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五章 天訣

天地萬物繽紛多樣,獅虎牛羊,百獸蟲蠅,樣樣都有自己的性兒,而此中最最勤儉的小東西,當屬“蟻”與“蜂”了。

如同親兄弟一般,螞蟻與蜜蜂既節儉又勤勞,乃是天下表率。不過外人多半不知,其實這兩種小東西互相看不起,覺得對方根本就是冒牌貨,玷污了“勤儉”二字。

在小螞蟻看來,蜜蜂哪里勤儉了?它們懶得象豬。每逢見到了花蜜,總是采兩口就走,不肯辛苦多做。此外,蜜蜂膽子也小,好比說蚊子可以拼命叮,拼命吸,小蜜蜂卻不行,它叮人一口,陰間走走,立時一命嗚呼去也。所以小蜜蜂什么都不肯干,逢得敵人靠近,只敢嗚嗚嚇人,不敢正面迎擊,撞見花蜜,也是懶散哈欠,不肯努力。

蜜蜂是豬的朋友,小螞蟻卻不同,它們才是真勤儉。從小到大,小螞蟻就一直搬,拼命搬,拼命積,拼命搞錢,搞得越多越好,只要能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搬回家,便能聚沙成塔,留待日后痛快享樂。而且它們也很節省,平日里便算食物吃不完,也不肯讓別人沾上一口。

“不服氣么?”小螞蟻邊吃邊罵,氣憤道:“這些都是我辛苦賺來的!你有何不滿?”

在小蜜蜂看來,假勤儉是最可怕的。因為它們既不勤勞也不節儉,它們只是小氣而已。

小氣的人一定貪婪,因為這幫人只對別人小氣,對自己卻大方的很,所以平日專從別人口袋里節省,好供自己揮霍。相形之下,小蜜蜂的習性恰恰相反,每逢采花釀蜜,必然采足就走,決不多拿,叮人時更得把小命賠上,故而不敢亂叮。所以說,蜜蜂天生就懂得節制,它們雖也勤勞,卻不貪婪,雖說儉省卻不小氣,它們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留給了別人,決不占為己有,因為蜜蜂的“勤儉”并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整個天下。

小蜜蜂真善良,可惜它們還是遇到了麻煩,它們太勤儉了,勤儉到不知該怎么蓋房才好。

與螞蟻一樣,蜜蜂也喜歡筑巢,不過它們并不想學螞蟻的路子。按照小螞蟻的那點小邪念,他們的房子當然是蓋的越大越好,那樣才能裝下數之不盡的食糧,最好一輩子都吃不完,這才叫做真勤儉。所以它們的房子都蓋的極大,挖的極深,直到淹水崩塌,逃離家園為止。可惜不論多少次教訓,螞蟻還是學不乖,它們還是拼命挖。

小蜜蜂不想這樣,在它們來說,勤儉是一種愛惜物力的心情。舉凡衣食住行,都該審慎節用,那才不會暴殄天物。所以它們住的房子不能大而無當,須得是個尺寸皆精的好地方,如此一來,蓋房的材料才能省下來,留給別人來用。于是,小蜜蜂拼命思索,只想找出一個勤儉的法子蓋房,可惜它們不夠聰明,想不出來,最后只能飛到佛祖面前,乞求答案。

佛祖笑了,他憐惜小蜜蜂的善良,便賜下了一幅圖樣,讓它們可以一償夙愿。

泥巴地上有個圖樣,就畫在帖木耳滅里的面前。

“滅里將軍,請看……”面前伸來一只食指,朝地下的六角圖樣指了指,說道:“這蜂巢與蟻巢不同,蟻巢是泥巴造的,就地取材,毫不稀奇……可蜂巢不同,它是從蜜蜂嘴里吐出來的蠟液,一點一點凝合而成。”

“所以呢?”滅里靜聲來問。

“所以了……”那聲音道:“古來便有一個說法,這蜂蠟既是小蜜蜂的鮮血,它們怎會無端糟蹋氣血,把房子造得大而無當?故而說,蜂巢必然也用了最少的材料,卻蓋出世間最大的形狀。”

大半夜的,帖木耳滅里甫從枯井里爬出來,卻聽了這連篇廢話,不免有些煩了,他按耐著性子,打量對座,只見眼前坐了一位中年文士,他盤膝含笑,指若拈花,正自解說蜂巢的奧妙,此人姓“林”,先前接到的蜂鳥傳書,正是此人所為。

《帖木耳汗國依循祖訓,國中必定一文一武,武是煞金猛將,文是教長謀臣,此行公主東來,便也做了這個安排,明里是帖木耳滅里帶隊,暗中另有一位軍師隨行,這位從未露面的謀士,便是眼前的“林先生”。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他的真名無人知曉,只知此人十年前定居西域,因為學問深湛,武功精深,遂與哈里發教長結為莫逆,此后更給引薦給了銀川公主,成了此行的軍師。

過去兩人書信往返,互相聞名,卻始終緣慳一面,直到今夜,方始面對面相會。滅里打量著“林先生”,只見他樣貌清秀,約莫四十來歲上下,實是個美男子,只是細看之下,卻又能發覺他手背上的點點蒼斑,依此可知,此人的真實年紀遠較外觀為長,說不定有六十上下。

