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3日

昨天夜里的大雨嘩啦啦的一直下了一夜。

臨時用紅白相間的塑料布搭建的帳篷并不堅實，有些部位一直在漏雨，地面上到處都淌著水、血……

在這樣的雨夜里，病人躺的鋪墊全被打濕了，好多病人衣服也被打濕了，渾身顫抖的在鋪墊上發抖，有些病人已經開始出現感染癥狀，高燒，說胡話……

可是，這一刻，什么藥都缺！

消炎藥，血漿，繃帶，消毒液，救命的藥物什么都需要，可偏偏這一刻，什么都缺！

看著這些病人，我們心酸的很，恨自己沒用，恨自己……

在這個臨時醫療點的外面，廣場的草坪上，是城里面避難的居民自己搭的帳篷，或是拿著雨傘，站在風雨中顫抖著。這一晚，沒有一個人敢回到房中去，這一晚，沒有人敢閉上眼睡覺。

黑漆漆的天空就好像要壓下來一樣，壓抑的氣氛，讓人的精神都繃緊了。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如驚弓之鳥，只要稍微有那么一點風吹草動，立刻就會引發一群人的驚恐情緒，尖叫著、慘叫著四散逃竄。

這一個雨夜，不斷的有人死亡；這一個雨夜，是那么的陰冷；這一個雨夜，是那么的壓抑；這一個雨夜，是那么的漫長……

雨夜里，不斷的有被發掘出來的傷者，被各式的車輛送到我們這個臨時搭建的醫療點。

我們不停的忙碌著，疲倦在這一刻已經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在簡陋的醫療點外，一群群傷者的家屬，正盯著我們看著，他們殷勤期盼的眼光，刺在我們的背上，給了我們力量！

一個這幾日來了月事的護士小姑娘，忙到都要累垮了，她那身粉紅色的護士服上，沾滿了自己和別人的血。她臉色蒼白，但是卻依然堅持著。

我們喊她去休息下，這個平時很溫柔，很聽話的小姑娘，這一刻缺倔強了起來：“休息？不去！都這個時候，哪個還休息？快點，繼續救人！放心，我沒的事，我的身體，難道我還曉的嗎？”

最后，這個小姑娘被我們給逼的急了。她甚至還指著我們罵起了娘。這可是從來不會說半句臟話的小姑娘啊。

不過，這一刻罵娘的她，好美，真的好美！

凌晨的時候（具體是幾點，已經忙的忘記了），雨越發的大了。這個時候，一輛救護車呼嘯著送來了六個學生。

車還沒停好，我們就連忙沖上去，將這六個學生給扛了下來。其中一個學生卻一個勁的搖手，沖我們喊：“我沒的事，我沒的事。你們快去給他們看一下，我沒的事，真的！”

“啥子叫做沒的事？你說沒的事就沒的事？你娃全身都是血了，還說自己沒的事？腦殼嚇壞了嗦？”

這樣的傷者，在這一刻我見的多了，我不由分說，一把就把他扯了過來，按倒一個已經濕漉漉的床墊上，開始給他檢查。

這學生一邊扭動身體，一邊就嚷了起來：“不是的，我身上的血是他們的，不是我的！我人沒被壓到，我沒有，我沒的事！”

還沒等我開始問，這個學生就給我講起了當時的情況。

這個學生說：“哦喲，你才不曉得哈！當時那情況嚇人的很！我們的教室在三樓上，當時剛剛開始上課，班長才喊了一句起立敬禮老師好，結果那個老師一拍桌子，就喊都給我趴到桌子地下去！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出啥子事了，天花板就開始落下來了，老師當時想跑過來趕我們去桌子地下，結果他當場就一個磚頭被砸死了。”

“我們嚇懵了，連忙鉆桌子下去。我運氣好，居然沒被砸到，但是我前面的這幾個同學就遭落下來的轉頭壓在底下了。我當時也懵了，身體不受腦殼的控制，就撲過去用手挖，使勁挖，拼命挖，還好，把這五個同學都活到挖出來了。”

“可惜我們其他的同學就……”

這個學生說到說到就哭了，渾身也開始發抖，一個中年護士，將他抱到懷里，拍著他的背，安慰他：孩子，哭嘛，大聲哭，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舒服了。

我曉得，這個時候，這個救了五個同學的學生，將憋在心頭的恐懼感和悲傷感，都在這一刻完全的爆發了出來。

這個學生哭著哭著，一陣掌聲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了。我們轉過頭去看，掌聲卻都是外頭那些等待的傷者親屬。

一個老大爺一邊拍掌，一邊沖這個學生比出大拇指，說：“小伙子，你可以！你是英雄，關鍵時刻你娃雄起了，救了五個同學，你是個真男人！爺爺我佩服你！”

“我算啥子英雄哦……”學生不好意思了。他又跟我擺手：“醫生，我真的沒的事，你去給他們看哈嘛。”

