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時節乍陰乍晴,霏霏的細雨淋漓不息,及目所過一片煙雨迷蒙天。節氣屬北方的京城,雖沒有纏綿繾綣的梅雨,初夏之際也是陰雨淅瀝瀝的下個不停;白日忽來云障霧遮,頃刻間便有豆大的雨珠瞬時而下,倒與南方的梅雨如出一轍。
暑患養病幾日,不知是否因了五月節對著龍王祈福的緣故,幾月未落的雨水一股腦兒地傾盆落下,日子也提前入了三伏天兒。這日晌午服過最后一劑湯藥,慧珠心情大好,又見外面難得放了晴天,忙命了人挽了紗幔,支起了架窗,給屋子里透透悶氣。
吱吱呀呀支窗的聲響剛落,翻了泥土的芬芳,雨水清晰的味道,似還有股淡淡的清香微酸的氣味一下子漫進屋室,縈繞鼻息。慧珠好奇的嗅了半陣,疑惑著問道:“什么味兒,又香又酸,聞著倒像脆果子的味兒。”
小娟唧唧喳喳的搶先說道:“后院子的青梅果子熟了,尤其是這幾天雨水充沛,一個個長得可好了,大老遠的就聞到一股子香味。主子,這連下著好幾日的雨了,您不如去后院子走走,瞧瞧青黃黃的果子,也是好的。”慧珠素喜酸甜之物,這時一聽,不由來了興致,欣然依允。
“外面地濕滑,還是等明個兒地干了再出門。”人未至聲先到,話落了片刻,才見素心捧著一青花瓷山水紋口高足盤挑簾進來,細一看那高足盤里盛放的不就是色呈淺黃綠的青梅嗎?
素心邊走邊笑道:“奴婢想著主子服了幾日的藥,口里苦澀,便摘些青梅過來,給主子解解味。”說著將盤子給擱置到了炕幾上,慧珠順手挑了一個,咬了一口,果肉細脆,酸中帶甜,口感十分不錯,等食了一個后,偏頭想了想道:“明個兒就摘些做梅子酒,正好等到最熱的三伏天喝,不但能振人食欲,還能生津解渴。”
素心一臉欣嘆道:“主子時時惦記著萬歲爺,就是食個果子,也能想著給做了果子酒給萬歲爺解暑。”慧珠聞言一呆,目光驚異的看向素心,直到一旁的小娟、阿杏擠眉弄眼的笑出聲兒,才咽了咽唾液,支支吾吾的掩了過去。
見慧珠話不符實,素心知是她誤會了,免不得心下嘆息不止,面上也跟著帶了出來,又想起一事,愁心道:“主子,您病得這幾日萬歲爺也沒來過,您又不讓人打探個兒消息。開始奴婢還以為您不知道裕嬪娘娘代掌宮務的事沒想到您是早就知道了。”慧珠一聽,有些掃興的放下新揀的青梅,卻只顧著絞弄著帕子,不一言。
正值氣氛有些沉默。忽然里來,奴婢今個兒摘了些剛熟的青梅果子,您也來嘗個新鮮。”一壁說著一壁伺候了耿氏進屋,又打了阿杏引了耿氏的宮人去茶水間招待。
一時耿氏見過禮,就了顆青梅果子,扯了些閑話,視線有意無意的瞟向屋里伺候的宮人;素心當下會意,找了個由頭,向慧珠告了安,就帶著一屋子宮人退了下去。
耿氏見了,掩嘴笑道:“娘娘身邊都是心巧的人,臣妾身邊可沒像素心這般知趣解意的。”慧珠笑道:“這話得理,本宮的飲食起居樣樣都是她張羅,確實多虧了她心細周到。”
耿氏估摸著說得差不多了,于是話題一轉道:“娘娘病得這些日子,都是素心照料吧,可聽她給您說了些什么沒?”慧珠知正茬來了,輕“哦”了一聲道:“本宮自患了暑熱以來,這日子雖比不上神仙那般‘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卻也是完全不知事。”多年來的默契下,耿氏自是知道慧珠話里的意思,便一五一十細細說來。
月初五競渡時年氏失足落水,當日晚間小然子所逮的可疑之人在牢房里沒了氣兒,也就死無對證。接著二日年氏落水一事便在京城各大茶樓里傳了個遍,三日已有人上了奏折稟事;二者皆道,年家一門命硬,女子重則以身克夫輕則生子子克父,男子命狠震四方,心大2心生心小天縱才。
更甚者理占全,上書日,年氏生三子一女,其中二子一女皆為五月生,乃是“男害父,女害母”之命,卻因禛為天子不似凡夫俗子被克,才有二子出生即歿,一女命活兩歲殤;現今唯一子生于十月的皇八子福慧的活,卻是雙倍五月,仍是害父害女之命,所以才有五月正節,害父不得終害其母,導致年氏落水。
而其兄年羹堯以命理之說倒要小些,并未上達天庭,只在市井之地流傳。其日:年威名震驚朝野震懾西陲,是為命根震四方;年現為心小是朝廷功臣,若變為大即是朝廷天子心中所患。
如此,年家一門視為不詳;且不說年羹堯如何,就是短短三四日,已有緊半數的大臣上奏,年氏母子為不詳之人,為了江山社稷逐年氏母子出宮,以維禛安泰,并以上月各府州縣,禛親批的“惡五月”為依憑。
聽到這里,慧珠說不吃驚是假,她一直以為年氏落水不過是后宮宮妃的小把戲,根本未料到這事會鬧得滿城風雨,不但涉及后宮爭寵奪嫡,更卷進了朝堂勢力之爭,已不是隨意處置幾名宮妃宮人的事了!