正瞧望間,忽聽耳邊傳來溫柔嗓音,道:“滅里大哥,請用茶。”帖木耳滅里凝目去看,只見一名女子半蹲半跪,含笑送來了波斯蜜茶,模樣又親切,又乖巧。

這女子身做漢家姑娘打扮,不過她的鼻梁高挺,發梢卷曲,卻是一位委吾兒美女,轉看四周,另還站了一群女子,人人手提刀刃,背負弓矢,各在林間警戒,一樣也是姿容艷麗,五官分明,不想可知,她們全是西域出身。

這批女子武藝嫻熟,出于深宮,乃是銀川公主的貼身武衛,皆是精挑細選而來,隨時愿代公主一死。只不知為何,此時主人不在身邊,她們卻不顯得焦急,帖木耳滅里也不動聲色,只管望著地下的蜜蜂巢,道:“林先生,你大半夜的召我來此,就是要說這些閑話?”

林先生好似沒聽出人家的不滿,只管舉茶啜飲,微笑道:“將軍寬坐吧,忙里偷閑,方是國士之風。”滅里沉下臉來,還待要說,卻見林先生微微側身,露出了背后的景象。

明月當空,皎潔玉寒,只見此地位于山岡,居高臨下,從林先生身旁望去,可以瞧見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上兩座高塔,左右對立,隱隱散發紅光。滅里啊地一聲低呼,還未說話,林先生已從腳邊提起一只竹籠。霎時之間,竹籠里吱吱吵鬧,滅里的腰間竟也喧叫了起來,他心下一醒,忙取下腰間竹筒,將之打了開來。

吱吱喳喳的叫聲中,兩只小鳥離籠而出,看它倆身形微小,約莫只比蜜蜂大了些,卻是小蜜蜂的真兄弟,“蜂鳥”來了。

世上最大的猛禽,翼展可達一丈,擒撲小獸,如探囊取物,可天下最小的鳥兒,卻僅與蜜蜂體長相似,故給昵稱為“蜂鳥”。

看這兩只鳥必是一公一母,一旦空中相遇,立時戀戀不舍,嬉戲追逐,玩得十分起勁,滅里低聲道:“林先生,你放蜂鳥出來,可是想要……”話還在口,林先生已然豎指唇邊,示意噤聲,忽然間,蜂鳥啾啾大叫,好似聽到了什么聲音,便一齊冉冉上天,朝紅螺山飛去。

蜂鳥輕盈細小,肉眼難以察看,最宜傳遞機密,心念于此,滅里緊張起來了,忙取起腰間遠筒,朝遠山眺望而去。

圓月當空,夜色明媚,十里外的紅螺山一片黑寂。滅里手持遠筒,眼光慢慢從佛寺挪移而過,來到了“紅螺塔”。但見塔上燈火隱隱,依稀可見里頭住有人,滅里呼吸微促,正感焦急間,忽然窗影微動,一雙素手推窗向外,似把什么東西迎了進去。

滅里心下大震,曉得自己見到人了。饒他武功再強,拿著遠筒的手還是微微顫抖,“殿下她……她還好么?”林先生含笑點頭:“將軍放心,殿下很好,她雖不自由,卻很平安。”

面前山麓佛寺深藏,正是大名鼎鼎的“紅螺山”,至于那兩座寶塔,則是名聞遐邇的“紅螺塔”。良久良久,滅里總算放下了手中的遠筒,也才明白“林先生”召喚自己來此的用意。

四下白雪枝椏,望來很是清幽,林間藏了一座小茅屋,屋外晾了些衣服。想來這批女護衛忠心耿耿,始終在此守候主人。滅里道:“公主走了之后,你們便跟來了?”林先生道:“沒錯,自小大至今,我等寸步不離,只在這兒監看紅螺山的一舉一動。”

看此地居高臨下,與紅螺山兩相遙望,卻又深藏茂林樹海之中,外人難以察覺,說來確是個監視動靜的好所在,公主若有什么機密下達,自也不愁沒人接應。

滅里深深吸了口氣,道:“林先生,我今晚能見到殿下么?”林先生道:“不行,前面有個東西擋著,咱們闖不過去。”滅里心下一凜:“什么東西?”林先生笑了笑,便又朝地下指了指。滅里凝目去看,只見地下的圖樣形作六邊,整整齊齊,卻又是小蜜蜂的那只蜜蜂巢。

今夜林先生說了偌大一篇,話頭全離不開蜜蜂蓋大廈,滅里微微沉吟,道:“這是什么?”林先生微微一笑:“這便是世間最大的圖樣。”滅里濃眉一挑:“最大?怎么個大法?”