沒事？你當我不懂醫？

我剛才就檢查過，這個學生的雙手因為挖自己同學，早已經受傷了，而且還傷的不輕，甚至都有點變形了。我連忙給他清洗了一下傷口，趕緊為他處理雙手的傷勢。

天色漸漸的開始亮堂了起來，而雨，也終于是下的小了一些，這讓我們多少松了口氣。

天亮的時候，我們接到通知，取消廣場這一個醫療點。因為在廣場上躲避災難的居民已經越來越多了，這不但給我們的醫療工作帶來了一定的影響，也給在廣場上躲避災難的居民的生活，帶來一定的影響和危險。

取消這個醫療點后，一部分醫務人員轉移到人民醫院、第二人民醫院、以及臨時調用的什邡中學高中校區的體育館，那里開辟了一個新的醫療點，還有一部分人，去了一個駕校練車的壩子，那邊也開辟了一個醫療點。

而我，則上了一輛急救車，跟隨救援隊去了已經坍塌的龍居小學進行救援工作。

當我們的急救車，到達龍居小學的時候，這才發現，整個龍居小學，早已經坍塌完了。只剩下半棟教學樓還立著。其它的建筑物，早已經成為了磚石廢墟……即便是這剩下的半棟教學樓，也是搖搖欲墜，成了危房，不斷的有磚石掉落在地上，看著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在龍居小學里，這個時候已經來了大量的軍人。

這些年輕的人民子弟兵們，正在廢墟中挖掘著幸存者以及遇難者的遺體，他們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這里挖掘。現場除了這些子弟兵外，還有許多學校的老師，以及學生的家長在這一片廢墟上拼命的挖著，喊著學生們的名字，希望能夠聲音回應他們。

急救車在學校廣場臨時搭建的救援中心停了下來。

我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看著磚石瓦礫上，那一個個還伸在外面的稚嫩的手臂，以及被夾在廢墟中，瘦小的身體，我的心頭，立刻泛起一個感覺：慘……真的好慘啊！

整個人如被雷擊，一下子懵了，眼淚更是止不住，嘩啦啦往外流。

人們在廢墟中喊著學生的名字，拼命的用手，用鐵鍬等各種工具挖著。

這個時候，現場還有三臺推車機和吊車，在發揮著巨大的作用。這些重型機器，在救災發掘欣村者中發揮出的作用，真的是巨大的！

從附近人的口中，我們得知，在這個龍居小學的廢墟下，被掩埋的，有兩百多個學生！昨天晚上那一個陰冷的雨夜，不知道有多少被掩埋的孩子會死去……

人們拼命的挖著，子弟兵，自愿者，以及家長都在廢墟上瘋了似的挖。用鐵鍬，用手，用一切的方法……

一個個孩子從廢墟中被挖了出來。可是，這些祖國的花朵，這些祖國的朝陽，這些原本應該是活蹦亂跳的孩子，這些原本是家中父母的寶貝，一個個卻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停住了呼吸。他們靜悄悄的，任憑自己父母、親人怎樣的呼喊，怎樣的痛哭，都不會再睜開眼睛，應答一句。

“我的娃兒啊，你咋個就這樣子睡了嘛！你睜開眼，睜開眼看一下我，我是你媽，你看一下你媽嘛！老天爺啊，你咋個就這么狠心啊，這么小的娃娃，這么乖的娃娃，你怎么就忍心就讓他死啊！他才8歲的嘛！老天爺啊，我們打個調嘛，你讓我去死嘛，讓我娃活過來嘛！老天爺啊……我娃死了，我可咋活的下去嘛！”

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跪在自己孩子殘缺的尸體前，雙手掩面，不斷的痛哭著。

孩子的父親站在她的身邊，不斷的拍著她的后背，安慰著她。

父親的眼眶里，全是眼淚，不斷的打著轉，他努力的強忍著，讓眼淚不會掉下來。他的聲音哽咽著：“你哭啥子嘛，娃死了，我們還要活下去的嘛！不要哭了，娃要是看到你哭成這樣子，要笑你的哦。”

母親伸手抱著父親，痛哭著，張口在父親的手臂上用力的咬著，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泄內心的痛哭。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身體還在顫抖著。他就這么強忍著喪子的悲痛，還要安慰自己的妻子。因為這個父親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就是自己妻子的天，就是自己妻子的脊梁。如果自己也倒下去了，那么這個家，就真的全完了……

這樣的場面，這一天在這個小學的廢墟前，發生了很多，很多……

一具具的尸體從廢墟中挖掘了出來，可卻一直沒有看到活著的，這些孩子們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他們稚氣的臉上，全是鮮血、泥土、渣滓的混合物。我們所有人的心，在這一刻，都緊緊的繃在了一起……

“快！這邊有人在求救！快！快過來！這還有活人！”

在這個時候，一個子弟兵忽然一聲呼喊，讓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快過去！”現場指揮部的指揮立刻吼了一嗓子。

