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嫣就知道他會來找她,卻沒想到會這樣快,更沒想到出征的日子就定住明日。
此次相約的地點是望江亭,二人初次相見的地方。
秋高氣爽,鴻雁南飛,端的是一副艷陽美景。
程雪嫣望著碧波粼粼,曲橋如月,不禁感嘆時光如電,轉瞬竟是快半年了,誰能想到當初端午偶遇的兩個人今日竟能并肩坐在同一座亭子里以茶話別呢?
韓江渚看著一身女扮男裝的她,唇角微勾:“當日見你打扮成男子模樣,只覺有趣,卻從未想過還能再見,想來真是緣分天定啊!”
程雪嫣不自然的笑了笑,掉轉目光,繼續望著那粼動的湖面,卻是覺得他的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如驕陽之火將那一側的臉蛋被烤得發燒。
“還沒想好嗎?”
擱在桌上的手突然被捉住,她似受了驚嚇般縮回手來:“想什么?”
“是否跟我走……”即便是艷陽高照的正午,他的黑眸仍如夜空一般深邃。
心下再次大亂。
自打聽說他要領兵出征的那一刻,連續三日,她都不停的問自己要不要跟他走,她知道他一定會問的,可是她卻不知自己該怎樣回答。
無論從哪方面講,韓江渚都是出類拔萃的。
愛國之心,報國之志,許多時候只存在于某些人的口若懸河中,可是他真正的做到了,且不論那十年的駐守邊城究竟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與父親的意氣之爭,但就此番赫祁兵臨城下,他毅然決然的領兵出征足見其忠肝義膽。
她欣賞行動重于言論的人!
人才一表,率直熱情。與他在一起永遠不用去擔心明日該如何,永遠不用去費神猜他的心思,他就像那懸掛于中空的太陽,永遠不計回報的發散他的熱量,永遠給你一副堅強有力的臂膀,好像只要你一回頭,就會看見他對你笑,仿佛在說:“我在這,你放心……”
那種坦然,那種安然,那種穩定,那種自由與博大……或許正是她所需要的,可是也僅僅是需要而已。
每每想到自己對他的心思模糊,她便很有愧疚之感,她很想明白的說出自己的感受,可一看到他熱忱的目光,她就生出許多不忍來,而眼下似乎該明白講出來了,亦或者可以說“給我點時間,我再考慮考慮”……
“還沒想好是嗎?”他認真的看著她的表情,卻是笑了:“我知道為難了你,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你可能還沒有看清楚我這個人,更沒有想好該不該把自己交給我。可是這回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他站起身,一身通墨外袍的背影如山一般擋住了照在臉上的陽光。
良久,他才似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但是你有!其實我剛剛不過是同你開了個玩笑,那邊現在應是很冷了……況此番一去,兇多吉少,我怎么能讓你跟我一同冒險?”
心中頓時涌出一股酸楚,急忙起身要安慰他幾句,卻見他轉過身來。
陽光在他身后燦爛著,為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鍍上一圈耀目的金色,令那笑容也充滿無限暖意:“不過我會力爭活著回來……娶你!”
淚就這么下來了。
她發現自己最近很容易感傷。
“我說過,我可以等,等你接受我的那一天……”他上前一步,牽起那只纖細的手握在掌心:“當然你不必等我,因為……”
不想看著她淚水盈盈的對著自己,他急忙將話岔開:“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會不會在送軍的人群中看到你……”
她拼命點頭,嗓子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卻忽然換做一臉懊喪。
“本來我也想讓浩軒去送我的,他是最應該送我的人,可是……”他嘆了口氣:“我去看了他三次,每次都被家丁攔住,聽說是病了,見不得人……”
病了?
她手一抖,頓時抬起眼簾,卻見他只盯著她的手。
“好像是被一種奇毒無比的蜂給蟄了,大夫說幸虧是在冷水里泡了又挑了毒針才延緩了毒性的發作,否則……”他搖搖頭:“我見過小喜,說他主子腫得不成人形了,八成是遭了報應……”
“報應?什么報應?”
韓江渚唇角一牽,深深的看她一眼,卻又調開目光。
“唉,我多想咱們聚在一起,最后一次騎騎馬,喝喝酒,可惜……”
她急忙捂住他的唇:“不許胡說,什么‘最后一次’?咱們還有許多次……”
“會嗎?”他一笑,卻是略帶苦澀:“我只以為自己會走,會很快離開,卻不想是這樣快……”
他拈起她肩上的一縷青絲,愛惜的揉捏著:“我走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發現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凡事都想自己出頭,卻總是想不起要借助別人的力量。別忘了,你是個女人!”