林先生合十欠身:“鋪天蓋地,無止無盡。”

對方莫測高深,滅里也按耐下了性子,道:“林先生,我去過大食,精通勾股圓方。”林先生微笑道:“我就曉得將軍一定不信,咱們不妨試上一試。”他取出一條繩索,置于地下,便向西域姑娘們一笑,道:“來,這兒有條繩子,你們之中誰來試試,瞧瞧誰能將之圈成一個最大圖樣。”

“最大的圖樣?那是什么?”眾美女茫張櫻口,有些聽不懂了。林先生微笑道:“三邊,四方,五角,總之諸位以這條繩索任意為之,誰圈出來的圖樣大,誰就是贏家。”

西域群美總算懂了,她們相視一笑,道:“嬴的人有賞賜嗎?”

林先生微笑道:“諸位都是公主的近侍,長于深宮,還缺什么東西嗎?”眾女相視一笑,想來她們金銀珠寶,司空見慣,卻沒見過男人,林先生頗見慷慨,正要把滅里大哥賞賜出去,卻聽一聲猛咳,滅里已從懷里取出兩只金元寶,道:“咱們以金為注吧。”

眼見眾家妹子眉頭微蹙,林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將兩只金元寶置于掌心,雙手輕輕合拍,一聲悶響過后,掌中墜下了涔涔金屑,這一拍之力,竟將黃金震為無數細小顆粒。

林先生展露掌力,眾女忍不住低呼一聲,滅里卻是微微一凜,看這黃金乃是柔軟延展之物,若是自己舉掌合拍,猛力到處,定會將之壓為金箔,可“林先生”不同,他的掌力能將金元寶震為粉碎,足見此人的掌力精微奧妙,大非尋常。

林先生從不泄漏自己的師承來歷,可這手武功一露,便讓滅里留上了神,他深深吸了口氣,只見林先生雙手遍撒,將掌中金粉均分灑到了地下,含笑道:“來,咱們這就來圈黃金,誰圈的多,這金子就是誰的。”眼看這把戲有趣,西域群美相視一笑,卻又有些玩興了,只見一名韃靼美女躍躍欲試,他掠了掠黑頭發,接過了繩索,在地下胡亂圈了個三角,嫣然笑道:“如此行了么?”

林先生不置可否,微笑道:“還有人要試么?”

話聲未畢,又是一名美女上來了,卻是個突厥姑娘,生了一雙漂亮綠眼珠的,她提起繩索兩端,仔細布置成了一個正三角,自問韃靼姑娘道:“誰大?”

那韃靼美女算了算地下的碎金數目,皺眉道:“你大。”林先生微笑道:“還有人要試么?”話聲未畢,又是一名波斯美女行上前來,看她臉上罩著薄紗,文靜秀氣,想來智慧極高,只見她提起繩索,仔細在地下布置了一個正四方,眾人低頭算了算碎金數目,卻又遠大于突厥姑娘的正三角。

勝負將分,林先生親自出手,他把地下繩索撥了撥,做成了五邊,微笑道:“誰大?”

眾女不分韃靼波斯,天南地北,齊聲嬌喊:“你大!”

看到此處,帖木耳滅里已有所悟,看這繩索翻來覆去都是同一根,周長當然相同,然而以形狀而論,五邊卻大于四方,四方卻又大于三角,林先生反復來試,用意便是在找出一個周長相同,而形狀最大的圖樣。

林先生察言觀色,已知滅里已有體會,含笑道:“將軍可要上來試試?”滅里心中已有定見,當即提起繩索,布置出了一只正圓,道:“天上地下,以此為尊。”林先生合十微笑,稱贊道:“將軍果然聰明,世上最大的圖樣,莫過于正圓。”

“滅里大哥真行。”西域眾美女同聲嘆服,字字甜美,讓人還想再聽一遍。

帖木耳滅里雖是武將出身,其實學識廣博,自知世上圖樣繁多,有三邊五角,有四方八方,形狀雖有不同,可一旦周長相同,形狀若越繁復,形積必也越大,是以同一條繩子,若是圈成五邊,必大于四邊、四邊卻又大于三邊,依此類推,總之,邊數益多,形狀越大,直至化作了“圓”,便得天地最大的形狀。

周長相同的東西,沒一個面積大得過“圓”。四方也好,五邊也罷,都沒有圓兒覆蓋之廣,因而天下茶碗大半是圓口圓邊,畢竟周長相同,耗料相似,所裝茶水卻能最多,何樂而不為?也難怪天下高手窮盡一生時光,莫不“以圓為師”。畢竟一樣的手長、一樣的兵器,若想布下至廣至大的防御陣勢,自也無脫于這個“圓”。

圓的好處是說不完的,它能借力打力,亦能柔弱受力,偏又至廣至大,無怪給人稱為內家武術根基。只是說也奇怪,這個“蜂六角”又是怎么回事?

滅里微微沉吟,道:“林先生,既然圓是天下最大的圖樣,你又為何畫下這個六角邊兒?”林先生微笑道:“一條繩索,當然以圓為大,可我若給你兩條繩索、三條繩索呢?”滅里蹙眉道:“什么意思?”林先生含笑道:“將軍,請您瞧瞧腳下,瞧瞧自己遺漏了什么?

