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一百四十七章 、多美的夜色

游方只是懷疑斷頭催可能圖謀不善,因此喝茶時有些心神不寧,被向影華說破了。但他也沒想到斷頭催真會這么干,而且手段這么陰毒,怒急之下反倒冷靜了,并沒有踹門亂來。就算是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碰上了這種事,他也不可能不聞不問,更何況是齊箬雪呢?

游方可以破門而入,救走齊箬雪并收拾了斷頭催等三人,那是撕破臉的做法,對誰都沒好處,他選擇了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齊箬雪走后,他也可以很輕松的推門進去,就像上次與宋陽收拾驁景賓館的胖經理一樣,利用現成的拍照攝像設備,將斷頭催、金坤、林淵三個人拉起來,拍一組基情四射的鏡頭,按他的要求讓他們作出種種造型。‘注:詳見本書第七十章、按線穿珠局。’

如果游方只想敲詐這幾個人,也許會這么做,說不定會有效,但他現在已經沒這個興趣了。他也是江湖出身,很了解斷頭催這種人,如果齊箬雪這一次沒有報警的話,斷頭催就敢再一次下手,而且下一次的手段難以想像。

但是齊箬雪是不可能報警的,她也沒法報警!但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如何無法善了,江湖行事,只得兩害相權取其輕。

想管閑事的話還得小點,否則一不留神連自己都得搭進去。

游方喬裝離開香林大廈,過了幾分鐘,又衣冠楚楚的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按了一下電子車鑰匙,很瀟灑的上了奧迪凹,驅車揚長而去。

就算盯著他看,誰也不會認出這人就是不久前進香林大廈送批薩的小伙計。

游方走后不久,會客室中三個人吃力的爬了起來,金坤手腳并用挪到斷頭催的身邊,扶著他道:“段總,我們剛才是怎么了?”

斷頭催“啪”的給了他一巴掌,表情和語氣都是惡狠狠的,但手卻軟弱無力:“你是怎么搞的,要你下麻藥,你把自己人都給麻倒了!”

林淵疑惑不解的道:“不對呀,明明打開了排風扇,一進來就把窗戶開了,加濕器也關了。這種濃度的麻醉劑,吸幾口應該沒事的,除非在這里坐上幾分鐘,我們都是剛進來啊?金坤,你是不是把濃度搞錯了?”

金坤皺眉道:“不會呀,又不是第一次了,這個濃度、這個時間都沒問題呀。

假如濃度過了,那小婊子是怎么站起來的,問題恐怕出在這個加濕器上。”

斷頭催罵了一句:“媽的,大陸的山寨貨吧?總是有毛病!……你們剛才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林淵點頭道:“有啊,好像是什么東西桿碎了,我當時感覺自己腦漿子凝住了,然后又碎了呢,嚇得半死。”

斷頭怕:“這就是麻醉反應嗎?”

金坤茫然道:“不知道啊,我們又沒被麻倒過,我倒是記得有一次丄粉吸多了,就是這種感覺,腦漿子發緊,好像玻璃要碎掉一樣。”

斷頭催一指茶幾上的加濕器:“快把這東西拿走,趕緊處理搖”

金坤捧著加濕器去內間了,林淵不無擔憂的問道:“段總,那小婊子走脫了,今天這事沒辦成,會不會有麻煩?”

斷頭催恨恨道:“能有什么麻煩,什么都沒干,她還能告我不成?

把這里東西都收拾干凈了,一點痕跡都別留下,攝像機里拍沒拍?拍了的話都給刪了。……我倒要看看這小婊子會怎么樣,假如她沒動靜趙亨銘也沒反應,遲早還有機會,她別想逃過我的手掌心!”