一時間，一群子弟兵和家長，志愿者都撲了過去。在那一片廢墟中，開始拼命的尋找，拼命的發掘，果然，在這片廢墟下面，還有低低的呼救聲。

真的還有聲音，還有活人！

所有人被廢墟下孩子的聲音給激勵了，大家伙都拼命的挖掘著。

沒過多久，一個小男孩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他被一塊坍下的石板壓住了身子。子弟兵們一邊安慰著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將壓在他身上的石頭給撬起來。

足足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這個被壓在了坍塌教學樓下的學生，終于被成功的挖掘了出來！孩子的腦袋、胸腹部被砸傷，身上的鮮血早已經凝固，不過人的神智卻還是很清晰的。

現場立刻響起了一陣掌聲。

“太好了，救出來了，救出來了！”

這個小男孩被活著救出，無疑是對所有現場參與營救人員打了一支強心針！

我們一擁而上，將這個小男孩給抱上了擔架。護士立刻為小男孩掛上液體，我們連忙將他抬上急救車，一邊用手撫mo著孩子的臉蛋，一邊說：“好了，孩子，你安全了。叔叔阿姨馬上就帶你去醫院，一會兒就給你找爸爸媽媽好不好？你別怕哈。”

“我不怕的。”孩子低聲的回答，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喊過一聲疼，叫過一聲痛。在經歷過這一次的生死一線的遭遇后，這個孩子已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成長了起來。

“娃兒，是不是我的娃兒？”

一群母親驚喜、遲疑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響，很快，一群母親奮力的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在確認了孩子的面容后，很多母親都神色暗淡的走開了，只有一個母親留了下來，她又一次歡呼了起來：“真的是我的娃兒啊！娃兒啊，你還活著，好啊。好啊。媽媽擔心死你了。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

這個母親又哭又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現在的情緒了。

“大姐，你跟我們一起走。有你在，孩子也要安心些！”

招呼這位母親上了急救車后，急救車立刻拉響，載著從坍塌學校中挖出的孩子和他的母親，向著城區的醫療點飛馳而去。

我們這一天，繼續忙碌著。雖然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有閉眼，雖然我們很疲倦，但是我們不能停！我們和死神掰著手腕，我們要想盡辦法，戰勝它！

直到今天，我都一直沒有聯系上我在湔氐中學教書的朋友。也沒有聯系上我在瑩華小學教書的干妹妹……這兩個地方的情況都不容樂觀，學校都坍塌了，不知道她們和她們的學生，情況究竟如何。

我也只能夠為她們祈禱，希望她們和她們的學生，都能夠平安無事，渡過這一次的大劫！

我抽空不斷的撥打著她們的電話，可是每一次，都是網絡繁忙，無法接通……

現在通往山區的道路已經完全坍塌。別說前往紅白鎮，就連前往瑩華鎮也沒有辦法！而紅白鎮，正是這一次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方，聽說，全鎮上下，已經沒有一個立著的建筑物了。而這紅白鎮，足足有著近3萬人……

老天爺，你睜開眼睛看看啊，這些可憐的人，為什么要遭受這樣的罪啊……

今天，一車車載著子弟兵的軍車也在不斷的開進我們這里，前往受災地區進行救援。可愛的人民的子弟兵來了，讓我們的心一下子安穩了不少。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這些穿著軍裝的人，心里就覺的踏實了許多！

今天，還來了一些救援的醫務人員，這讓醫療人員急缺的情況，得到了一些緩解！可是，藥品依然是嚴重缺乏，血漿、繃帶、消炎藥、消毒液、各種各樣的藥品都缺乏，很多傷者只能夠進行簡單的處理。缺藥，讓死亡率不斷的攀升，很多好不容易被救出來的傷者，就因為這個原因，而在安全地點，閉上了眼睛……

夜晚，天空又開始下起了雨，地面開始積水。老天爺，你為什么要下雨？難道是你也在哭泣嗎？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一下雨，被掩埋在廢墟下的幸存者，生還的可能性，就越發的減少了！

藥品！救命的藥品！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夠到達？

這一天，什邡電臺報道的受災情況是：

截至5月13日20：50分，什邡市受災人數近30萬人，尤其是山區沿山區6個鎮，受損和垮塌房屋面超過了80。震災造成全市1390余人死亡，4000余人受傷，2000余人被埋，5000余人被困，全市約有5萬人無家可歸。農房損毀嚴重，倒塌50000余間，危房189000余間。在傷亡者中，教育系統（主要是學生）死亡291人，被埋594人，山區、沿山區7所中小學校完全垮塌，千余名師生被埋廢墟之中。倒塌房屋48601間，危房189157間。

2000名群眾被圍困在甘河口以上，水、食品、藥品極度緊缺；3個大中型企業的廠房和職工宿舍整體垮塌，1000余名職工被埋，生死不明；八角爆竹園村出現地陷；宏達什化分公司硫磺倉庫起火燃燒，火勢猛烈，情況緊急，嚴重阻礙了救援工作的開展。山區交通、供電、通訊設施也因震災嚴重毀損，全部中斷，給搶險救災工作造成了極大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