滅里低頭去看地下,只見遍地金粒散布,自己的繩索只圈起了一小半金子,其余都在繩索之外。林先生微笑道:“將軍,我若給你十條繩索,讓你把地下的黃金盡數圈起,一顆不剩,你待要怎么做?還是圈成十個圓么?”滅里啊了一聲,道:“對了……圓兒彼此不能相接……”

圓兒再大,彼此卻無法相接,縱使拿了一百條繩索,在地下布置了了百來個圓,還是無法圈住地下所有的金粒,難免有漏網之魚。依次看來,圓雖大,卻無法覆蓋整個天下。

眼看滅里已有所悟,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將軍。圓是孤單的東西,只能獨善其身,卻不能兼善天下,真想要覆蓋整片天地,,方法只有一個……”他取起一枝箭,屈指輕彈,猛聽“嗡”的一聲大響,箭矢破空而上,直沖九重云霄,徑朝紅螺塔方位飛去。

眼見林先生如此神功,眾女抬起頭來,正要高聲喝彩,林先生卻豎指唇邊,示意眾人噤聲。

兩邊相距十里,若要以火炮炸射,或還能辦到,可若要憑一枚飛箭強渡關山,卻是難上加難,滅里提起遠筒,引頸眺看,但見那枚箭矢越飛越高,轉眼便要消失在夜空中,不旋踵,飛箭半空急墜而下,竟已飛過了十里路程,來到寶塔正上方。

眾女驚嘆于林先生的指力,忍不住又要高聲叫好,林先生搖了搖手,道:“別急,什么是世間最大的圖樣,即將分曉。”正說話間,那枚飛箭已然急急墜下,堪堪落大塔前,忽然飛出了一道黑索,半空纏住了來箭。

滅里心下一凜,急忙提起遠筒察看,只見箭索相交,那林先生功力委實深厚,小小一枚飛箭竟而藉滿沉重內勁,宛如天外擊落飛石,撞得黑索震蕩不休,眼看飛箭便要落地,塔前卻又拋出了數道黑索,分從四面八方攔截,轉瞬間箭矢已給拆成數十段,不復蹤影。

眼看敵方埋伏暴露,滅里急轉遠筒來看。但見寶塔下森林密布,黑夜間瞧不清楚機關,忽然之間,松濤陣陣,風動林稍,寶塔下露出了幾個身影,人人手持黑索,盤膝不動,已然結為了一個索陣,滅里心下一凜,道:“林先生,你方始說有東西擋住了咱們,就是這幾個人?”

林先生嘆道:“沒錯。”滅里皺眉道:“這些人武功如何?”林先生道:“遠不如你我。”滅里道:“那先生何以給阻在此處?”林先生淡淡的道:“將軍瞧清楚,對方有幾人?”

一二三四……帖木耳滅里持起遠筒,細細算了算人頭,不覺啊了一聲,道:“六個人。”林先生嘆道:“是,就是這個數兒,六。”

中土以“四”為死,忌諱諧音,卻不知“六”這個字有何奇怪?正說話間,只見六角索陣慢慢轉動,但見六道黑索悄無聲息的潛入樹林,不多時,林間竟也有六條黑索反向而來,不過一眨眼時光,寶塔正前正后、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各多了一個六角索陣,帖木耳滅里嘿地一聲:“這……這陣勢變大了!”林先生淡淡地道:“別急,陣勢還沒完。”

在眾人的注視,只見樹林里不斷有黑索探出,一道又一道黑索搭來,一個又一個陣勢化出,竟以寶塔為中心,逐步向外蔓延,最終成了一個巨大無匹的六角陣。望之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

看世上有三才陣、四方陣、五行陣、七星陣,可如此巨大的陣勢,卻還是首次見識,滅里顫聲道:“這到底是什么?”

林先生雙手合十,低聲道:“這就是統馭大六道的無上心法,世稱”天訣“。”

“天訣?”滅里心下震驚,忙道:“你……你說得是天絕大師的護身神功?”

林先生嘆道:“我天絕師叔早已謝世,如今這套神功的唯一傳人,便是他的關門弟子楊肅觀。”

聽得“師叔”二字,滅里自是雙眼圓睜,林先生并未多作解釋,他默默指著地下的六角圈,說道:“六道陣,形如六角,一個陣形,須得六人,兩個圖形,只須十一人……”說話間,便在六角圓上添了四筆,畫出了第二個六角圓,慢慢又道:“五個圖形,十五人,四個陣形,十九人……陣勢越大,布置越簡,用人也依序而減……到得百人以上……每二人相加,便得一個……”

“六道輪回陣……”他邊說邊畫,地下也排列了一個無數六角,望之如同蜂巢。

滅里聽到此處,卻也想通了一切道理,看一條繩索所能布置的最大圖樣,正是“圓”。可到了兩條繩索、三條繩索、四條繩索……“圓”卻不管用了,因為圓兒再大,卻也無法緊密相合。

故而說“圓”是孤單的東西,它再柔再廣,也只能獨善其身,卻無法覆蓋整個人間,說來還真能包容天下的,便是這個“蜂六角”。

易經第二卦:“坤”。寓意為“地”。對應之數就是“六”。號稱“用六,萬物滋生,乃順承于天”。不同于獨善其身的“圓”,“六”其實是個合數,它與“三邊”、“四方”一樣,都可以緊密相合,無盡蔓延,然而三者周長相同時,卻以“六”的形狀為大。故所以說,蜜蜂是天下最勤儉的東西,它用最少的材料,造出了最大的形狀,乃至于緊密相接,鋪天蓋地,永無止盡……

滅里點了點頭,道:“你們這幾日進退不得,便是為了這個陣勢?”

