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密謀宗畢,張家父子起身欲告辭,游方收起了星辰璇璣陣,卻留他們吃了晚飯再下山。晚飯時齊箬雪很自覺的沒有問他們私下關門都談了什么,只是閑聊,還談到了設計招標的事情,氣氛顯得很輕松。但是能看出來,張家父子對游方一直很恭敬,這不是在趙亨銘面前送天梯,自然而然態度就是如此。
晚飯后送張家父子下山,然后挽著齊箬雪在山路上散步,山間升起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薄霧,在靠近山腳處又被麓湖方向來的微風吹散,天氣稍有些熱,晚風卻很清爽,兩人不經意間已走到麓湖岸邊。
“箬雪,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向你請一天假?”在湖邊找了張長椅坐下,游方摟著她的香肩說道。
齊箬雪的神情如麓湖晚風一般溫柔:“干嘛這么跟我說話?不就是去當評委開一天會嗎,有正事就去辦唄!”
游方解釋道:“不是下周,就是明天,我白天要出去一趟看幾個朋友。我說過,這四十天假期都要陪你度過,有事當然要和你請假。”
齊箬雪笑了,偎依懷中在他腰間掐了一把:“看你說的,就像我把你給霸占了!要去多長時間?”
游方:“看一眼,就打聲招呼行了。”
齊箬雪:“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游方實話實說:“女朋友,這么說也不對,應該說是女性朋友,可能還不止一位。”
齊箬雪又給了他一拳:“你說話怎這么老實?”
游方訕訕道:“該老實的時候,我一直都很老實。”
齊箬雪:“算了,算我沒問!……晚上回來嗎?”
游方:“當然回來,不會太晚的,更不會在外面過夜,說好這些天都陪你的,請假也不能太過分。”
齊箬雪:“那好,我等你一起吃宵夜,你當然要趕回來,還得練劍呢!……蘭德,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游方有些無奈的答道:“隨便問,除了我是誰、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
齊箬雪:“你知道你從海外歸來,是個風水大師,要去廣州看女朋友!但是張皇那種人都肯為你怕身份背書,你的來歷一定不簡單,可能是我不該知道秘密。我想問的是,你,張家父子,還向小姐,是不是都擁有同樣的神奇?就像你給我展現的那些、不可理解的事情。”
游方反問:“箬雪,你迷信嗎?”
齊箬雪的回答模棱兩可,甚刨艮辨證:“我在劍橋的時候,所見到的那些頂尖的學者,或者是我們通常說的最出色的科學家,他們幾乎都信上帝。”
游方:“你信上帝嗎?”
齊箬雪不知是搖頭還是將腦袋在他胸前拱,蹭的他癢癢的:“我不信,但我知道你是真實的。我還清楚你不是墨西哥私立美洲大學畢業的,其實真有那么一所學校而且很不錯,而你恐怕連西班牙語都不會。
但這些我不在乎,你給我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可你展示的那些神奇,我真的不好理解,它使我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很多神話傳說,和你在一起,就像生活在傳說中,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你能不能稍微解釋一下,是怎么做到那些的?比如那塊不可思議礦物晶,如果不能或者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好奇。”
不可思議?生活在傳說中?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別說是齊箬雪,連游方自己都有這種感覺。
遇見師父劉黎之前,游方二十一歲,是個只在北大之蹭過半年課的江湖小混混,內家功夫還沒邁過“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自幼江湖冊門的鍛煉,有一點朦朧的自發靈覺。去年八月遇到劉黎,現在是刀“年五月,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竟然已是江湖上受人尊敬的前輩高人“蘭德先生”。
這就是一段江湖小游子的傳奇啊!再想想師父劉黎,老頭子的一生都是傳奇。
老頭子去年交代的三件任務:收集三兩陰界土,是行走天下的歷練;將秦渣的靈性完全養成,是修為境界的突破;搞定尋巒派,是手段與底氣的考驗。原以為最后一項師命最難,現在看來,卻是最有希望完成的,有了底氣,游方從不缺手段。但在幾個月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吶!
怎么才能對齊箬雪這個外行,解釋清楚風門秘法是怎么回事?游方想了半天,回頭一指身后的白云山問道:“箬雪,看見這山,你想起了什么?”
齊箬雪從他的肩上探出腦袋回望,晚霞中山跡綿延,天上還有些微光,星星若隱若現,她竟然答了一句歌詞:“看江山起起伏伏——溫柔的曲線。”
游方忍不住笑了:“很貼切,正是我此刻心境。還有呢?你看見名山大川,曾有什么感覺?”
“偉岸、雄渾、壯麗、秀美……”齊箬雪一直在說形容詞。
游方解釋道:“如果這些不是形容詞呢?而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感應。如果能夠與這種感應產生共鳴,這是一種人生境界;如果能將這種共鳴反饋于所在的環境,又是一種人生境界:如果融于此意境中,是更高的人生境界,再往上的境界,你就是這座山,能運轉這座山所包含的韻味。”
如此回答,倒也能勉強解釋靈覺、神識、移轉靈樞以及游方尚未掌握的神念等種種秘法境界。齊箬雪不笨,不明白的自然還是不明白,但該聽懂了也聽懂了,眨了眨眼睛開玩笑道:“你在白云山練劍,將擁有白云山的力量嗎,我可不敢想象!”