猛地,慧珠想起那次她所看的折子,還有弘歷正色相對的話,心下一驚,難道此事真為李氏母子一手策劃,可他們又是何時具有如此大的勢力,或是背后還有他人相助;又或是李氏母子只是明面上的懸疑,真正謀劃的另有其人!
想得過深,面上自然露出幾分;耿氏看慧珠心神不屬,暗中瞄了幾眼,扇子一打,隨之搖頭嘆道:“年妃娘娘母子也是流年不利,大好的節氣時候,竟出了這檔子事,臣妾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可憐了八阿哥那小的孩子。”
慧珠醒過省,回神一笑,卻見耿氏一臉唏噓的面上隱約有異常,本能的雙眼帶了探究審視;耿氏心思細敏,察覺慧珠覷眼盯視,有些吃不準意味,忙扇子往面前一拍,突然喚了聲“娘娘”道:“臣妾這次來最主要的事,還沒給您說呢。臣妾有幸被皇上看中代掌宮務,幾日來臣妾是兢兢業業的打理著,實屬吃不消,面在娘娘身子已大好,自是由娘娘掌管宮務。”
慧珠心中一嘆,初五的意外既然與她毫無牽連,她重新掌權也是正常,同時也安了素心幾日來的叨念。心思一轉,開口道:“裕嬪既然這般想,那待本宮差人稟了皇上,再由皇上定奪如何?“耿氏連聲稱是。隨后二人便揭過此話不提,另拉扯了些無傷大雅的閑話鬧鬧磕,氣氛漸歸融洽,到了后面已是賓主盡歡。
待耿氏走后,慧珠細想了近日來生的事,腦海里忽然蹦噠出初五那晚的場景,心里突突狂跳,忙順手倒了一懷涼茶飲下。至心境平靜了下來,徑自去了廚房,交代了嬤嬤取了一碗粳米用鹽水泡了一個時辰,用砂鍋加清水熬了一盅粥,再配著幾樣小菜和幾顆青梅果子裝成一盤;方打了小然子提著食盒送到了禛的院子,并稟了管理宮務的事。
素心見慧珠這樣安排,嫌得慧珠繞了彎腸子,少不得口里說上幾句:“主子幾日沒見萬歲爺了,何苦這樣麻煩,直接讓了小然子請萬歲爺過來晚膳就是;再不濟,用了圓明園宮務的事,請萬歲爺過來也行。”慧珠沒答腔兒,懶洋洋的歪膩上了涼炕,手里捧了一冊話本看了起來;這般,素心也只好把話咽回了肚里去,自去廚房安排母子三人的晚飯。
見素心離開了,慧珠也沒得心思再看閑書,頻頻向窗外張望院門那邊的動靜。眼見已是傍晚,弘歷兄妹都要回來用食了,院門那邊才聽到動靜;慧珠忙挪到窗戶另一半坐著復又瞧起了話本。
等了半晌,門簾一開,卻見小然子一人進來,慧珠心下兀自徒生了些許失落,隨即又晃頭甩去那種淡淡的愁緒,佯怒道:“怎么去了一個多時辰,八成又是去了哪磨嘰去了。”
小然子大呼冤枉,逗趣了好一陣才一副賊模賊樣的說道:“萬歲爺真是賞臉,直接將那一盅子米粥吃的干干凈凈,就是祿公公都說近月天熱,萬歲爺可沒像今日這么好的食欲了。所以奴才不好攏了興,只得等著萬歲爺用完才能回來復命。”
這話得打了折來聽,卻也讓慧珠眉間揚了縷喜色,畢竟一次主動送了吃食過去,慣來挑剔的禛能食用些,自是全了她面子。
接著小然子又傳了禛口諭,即明日開始慧珠依舊掌管圓明園一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