西域諸女低頭默然,難以做聲,林先生道:“舉世第一精密的陣勢,便是六道。一個六道,須得六邊,兩個六道,僅須十邊,陣勢越大,威力越強,到得成為密密麻麻,千千萬萬的蜂窩時,便可達兵法里的”以一圍一“。世上雖有三才陣、五行陣、七星陣、八陣圖……卻無法與之相比,我方人數縱使多了一倍,也難以攻破這個大六道陣。”

滅里自己曾在江南見過一個小六道陣,當時趁亂偷襲,已是險象環生,如今對方陣勢如此龐大,怎還有可乘之機?看來嵩山少林寺能屹立武林,果然有其獨到之秘,仗此陣法,縱使十名絕頂高手上山挑釁,少林只消以千名低輩弟子出戰,合為一個“大六道陣”,便能與之抗衡,莫說己方僅僅有十數人在場,便算人數多了一倍,怕也難以匹敵。

眼見闖不進紅螺塔,滅里自也無話可說了。當即道:“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這話是以漢語說出,當有機密相商。林先生也不推辭,便隨他緩步離開。

二人走到林間深處,滅里撿了個靜僻角落,道:“林先生,撒馬兒汗有消息過來了,你聽說了么?”林先生道:“聽說”卡拉嗤親王“行將來華,是么?”滅里嘆道:“林先生,我實話實說吧,現下公主不見了,倘使消息傳回國內,末將恐怕性命堪虞。”

林先生頷首道:“我曉得,可汗是個吃醋的性子,他定會以為你拐跑了公主。”

話聲一出,樹林里傳來了低笑聲,滅里回頭一看,只見西域群美居然悄悄跟來,躲在樹后偷聽,也是自己事先沒提防,竟給算計了。眼看滅里驚怒交迸,林先生笑了笑,安慰道:“沒事,她們只是關系滅里大哥而已,并無惡意。”

也難怪大家好奇了,滅里大哥長相神秘,出生如謎,加上他年近四十,始終未娶,為此汗國里早已傳聞不斷,或所他是成吉思汗留在西域的后裔,或說他是流落異鄉的波斯王子,只等著來日返鄉云云,總之光怪陸離,說不盡說,滅里平日國中行走,自也有所耳聞。

瞧見眾家妹子嘴角含笑,都在竊竊私語,滅里“啪”“啪”兩聲擊掌,道:“眾護官聽旨,我與林先生有要事相商,請列位即刻回避。”

汗國兵馬號令嚴明,煞金指令下達,正等著小兵們暴然答諾、整隊離開。誰曉得眾家妹子卻只面面相覷,不少人還朝樹林里察看,瞧瞧是否有小兵躲在里頭。滅里微感錯愕,霎時振臂高呼,朗聲道:“汗國眾將聽旨!煞金汗有令,命汝等速速離開!”

話聲一出,美女群護更是笑成了一堆,覺得他挺可愛的。滅里心下暴怒,立時提起了軍棍,大步走來,還沒踏上兩步,猛地想起她們是公主的人,便又轉了回去。

一種主見一種兵,滅里的手下不分韃靼突厥,一概唯命是從。可這批女護衛卻不同,她們跟著公主過日子,早給寵壞了,竟不知國中第一勇士“煞金”的可怖,最后還是林先生走上前去,方始把她們勸走了,只是瞧她們笑吟吟的,離去時不忘交頭接耳一番,直似是市集游逛一般。

眼看滅里氣得發抖,林先生笑道:“將軍,姑娘們有自己的規矩,你有什么吩咐,得找她們的大姊說。”滅里暴怒道:“什么大姊?告訴你,本將是煞金!軍營里我便是她們的親媽媽!”

人生都有頭一遭,帶領娘子軍不易,伺候娘子軍的頭兒更難。這一路走來,滅里與公主朝夕相伴,直可說是戰戰兢兢。路上太親熱不行,就怕惹人物議。可若要冷著一張冰臉,卻又怕引發娘娘震怒,總之噓寒問暖不行,不假辭色也不好,本想把人平安送到了北京,便能喘上一口氣,誰曉得娘娘卻又跑得無影無蹤,不免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眼看娘娘跑了,汗國太子又來了,自己這顆腦袋已算是給砍了一半。滅里好似泄氣皮球一般,嘆道:“也罷,現下情勢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見?”林先生笑道:“將軍得擔待些,你也見了方始的陣勢,現下咱們不能用強,只能耐心等候。”滅里蹙眉道:“等候?”

林先生道:“沒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公主辦好了事情,便會自行出來了。”滅里雙眼圓睜,曉得他說到了題上,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確信樹林里并無護衛兵躲藏,方始壓低了嗓子:“公主……公主要辦什么事?”林先生微微一笑,道:“說不得的事。”

滅里嘿的氣結,沒料到自己千里奔走,為公主出生入死,卻還要給人蒙在鼓里,正惱怒間,又聽林先生道:“將軍,我這兒有件事問你,你抄到暗號了吧?”滅里冷然道:“什么暗號?”