說著話看見了齊箬雪留在茶幾上的那張支票,拿起來揣在兜里陰笑道:“冷美人,原來你是想息事寧人,那遲早還是哥哥我的人。你拿我沒辦法,我拿你有的是辦法,你段哥可是會很多種玩法的。”

兩名馬仔將屋子里的東西都收拾干凈,看不出一絲剛才的痕跡,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就算齊箬雪帶著警察沖進來,恐怕也拿這三個人沒有任何辦法。斷頭催揮手道:“今天真晦氣,蘭德先生給的定神化煞水我隨身帶著呢,快倒一杯來,去去晦氣!”

金坤跑了出去,不一會兒給他倒來了一杯水,斷頭催一飲而盡道:“嗯,這神仙水真好用,一口喝下去,感覺舒爽多了。吃飯去吧,好好喝兩杯,再出去好好耍耍,這一股火沒消掉啊!”

齊箬雪回到亨銘大廈,挨個打電話通知所有參與重慶工業園投資項目的員工。齊箬雪平時雖然有些冷傲,但對待員工卻并不嚴苛,但今天的要求卻很嚴格,每個人都必須放下手頭的事情趕來公司加班。

但事情也可以理解,與鴻彬集團在重慶工業園的合作,顯然是亨銘集團剃頭挑子一頭熱,最后簽約已經拖了相當的時間,好不容易確定下來,下一步的細節工作需要趕緊落實。趁著段信念在廣州的時候都敲定,然后才好安排人去處理,畢竟段總很忙,特意飛來一趟不容易。

吳琳琳吃完飯正在逛商場呢,她想買幾件漂亮大方又能襯托氣質的新衣服,找個機會再去見見梅蘭德,看能否請他吃個飯看個電影啥的?桃來挑去,試了七八套,總覺得不滿意,就在這時被齊箬雪的電話叫回了公司,還讓她去通知別人來加班。

原來是合作的主協議終于簽定了,吳琳琳以為齊董會很興奮,沒想到在公司見到齊箬雪,卻發現領導的神情很冷峻,只是簡單的說了幾句情況,就讓每個部門的負責人匯報這一項目準備的進度情況,然后讓大家開始討論落實下一步工作。

齊箬雪好像沒有一絲高興的樣子,坐在那里,總感覺她在走神,冷冷的面容,眼睛中卻有一絲朦朧的水光。這次會議一直持續到凌晨兩點半,然后散會,讓各部門的人趕緊準備好最終的材料,趕在段總離開廣州之前落實所有未盡細節。

散會后齊箬雪沒有離開公司,她在自己的辦公室中加班,其它部門中很多員工也沒走,因為齊董的任務要求的太緊,雖然心里有點叫苦但嘴上也不好說什么,齊董自己也在連夜加班呢!吳琳琳沒什么別的事,只是把各部門陸續送來的材料一份份整理好,然后再送到齊箬雪的辦公室。

一直忙到凌晨五點才結束,吳琳琳已是哈欠連連。

游方離開香林大廈之后,驅車回到白云山中的那棟別墅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向影華仍然坐在山莊前的草坪上,端著茶杯遙望著遠方的麓湖。靜夜無風,湖面中倒映著漫天的星光,仿佛自從游方離開之后,她一直坐在這里喝茶,連姿勢都沒變過。

“回來了?”向影華淡淡問道。

“回來了。”游方客氣的答道。

“吃了嗎?”向影華面帶微笑。

“吃過了。”游方也露出了笑容。

向影華微微一皺眉:“我還沒吃呢,本想等你回來一塊吃晚飯。”

游方趕緊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其實我也沒吃飽,趕緊通知廚師做吧,好在這里很方便,我陪你一起吃。”

吃完飯互道晚安,向影華也沒追問游方跟著齊箬雪出去究竟做了什么,兩人各自回房間休息。假如問山莊的服務人員,梅先生與向小姐這天晚上有沒有再出去,每個人都可以發誓說絕對沒有!人家早早就睡了,連房門都沒打開過,這棟山莊別墅每個樓層的走廊上,也都是有攝像監控的。

