女,生性仁慈,容貌絕美,可汗您若要臨幸,也無不可。”

四王子生平見識美女無數,卻從未遇有如銀川公主膽識者。他見此女神態自若,心下更是大愛。想道:“都說此女傾城傾國,容貌秀美,想不到也能有此膽識,這銀川天生氣度如此,當可母儀天下,為我汗國皇后。嘿嘿,現下若要屈辱於她,倒也糟蹋了。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不如順勢把她奪過來,一會兒便洞房吧!”想到得意處,登時哈哈大笑。

盧云此時站在遠處,待見公主好端端的出來,不禁悲喜交集。喜的是公主完好如初,不曾受傷,悲的是公主落入敵手,只怕性命危急。他看了一陣,又見公主面色蒼白,比之當日分手時憔悴許多,心中更感難過。

何大人抓著薛奴兒的臂膀,叫道:“薛公公,你快想想辦法啊!”

薛奴兒老臉慘白,他雖然武功高強,但當此森嚴情勢,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四王子望著公主,便招了招手,笑道:“銀川,你過來,讓朕瞧瞧你!”言語甚是輕薄。

公主聽了這話,卻不移步。四王子有些不悅,沈聲道:“朕要你過來,你怎敢不從?”

公主輕輕一福,淡淡地道:“銀川奉天子之命,嫁與令兄為妻,說來算是王子的兄嫂,王子若重禮法,當知兄嫂如姐,萬萬不可戲侮。”

四王子聽了這話,不禁一愣,羅摩什走上前來,道:“銀川公主,你可知四王子已然繼位為帝?”

公主搖了搖頭,道:“銀川不知。”

羅摩什朗聲道:“奉天承運,我汗國四王子莫兒罕已繼大統,是為我朝第八代可汗,汝等使臣軍民,面見天顏,須行叩拜之禮。”跟著率先跪倒,向四王子納頭便拜,場中無數將士同時翻身下馬,跪地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若雷震,遠遠傳了出去。

達伯兒罕立馬陣前,見了四王子自稱正統,登時大怒,將馬鞭奮力抽在地下,喝道:“亂臣賊子!沒有王法了么?”一旁丞相等人卻心下了然,此時可汗已落在四王子手中,他又掌握了汗國的軍政大權,實在無可抗拒,只有搖頭嘆息的份了。

眼看叛軍跪了一地,場中只余兩人長立不倒,一人手持鋼刀,神色兇狠,正是秦仲海;另一人容貌嬌艷,卻是銀川公主。只見風砂吹拂,她身上的衣衫隨風飄舞,更顯出塵之氣。除了這兩人以外,場中數萬人無不口稱吾皇,跪地叩拜。

羅摩什見公主毫無下拜之意,便上前勸道:“公主殿下,中國皇帝命你前來西域和親,用意便是止息干戈,調解兩國戰端。眼下四王子手掌兵政大權,接任可汗法統,你為何還不參拜?莫非想要挑起兩國紛爭么?”

公主輕輕搖頭,道:“銀川此次西來,只是奉父皇之命,嫁與貴國喀剌嗤親王為妻,無意介入貴國紛爭。除了貴國國主木里詫可汗,本宮不能任意向人跪拜。”

此言一出,登令四王子狂怒不已,他大聲道:“你好大膽!朕現下手握汗國兵政大權,便是一國之君,你眼里沒有朕,難道不怕被殺么?”

公主淡淡地道:“兩國交兵,不殺使臣,何況兄嫂?銀川雖未過門,仍算是四王子的長輩,倘若四王子執意要殺,本宮自也無話可說。”

眾叛軍聽她侃侃而談,雖在四王子盛怒之下,仍無恐懼害怕之情,心下都是佩服萬分。秦仲海雖然不懂番話,但也暗暗稱許,想道:“銀川不愧為皇上的長女,果然見得了大場面。”

四王子聽他這么一說,倒也有些躊躇,這公主身分重要,若是輕易殺害,不免提早與中國開戰,屆時皇位尚未穩固,東境已成一片焦土,不免引起朝中大臣議論,對自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這女子容貌絕美,他早有意收為寵妃?四王子哼了一聲,沈吟片刻,便道:“算了,這女人不識抬舉,朕寬宏大量,也不來計較。先把她帶回錦帳,一會兒朕再來看她吧!”