林先生道:“怒蒼千里傳訊,你已抄到暗號,對么?”滅里醒覺過來,忙道:“抄是抄了,不過這怒蒼密語荒唐無稽,無人可解。”林先生哦了一聲,道:“荒唐無稽?此話怎說?”

滅里道:“你站過來些,我細細把密語說與你聽。”林先生不疑有他,便依言而來,俯首帖耳,只聽滅里悄聲低語:“去你媽的狗雜碎,少說兩句……”林先生愕然道:“什么?”

“不嫌吵!”嗖的一聲大響,滅里怒拳如勾,便朝林先生的面頰斜擊而來。

滅里的武功是外門一路,用力法子不同于中原各門各派,出拳時新月如勾,隱隱帶出了一股抽旋之力,看這一拳來勢太快,出手又重,若要出手硬接,手掌恐怕要割傷,林先生皺眉道:“將軍,有話好說。”說話間踏步而出,一點一轉,竟而站到了滅里的背后。

一山還有一山高,林先生不擋不駕,也沒用什么輕功,也不使什么內力,不過踏出半步,身子微轉,便已來到滅里背后,這份計算之精、拿捏之準,已至神而明之的境界。滅里本已曉得“林先生”武功極為精湛,卻沒料到高到這個地步,他雖驚不亂,當下也不轉身,只把雙手一振,聽得嗤的一響,左肩衣衫破開,一枚袖箭竟已倒射而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滅里是西域戰場出身,身上必藏十字弩,已做防身之用。這只袖箭出其不意,來勢快決,眼看林先生即將中箭受傷,卻聽他深深一個吐納,‘呼’的一響,一股氣息吹了出去,那袖箭受了這口真氣,來勢竟然大緩,林先生食指輕彈,那袖箭吃了指力,‘崩’地一聲破空銳響,袖箭夾帶著真力,轟然倒飛而回。

滅里大吃一驚,萬沒料到林先生功力如此深厚,單單一吸一吐,便足扭轉乾坤。他見袖箭來勢快決,雙方相距有近,萬難閃避得開,索性站立不動,只挺起了背脊,便朝袖箭迎去。

一聲悶響過后,滅里背后中箭,只聽樹林外傳來幾聲嬌嫩驚呼:“滅里將軍!”雙方打斗之勢大作,終于還是驚動了西域諸女,大批女護衛全數奔入林間,齊聲悲喊:“將軍!”

滅里不成了,他背后中箭,傷勢想來不輕。眾女又怕又悲,正要灑下淚珠,卻見滅里外衣破開,非但不見鮮血濺出,反而光芒繽紛,竟似飄落了無數黃金羽毛,夜色里望來竟是尊貴非凡。

眾女低聲輕呼:“好漂亮得盔甲啊。”月光照下,只見滅里衣袍里隱生異光,貼肉處竟有一片又一片的金箔,望來質料古怪,竟是以金線一片一片縫合而成,便如一件純金鎧甲,替主人當下了這道凌厲至極的袖箭。

眼看盔甲模樣神秘,眾女滿面好奇,玉指探出,正要上來摸摸,滅里心下震驚,忙從懷里取出了一張字條,便朝林先生急急拋出,喝道:“你要的東西!怒蒼密語!”聽得此言,眾女咦了一聲,立時尾隨字條而去,便將林先生剛剛包圍,引頸好奇道:“抄到怒蒼密語了么?里頭寫些什么?”

“去你媽的狗雜碎。”林先生低頭讀道:“少說兩句不嫌吵。”話聲未畢,西域群美一哄而散,人人腳步氣憤,就怕慢了一步半步。

樹林里靜了下來,看這些怒王無愧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天生辟邪帶煞,便千里外亦能發威,果然這會兒便來清場了。

兩人交過了手,彼此也算交過了心,林先生瞧著滅里身上的金甲,微笑道:“我之前還在想將軍是那里人,怎地生得如此魁偉形貌?原來你便是西遼刀的傳人。”滅里沒有作聲,只將衣袍扎緊,遮住了身上的金甲。

契丹傳國古物,便是這柄反金圣物,‘托帕金玉’,相傳此刀名列‘天下三刀’之一,似金非玉,卻不知為何成了片片碎屑,成了滅里身上的這件金縷衣了。

適才兩大高手各以護身武功相拼,滅里被迫亮出了‘托帕金玉’,不過林先生也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被迫透漏了一些來歷,滅里低頭看地下,只見林先生留下了三個足印,一在北、一在東、一在南,護衛犄角,宛然便是半個蜂巢。

這位林先生武功非同小可,適才他一步踏出,身形微讓,便已搶到滅里的背后,這步伐算計之準,委實可敬可畏。沒想卻是仰仗這半個蜂巢。滅里笑了笑,說道:“林先生,你也懂得六道心法?”林先生淡淡而笑,雙手攏袖,卻也不愿多說什么。