齊箬雪召集員工連夜加班的時候,游方也沒閑著,大約凌晨兩點半左右,他站在距香林大廈不遠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樓頂上,面蒙紅巾,正在以溫和的語氣對面前兩股打戰的斷頭催說話——“快跳吧,金坤已經跳下去了,林淵也跳下去了,你為什么還不跳呢?抬頭看吧,多美的夜色!星星就是天上的眼睛,在看著我們呢,縱身一跳,融化在夜色里。”

靠,他還模仿某部電影臺詞,整出點詩意來了。輝頭催可沒心情跟他拽文,顫聲說道:“這位大俠,您是哪條道上的前輩?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請你畫出條道來,該怎么賠禮就怎么賠禮,我段某人別的好處沒有,義氣兩個字沒得說。”

隔著面巾,看不清游方的表情,只能聽出他在冷笑:“得罪我?不不不,你從來沒有得罪我本人!如果一定要說得罪的話,只能是你的小弟得罪了。”

斷頭催:“小弟?是我哪個手下,只要您說一聲,我一定不能饒了他們。”

游方哼笑著一指樓下:“你想讓我放過你嗎?那兩個人怎么辦呢,他們已經跳了,你不覺得我該殺你滅口嗎?”

斷頭催:“大俠,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需要滅口嗎?至于這里的事,我會處理干凈的。原來是他們得罪你了,我愿意賠罪,多少錢我都賠!”

游方的語氣似乎有所松動:“是嗎?我倒想看看你的誠意。”

斷頭催一掏兜,摸出一張支票遞了過去:“這只是一點小意思,您不滿意的話,還有。”

這張支票就是齊箬尊留在茶幾上的,只填了金額沒寫日期,游方接過去揣進自己兜里,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不是你的手下得罪我,如果硬要說小弟,就是你褲襠里那個小弟弟。

算了,這些事就不追究了,今天我才清楚段總您的光輝事跡可不少,早在鴻彬工業園怕時候,你不是拜李冬平為師了嗎,那就下去繼續追隨他吧。”

“你是蘭——”聽見這句話,斷頭催突然反應過來,終于認出了面前的人是誰,難怪剛才一直覺得身形有些眼熟。

然而他卻沒有機會將這句話說完,聲音就像被無形的漩渦吞噬了,感覺腳下的樓頂仿佛在變形,向一側傾斜,變得比冰還要滑。他的身子一歪站立不住,就要向黑沉沉的夜空栽倒。斷頭催當然要盡全力掙扎,伸手就抓向游方的衣襟,哪怕穩不住身形也要把他一起帶下樓,臨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他抓住了,是的,他感覺自己應該抓住了,一把攥的緊緊的。隨即卻發現這不是衣服,仿佛只是一層凝聚的星光,在他的手心里碎了、滅了,然后他就扎手扎腳的栽下樓去,張大嘴想呼喊,聲音卻似被黑暗吞沒,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游方看著段信念“跳”了下去,在空中還翻了幾個跟頭企圖掙扎,這棟樓并不高,只有九層而已,但摔死段信念是足夠了。

一切都結束了,他正準備轉身離去,身形卻突然頓住了,手已經伸向腰間握住了秦渣的劍柄,但一動也沒敢再動。

雙膝微曲、后背微弓、雙肩微張,姿勢就像一只隨時準備撲出去的豹子,卻莫名定在了那里。

身后有人,而且來意不善,他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

師父說過,達到移轉靈樞境界之后,更進一步的修煉異常之艱難,煉境之至,可化神識為神念。后來與向影華交流,言語中得知她已經有了神識化神念的境界,但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境界,游方并沒有切身的體會。

向影華沒有出手傷過他,劉黎自然不會用這種手段去對付自己的徒弟,然而此刻游方卻多少明白了一點。他覺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能夠穿透神識,牢牢的束縛住自己的形神,雖然對方沒有發動任何攻擊,游方卻感覺只要自己一動,來者可以隨時運轉天地之間的靈樞之力,將他碾成碎片。