游方被她逗笑了:“我也不敢想象,能運轉一座山所包含的力量,不是擁有一座山的力量,雖然那是理論上的極限,但人力總有窮盡,誰也沒有那么大本事!而且這力量不是人們所理解的力氣,它包含天地之間運轉的生機、靈性、陰陽消長、歲月輪回。”
齊箬雪又把臉埋在他胸前,伸手攬住他的腰:“我只問這一次,以后不問了,反正我只明白一點,我現在就是你這座山的環抱中,對嗎?”
游方撫摩著她的發絲:“這么理解也成,在我眼中,山水是生動的,不是形容詞,是真真切切的生動!……其實我在你眼中的神秘,包含了太多的兇險,前幾天的事你也看見了,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自己越好。”
“向小姐當初也是這么對我說的,但我還是愿意……”這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隨即以撒嬌的語氣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以后也不說,不論你是誰,就是我的蘭德!……要不,這些日子,你跟我學幾句西班牙語吧?簡單會話而已。明天下山,順便買些教材回來,最好是帶光碟的。”
第二天游方沒有開車,步行下山。他走的有點晚,已經過了中午,因為清晨的時候齊箬雪突然醒了,性感紅唇主動品味著他的欲望,盡極溫柔,然后如雪的身軀與他交纏在一起,半個上午盡極纏綿。
游方去吃午飯時,她的滿把青絲凌亂的披散在嫩玉肩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睡得正香呢,她確實挺累的,需要好好休息。游方很是憐惜,抽出自己被枕住的胳膊,輕手輕腳的給她蓋好毯子,關上門去吃飯,并吩咐服務員不要打擾齊小姐休息,先準備好飯菜,等她睡到自然醒。
游方今天要回“家”,若不是張璽隨時會來,這幾天又一直有事,他早就想回去了,因為上次潛回自己租住的屋子“偷東西”的時候,有意想不到的發現——算算日子,他離開“家”到現在,已經有快三個月了,原以為那套房子根本沒人住,結果一進屋就發現不對。空了很長時間的房子與一直有人住的房子,給人的感覺當然是不同的,這就是通常所說的“人氣”,它其實沒那么玄,別說游方這種秘法高手,普通人都能感覺出來游方對于最熟悉的環境自然格外敏感,他不僅察覺到這里有人住,而且不是陌生人!誰呢?雖然當時沒人在家,但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客廳里的布置變了樣。
林音這套房子裝修的不錯,地板與墻面乳膠漆檔次都不低,但幾乎沒什么多余的家具,因為原先根本就沒人住過。客廳里只有一套仿明代黃花梨風格的椅子,包括一張長椅與兩側的一對單人椅,還有中間一張長方形的茶幾。
這套家具雖然不是真正的明代黃花梨古董,但仿制相當精致,做工與用料都非常考究,看似不張揚奢華,其實價值不菲,放在哪里都夠檔次,應該是狂狐當初買下的。這套家具孤零零放在東墻邊,顯得整個客廳非常空。
這套屋子不小,三室兩廳兩衛設計,尤其是客廳比較大,南面是陽臺,廚房與餐廳一體在北面。游方住進來之后,在附近的大型超市買了一張清漆木餐桌與四張凳子,將將可以坐下四個人吃飯,但從來沒有坐滿過。
游方自己不做飯,也不太喜歡坐在廚房里吃,雖然餐廳與廚房是一體設計,有足夠的地方坐下四個人吃飯,但他還是將餐桌放在客廳里靠近廚房門外的位置,每天看著屠蘇端菜端飯,并陪著她一起收拾碗筷進進出出,感覺挺滋潤。
但這一次回家,他買的那張餐桌不見了,原先的位置放了一張白楓木餐桌,極淡的透漆顯出原紋原質,桌面長方形邊緣略帶點淺弧,樣式相當的典雅。兩邊各配了三把同樣質地的白楓木餐椅,可以面對面坐六個人。
其實這六把椅子一般不是這么放的,應該是兩端各有一把,長輩坐,而兩側各有兩把,晚輩或孩子坐,再加兩把椅子的話,這張餐桌可以坐下八個人就這樣一套看似不豪華、但是用料與做工都相當考究的餐桌,在家具城中的標價至少五萬往上。
游方以神識掃過,桌面上卻沒有什么五味煙火氣,看來住在屋中的人平時不在這張桌上吃飯。
客廳里不僅多了這張餐桌,沿著西墻還多了兩排既有西式博物架、也有中式多寶格風格的書架,上面放了不少書、cd、雜志還有一些女孩子的喜歡的小擺件。中間空處墻壁上掛了一臺液晶大屏幕電視。
客廳變樣了,游方一轉身就進了廚房,果不出所料,廚房里安裝了整潔的整體櫥柜,各類器具應有盡有。再往另一側一看,他花三百四買的那張小餐桌還在,并沒有被扔掉,連同凳子放在平時就餐的位置,神識掃過,住在屋里的人平時就在這張桌上吃飯。
游方露出了苦笑,出了廚房進了衛生間,平時“女生”用的那個大衛生間其他的東西倒沒怎么變,原先的潔具不錯用不著重新裝修,只是多了一個整體浴房,旁邊加了一面鏡子和一個小巧的玻璃梳妝臺,上面放著一些女人用的東西。
唯一有些不協調的,就是洗衣機也放在這里了,顯得這個大衛生間稍有點擠,它應該放在游方平時用的小衛生間才對啊?