滅里已經明白了,這位“林先生”其實與自己一樣,過去必也曾顯赫于中原,憑他的武功,說不得還是個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只不知他為了什么情由,這才來到西域隱居。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西域自古以來便是中原人士的流放之地,專來收容各路殘兵敗將,心念于此,滅里便也不再追問下去了,說道:“林先生,這怒蒼密語怪得離奇,你能猜知隱意么?”林先生道:“我猜不出來,不過咱們還可以找個人幫忙。”

滅里點了點頭,自知他所說的是“義勇人”。

方今世道二分,朝廷怒蒼勢不兩立,天下人若不效忠朝廷,便得投身怒蒼,幾無立錐之地,唯一的例外,正是“義勇人”。說來汗國此行唯一的朋友,也只有這群人了。

滅里遙望遠方的紅螺塔,輕聲道:“林先生,我是個直性子,說話不喜拐彎抹角,請您跟我明說吧,公主為何要去見”大掌柜“?”林先生道:“我方始說過了,她是去辦事的。”

先前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便是為了這句話,滅里間他還是語焉不詳,只得嘆了口氣,道:“不說便算了。只是公主此行究竟是為何而來?先生總能提一提吧?”

林先生淡淡地道:“將軍何必明知故問?她是來找父親的。”

相傳公主此行遠道歸國,正是為景泰皇帝而來。她不信父親已死,所以決心回來一探究竟,滅里聽著聽,卻是搖了搖頭,:“不對,公主此番歸國,絕非是為尋訪父親而來。”林先生道:“將軍何出此言?公主侍親至孝,父皇下落不明,她能不關心么?”

滅里道:“林先生,你別老是說何這些官樣文章,在我眼里看來,公主的父親根本不是景泰皇帝。”聽得這話毫無來由,林先生先是一怔,隨即拊掌大笑:“照啊,那依將軍之見,公主的父親卻又是誰?”滅里神色肅穆,道:“天下、國家。”

聽得此言,林先生也不覺愣住了,聽他嘆了口氣,撫掌道:“高見,高見!”

天下國家,南面為王,這才是皇族的立身之本,銀川貴為皇家天女,豈會不知其中道理?

滅里遙望紅螺塔,輕輕的道:“公主是太祖的子孫,此身貞潔芬芳,盡歸天下國家所有,于萬民有分毫之利,你便要她犧牲了一生幸福,她也能努力做到,反之……她若覺得此事有害天下蒼生,你便拿了她的親生子女恫嚇要挾,也不能動她分毫。”

林先生道:“如此聽來,將軍真是殿下的知己了?”

滅里嘆道:“知己不敢當,不過我這幾個月來隨侍身旁,多少也知道她的為人。”

銀川公主動心忍性,拿得起、放得下,想當年她西嫁和番,便曾揮淚斬情緣,讓天下英雄大為激賞,似她這般性子,只消于天下蒼生有利,她連親生子女也能舍下,又怎會舍不得情人?舍不得丈夫?

中國有這樣的公主,真好。可誰要娶了她當老婆,卻不免暗叫不妙。

二人默然半晌,林先生又道:“依將軍之見,公主既不是為父親而來,卻為何要去見”大掌柜“?”滅里靜靜的道:“和局。”

“和局?”林先生長眉一挑,道:“將軍的意思是……”滅里取下腰間水壺,大口大口灌下,說道:“入國之前,公主曾要我去找一個人,你也該知道那人是誰。”林先生不假思索,徑道:“秦仲海。”

滅里頷首道:“沒錯,公主一面要我去拜訪秦仲海,一面卻前進京城,四下與客棧首領會晤,你且想想,她堂堂的皇家天女,金枝玉葉,何苦如此冒險奔波?”林先生道:“你說,我洗耳恭聽。”滅里喝足了水,緩緩的道:“依我之見,公主心中宏愿,便是要找出一個敵我雙方都能放心的人選,以來繼任大統。”林先生頷首道:“你說的是”立儲案“。”

立儲案,便是方今中原朝廷的第一大事,目下正統皇帝膝下無子,將于八王世子中選擇一人,以來入主東宮,日后也好接下正統皇帝的大位,成為下一任皇帝。林先生頷首道:“聽將軍這么說來,正要下任皇帝的繼任人選出來了,怒蒼與朝廷便能罷手言和。”

滅里道:“你說對了,東宮之局一定,天下政局立安,我相信這便是公主東來之意。”

立儲八世子,徽唐徐豐魯,這位“唐王”朱郅才智超群,乃是皇族中第一精明強干的角色。看銀川公主對他另眼相看,必已將朝廷的將來寄在這對父子身上,至于日后“怒蒼山”與“鎮國鐵衛”如何調處,想來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寒天飲冰水,冷暖在心頭,滅里喝飽了水,也說完了話,林先生卻遲遲沒作答,好似不置可否,滅里撇眼過去,問道:“林先生,我可是說錯了什么?”

林先生微笑道:“沒有,將軍見解合情入理,在下十分嘆服。”滅里道:“那先生為何不言不語?”林先生笑了一笑,道:“將軍,你忘了楊家村么?”