游方并不是沒有遇見過比自己更強大的高手,胡旭元當初的靈覺比他強大得多,還發動了引煞陣;孫、風波的神識也比他強大得多,而且是早已是擁有移轉靈樞境界的高手。游方并沒有畏懼退縮,而是選擇直接沖過去拼個魚死網破。

他能感覺到那人就在身后不遠處,以他的身法,一個縱步的距離眨眼就到,但他卻沒有動這個念頭。仿佛元神中受到了無形的強大壓力,連反抗的欲望都被磨滅,莫名感覺到只要自己一動,包圍他的天地之間四處都是無盡的深淵。

“你就是梅蘭德?年紀輕輕好手段!放心,只要你如實回答我的話,并按我說的去做,我可以不殺你。”身后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略微顯得有些蒼老。

“不殺你”這三個字出口的同時,游方的肩膀一松似乎放棄了反抗想要答話,然而隨即一貓腰屈膝離地,身形就像一個球朝前方滾落,同時拔出了秦漁,盡全力揮出了一劍。那人以為他要說話,然而游方連一個字都沒說,竟然當機立斷選擇了——跳樓!

這一劍不是揮向那人的,因為他已經滾下樓了,樓頂伸出的一角擋在了兩人之間。那人站在離樓頂邊緣兩丈多遠的位置,再快的身法也不可能抓住游方,但他的反應是瞬時的,一點都不慢。

游方一動,鎖定他神念隨之發動,一股無形的辦量隔空將他束縛。

游方仿佛摔進了一張看不見的流動巨網中,下墜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但卻無法以神識運轉地氣靈樞,也很難控制身體。游方要跳樓,那人順勢就將他“捆”起來,送他一程。

在這種情況下,空中不能借力卸勁,也控制不好身體的姿態,九層樓足夠摔死游方,哪怕是一只貓或飛鳥也得摔死!不能生擒活捉,那就格殺當場,總之不能讓游方走脫,那人行事也夠果斷的,幾乎毫不猶豫。

游方這一劍,是奮力劃向迎面而來黑沉沉的夜空,所有的精氣神幾乎全部凝聚在劍尖,內勁流轉也直貫劍尖,煞意靈性全部發動,卻只匯聚于一點。假如他還站在樓頂上,這一劍沒有把握完全斬開那人的神念束縛,就算勉強斬開,也來不及轉身迎接那人的攻擊。

拼命也是要有條件的,在你無法撼動的對手面前,只能是白白送命。假如游方早發現那人到來,先占據了有利的位置,突然撥劍發起攻擊,可能還有一拼之力,但此刻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

現在他跳了下來,兩人瞬間被樓角隔開,彼此的攻擊都會減弱,游方這一劍便可以劃開神念的束縛,贏得一瞬間的機會。秦漁的鳴嘯聲前所未有的尖銳,帶著細微而急速的震顫,半空中下墜的游方仿佛是破繭而出,一瞬間恢復了身體的控制,神識也可移轉周圍的地氣。

下落途中一個跟頭恰好翻子過來,眼前是遙遠的星空,這一瞬間的夜色竟是格外的凄迷,星光帶著冷艷的氣息看著他,那閃爍不定的華彩,是地氣靈樞無形中擾動導致的美妙風景,斷頭催摔下樓時,說不定也有這驚鴻一瞥。

游方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翻滾下落中順著劍勢又揮出了第二劍,并不是向那人發起還擊,而是將劍光灑向滿天的星光,劍穗上的琉璃珠陡然激射出一片迷惘。

迷惘?是的,就是迷惘!星星還是那些顆星星,但神識中再也感應不到一絲星光所蘊含的靜謐靈性,它們仿佛成了幻影,而非這世界上真實的存在。琉璃珠激射出的是凝練于無形的陰界土,似一片迷霧爆發,彌漫在游方墜落的軌跡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