他揉了揉她的小腦瓜:“我走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浩軒……”
長睫一抖,猛的看向他,卻對上一雙極深的眸子:“我是沒法見到他了,不過我想即便不用我說他也會照顧你的……”
指尖漸涼,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她盡量鎮定的看著他的眼睛,他是不是知道了……
“好在我還能見到你,”他白牙一閃:“上次你約我去未明湖,正趕上皇上宣我覲見,我不得不……”
未明湖……
眼波閃了閃,生怕被他看出來,忙低下頭。
“有些事不用擔心,我想他應該會安靜一段日子……”
他?顧浩軒嗎?這句忽的令人有些不明白。
韓江渚卻好像沒有看出她的異樣,只轉頭看著那日落西山,看了好久,方嘆息般說了句:“明天這時,已經到了涼山了……”
她心底便泛起一陣難過,卻是無話可說,面對離別,此刻任是什么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也不需要她說什么,只輕輕攬過她的肩,一同看向那斜陽。
斜陽似火,刺得人眼痛。
他堅硬的大手硌得她的肩生痛,聲音卻分外柔和,仿佛蒼涼的大漠上充滿柔情的一抹綠色:“能和你一起看夕陽……真好。也不知還有沒有……”
他沒有再說下去。
更加難過,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是一笑,輕輕的靠在他身邊。
不是不感動的,只是不能太感動,因為……
“其實你和他很像……”
“誰?”
他不再說話,只更緊的擁住了她。
殘陽如血,晚霞如幟,風掀起了袍擺窸窣作響,仿佛戰鼓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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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嫣回到府中立即得了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傅遠山被人打了!
不能不說是極震驚極興奮極幸災樂禍的。
急忙追問碧彤原因,碧彤氣憤憤的說,傅先生正好端端的在路上走著,冷不防從墻頭砸下一人來,他正準備扶那人起來,那人卻是回手揮他一拳,然后再一拳,于是眼睛呼的腫起來,什么也看不見了,接下來就遭遇了一通拳打腳踢……
“人家為什么打他?”
“不知道啊,想來是認錯了人吧,”碧彤努力尋找著理由:“而且聽說還是圍攻,如今傅先生青一塊紫一塊的躺在床上,宋大夫說至少要養上一個月……”
程雪嫣唇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翹……翹……
“我懷疑是那個黎妍找人干的!”碧彤卻憤憤的:“又不是傅先生逼她走的,是她勾引人家,然后呆不下去才走的……”
愚昧啊!程雪嫣扼腕嘆息。
“她那人原本就出身于青樓,什么人不認識?瞧這下三濫的手段就不是好人干的!”
下三濫?碧彤,你到底有沒有見過什么是真正的“下三濫的手段”?或許有天傅遠山欺負到了你的頭上……
對了,如果傅遠山欺負到了……
眼一亮。
不過這條計……定要仔細籌謀,天時,地利,人和……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總覺得此事和韓江渚有關呢?就是他的那句“有些事不用擔心,我想他應該會安靜一段日子……”可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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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城墻上人頭攢動,都來看三軍北上。
程雪嫣雖是和碧彤兩個人齊心協力可也爭不過眾人的你推我搡,可也只一會,朝廷的近衛隊齊刷刷的趕來了,個個手持紅纓槍,一身暗紅的鎧甲在陽光下耀眼閃動。
于是堆在城墻上的人被趕了下來,因為皇上要來了。
程雪嫣被人群擠得直轉圈,眼見得一人騎著高頭大馬昂然而來。他身穿明光甲,頭戴鹖冠,手持寶刀,鶴立雞群,英武不凡。
“哥……哥……”她被推來搡去得兩腳懸空,卻揮舞著胳膊拼命叫喊,碧彤也一個勁跳腳叫道:“大公子……大公子……”
程倉翼微微轉過頭來,目光如箭。馬刺輕磕,便策馬過去將二人解救出來。
這時,遠處鼓樂齊鳴,或鮮紅或明黃的龍字旗和龍形旗迎風招展,兩旁儀仗耀眼奪目,盡顯皇家威嚴。
待身著品藍色宮裝仿若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侍衛走到城墻這一邊時,城墻的另一端方出現數頂曲柄華蓋,如朵朵金色祥云,簇擁著金碧輝煌的宮車緩緩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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