眼見滅里身子劇震,林先生微笑便道:“將軍,你也知道紫禁城地下藏著一條秘道了,是么?”滅里掌心不自覺的出汗,極慢極慢的點了點頭。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你查出這條秘道通往何處了么?”帖木耳滅里呼吸微微加快,道:“通往……通往一處百姓家中。”

林先生瞇起眼來,道:“這戶人家姓什么?”滅里低聲道:“姓……姓楊。”

林先生含笑道:“懂了吧?公主口中的皇室詛咒,卻是從何而來”聞得此言,帖木耳滅里不由臉色大變,向后退開了一步。

今夜政局詭譎多變,正統皇帝方始出城禮佛,各路人馬立時匯聚禁宮。其中唐王爺率先發難,趁著紫禁城無人,便直闖“仁智殿”、開啟劉敬當年遺下的秘道,誰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秘道一經開啟,立時引來“鎮國鐵衛”的刺客,竟要將人滅口,天幸滅里早有準備,已然派人緊盯在后,這才于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人。

劉敬遺留的秘道塵封已久,可各方勢力運籌帷幄,全都以此為注。足見其中機密牽連之深,關系之大,怕可上震歷代帝王祖廟,滅里微微喘息,低聲便道:“林先生,公主……公主也把機密透露給你了?”林先生笑道:“你說反了吧?這秘密不是她透露給我的,而是我告訴她的。”

滅里瞠目結舌,震驚道:“什么?這這是你告訴她的?”

林先生微笑道:“將軍,你畢竟是外國之人,許多事情是參不透的,咱們中國這個大朝廷,實乃深不可測,從當年武英、景泰兄弟相爭,乃至于怒蒼覆滅、怒王再起、正統復辟、其實全與這個詛咒息息相關。只要此事一日不得解,天下一日不寧。”

滅里勉力定了定神,低聲道:“林先生,到底……這個詛咒是怎么來的?您知道么?”

林先生道:“相傳隆慶皇帝是個極貪心的人,喜歡把收羅的珍寶藏入地底,據說有一回他挖掘地道時,不慎從身上掉落了一樣寶貝,此物就從此潛伏于九幽,越長越大,數年之后,終于威逼龍庭,此后無論誰坐上了龍椅,始終都坐不安穩。”

滅里身上隱隱發冷,寒聲道:“地底……地底潛伏了什么東西?那……那是什么?”

林先生道:“潛龍。”

聞得此言,滅里寒毛直豎,已是做聲不得。

易經第一卦:“初九,潛龍勿用”,龍之一物,在中國向來便是天子表征,卻不知這“潛龍”又是什么來歷?莫非是什么邪物不成?滅里渾身冷汗涔涔而下,低聲道:“如此說來,公主……公主私會”大掌柜“,也是為了破解這個詛咒么?”

林先生微笑道:“你說對了,公主這趟回國,便是為了破解這個詛咒而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要想解開這個詛咒,絕不能從”大掌柜“身上著手,否則必死無疑。”滅里失聲道:“必死無疑?為什么?”林先生淡淡的道:“我天絕師叔已經證明過了,這條路是死胡同。”

天絕早就圓寂了,死于少林寺中。滅里腦中亂成一片,喘息道:“如此說來……即便東宮政局議定,怒蒼也不會答允和談了?”林先生微笑道:“豈獨怒蒼不會答允?將軍阿將軍,你可曉得,在下認得那個”易卜劣斯“多久了?”

聽得魔鬼之名,滅里自是微微一驚,道:“多……多久了?”

林先生靜靜的道:“從他六歲剃度的那一年,我倆便相識了。這人是我看著長大的,可惜我前后提防了三十年,卻始終壓不住他,只能看著他一天比一天壯大,我卻一天比一天衰老。滅里將軍,以老朽的心機手段,尚且對付不了他,你想公主會甘冒大險、與虎謀皮嗎?”

滅里呼吸微微加促,道:“這么說來,公主過于天真了?”林先生笑了一笑,道:“滅里將軍,你怎么老是小看公主呢……”滅里微起悚然,顫聲道:“先生的意思……”

林先生附耳低語,:“作一個臣子,單憑聽其言、觀其行,那是不夠的。有些時候你不能聽命行事,而是要揣摩出主上的用意,暗中替她把事情辦好。”滅里濃眉一挑,道:“暗中辦好的事?你……你說的是……”林先生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悄聲道:“臟事。”

聽得此言,滅里不由心下震驚,這才曉得天真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能征善戰的自己。

林先生笑了笑,便朝林間茅屋行去,道:“來,我要你去見一個朋友,等見了他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饒那滅里一生干練,當此一刻,仍是背脊發涼,他尾隨著林先生,來到了茅屋之后,卻見林先生停下腳來,面前又是一口廢井,滅里啊了一聲,苦笑道:“又……又要下去了?”林先生微笑道:“沒錯,你一會兒要見的人,有本領殺死”大掌柜“。”

滅里心跳加快,道:“你……你說的人是……”

林先生微微一笑,道:“盧云。”

滅里猛吃一驚,還不及問話,林先生已然向前一撲,縱身入井,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