游方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后去了小衛生間,推門一開燈差點沒打個噴嚏。只見應該放洗衣機的墻角,現在放了一個嶄新的、橢圓形內部帶靠座的桐油大木桶,與他在松骨館曾“享受”的是一個式樣,雖然小了一號,但也可以舒舒服服坐下一個人泡澡。木桶側上方的墻上還有冷熱水調節龍頭。
誰干的?當然不可能是房東也不可能是雷鋒,而是肖瑜那丫頭!住過這里的“熟人”只有她和屠蘇,如果是屠蘇,也不可能有這么多錢布置啊。
肖瑜不僅回來了,而且游方不在的這幾個月,她已經住了不短的時間,不僅如此,看看這套房子的新變化,這丫頭竟然是想長期在此安營扎寨的打算!
原先肖瑜與屠蘇住的房間都沒鎖門,游方進了肖瑜的房間,這里的擺設變化倒不大,都還是原先那些東西,但顯然是有人住的,桌上、床上還隨手丟著日用物件呢。
游方又進了屠蘇的房間,小丫頭沒有搬回來,但一定回來住過,而且就在最近幾天,游方能感覺到這里留下的人氣。柜子里是空的,但是床上有鋪蓋,臨時睡一覺過夜沒問題。看來小丫頭還是在住校,并不經常回來,肖瑜回來后,屠蘇有空偶爾也過來。
她們回來了,游方當然高興,可是暗暗納悶也有些擔憂。過年前肖瑜答應過他,好好回家認錯,然后老老實實回劍橋讀書,怎么一轉眼這位大小姐又跑來了?游方能想到肖瑜會來看他,但也不應該是現在,英國放暑假不會這么早吧!
是再次離家出走嗎?上次肖瑜認錯的態度很誠懇,應該不會再那么調皮任性了。劉黎曾交代游方好好照顧與指點她,再來這么一出,去年那小半年游方豈不是白費心思了?師父交代的事情也算沒辦好。
游方這次回家是為了取床下的幾枚晶石,包括一對薔薇晶與兩枚雄黃石。而且他知道師父前幾天來過,偷走了三枚烈金石,那么劉黎也一定清楚肖瑜回來了。這一次他行色匆匆,還有事情要辦,來不及等肖瑜回來問清楚。
等到尋巒派的事情告一段落,游方終究忍不住盡快回來一趟,至少見到肖瑜本人問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才好放心。
這一次回家,游方依然很謹慎,不論有沒有人暗中跟蹤,他還是兜了個圈子用種種手段甩脫可能的跟蹤者。當游方從地鐵客村站走出來時,背著原先那個旅行包,就像是從外地剛剛回家,只是身上的衣服換成了新的。
他走的時候還是春寒料峭,穿著能藏下九枚晶石的厚外套,沒想到一去就是三個來月,也沒帶現在這個季節的換洗衣服。如今身上穿的這套,是上周“逛商場”時,向影華挑的中裝。淺色暗扣收腰立領,樣式典雅很有風度,穿在游方身上,連售貨員小姐的眼神都發亮。
這不僅僅是衣著的問題,他本來就是俊朗的小伙,男人也是需要收拾打扮的,不是那種精雕細琢,而是配合身心內外投射的神采。游方還是游方,相貌看上去沒什么變化,然而不經意間給人的感覺,卻很有些……或者說更加…有魅力?總之不太好形容。
這三個月經歷了那么多事情,無論是誰,氣質上不可能不包容更多的內涵。別的且不說,想想他殺過多少人、遭遇過什么兇險、賞過怎樣的美色、見識過何種場面?換一個沒有這些經歷的人,就算想模仿他的氣度,怎么也裝不出來。
此刻的游方,有凌厲的殺氣卻內斂于無形,有溫柔的魅力似無言的風情,舉手投足之間,如融入周圍的環境中呈獨特的風景,又如改變了周圍的風景。但這一切卻不露痕跡,你看不出他是一位身懷絕技功夫高手,也看不出他是一位境界高超的秘法高手。
就算熟人,也會覺得眼前一亮,卻又說不清是為什么?
游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區,上了樓,掏出鑰匙打開門。剛走進廳中,臉上自然而然的微笑猶在,旁邊卻突然竄出一條人影,喝了一聲“看招!”撩起一腳就踢向他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