羅摩什點了點頭,正要答應,忽聽敵陣中傳來一聲大叫,卻是達伯兒罕的聲音,只聽他叫道:“莫兒罕,你給我聽了!你有膽動我的新娘子一根寒毛,回頭我一定將你砍成肉泥,為她報仇!聽到沒有!”這達伯兒罕見自己的新娘落入弟弟手中,早已惶急不堪,待見莫兒罕色瞇瞇的冷笑,更是按耐不住,便自大聲吆喝起來。

四王子聽了皇太子的威嚇,面色頓成鐵青,羅摩什心下一驚,深怕四王子發怒,忙看了公主一眼,道:“來人,趕緊把公主帶下去了。”兩旁隨從急急走上,便要把公主監下。

達伯兒罕見四王子無意殺害公主,更是得意洋洋,以為他怕了自己,便大叫道:“知道怕了吧?老四啊!我勸你快快把你大嫂放出來,否則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達伯兒罕還待喋喋不休,猛見四王子雙目一翻,如惡狼般望向銀川公主,跟著重重往腿上一拍,目中全是殺氣。羅摩什心下慘然,想道:“完了,銀川公主死定了。”

達伯兒罕正自威風凜凜,場內秦仲海,場外盧云,無不大驚失色,那何大人更已搥胸頓足,痛哭失聲。達伯兒罕茫然道:“你們干什么,我這是在救人啊!”

丞相阿不其罕掩面嘆息,想道:“這個白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咱們公主死定了。”

那薛奴兒狂怒至極,猛地沖上前去,一耳光便朝達伯兒罕打去,兩旁親隨急忙搶上,一齊拔刀指著薛奴兒,達伯兒罕摸著臉頰,怒道:“你這瘋子想干什么?”

阿不其罕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嘆道:“殿下啊殿下,你還不了解你的親弟弟么?你這句話說出,把他逼得沒路可走了。”

達伯兒罕又驚又怒,正要開口詢問,猛聽四王子哈哈大笑,大聲道:“好你個達伯兒罕!你要把朕砍成爛泥,替你的新娘報仇?明白告訴你吧!朕今日若不殺了這女人,旁人還以為朕怕了你哪!”說著提聲喝道:“來人!把銀川綁起來了!”達伯兒罕吃了一驚,跌坐在地,這才知道眾人所言是真。

敵我雙方心下明了,新王繼位,絕不容旁人一言侮辱,這達伯兒罕出言威嚇四王子,卻要四王子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倘若他此時讓步,豈不表示心中膽怯,怕給達伯兒罕報復?除了燒死銀川公主一途,再無其他法子挽回臉面了。達伯兒罕這番好心,反倒活生生的害死公主了。

四王子離座站起,凝視著公主,森然道:“銀川!不是朕要殺你,是你自己的丈夫害死你的!”公主聽了這話,卻是默不作聲,也不求饒。四王子一揮手,喝道:“搭木架!朕今日若不火焚這名女子,不能教亂臣賊子知道厲害!”身旁親兵聽了吩咐,立時開始搭設高臺。

達伯兒罕慘叫一聲,當下哭得呼天搶地,叫道:“別殺她啊!”

薛奴兒怒道:“白疑!全是你搞的把戲,你還敢再哭!”他心下大怒,當下搶過馬來,竟然單槍匹馬沖向敵營,叛軍將領見他不要命般地撲來,連忙叫人放箭,霎時萬箭齊發,猛朝他身上射去。

盧云大驚,急忙撲上前去,將薛奴兒從馬上拉了下來,只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薛奴兒的座騎已被射成刺猬一般,慘死當場。

眼看薛奴兒怒罵連連,隨時都要沖將上去,盧云連忙將他架住了,道:“薛副總管不要莽撞!徒然送了自己的性命!”

薛奴兒怒道:“你還敢說!咱們就這樣見公主活生生地燒死么?”

兩人爭吵間,幾名番僧已將公主綁在木樁之上,送上了高臺,只等一聲令下,便可將溫柔秀美的公主燒為灰燼。

盧云極目望去,只見公主遠遠眺望天際,臉上帶著淡淡的愁容,似對生死毫不掛懷。遠處何大人哭叫道:“完了,這下全完了,我的殿下啊!”

這次西行和親如此收場,莫說何大人、薛奴兒等人官位不保,便連秦仲海、盧云也要給牽連入罪,在場中國士兵,至少有一半以上要給關入牢籠,眾人滿臉惶急,都在思索救人之道。

秦仲海與盧云兩人相隔雖遙,此時心中卻都只有一個念頭。

“怎么辦?”

兩人抬頭看著公主,霎時同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