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嫣啊程雪嫣,怎么會是你……
已是深夜,金玉樓門口雖是燈火通明,卻難敵寂靜寥落,只有氣無力的映著那奢華至極的樓宇,為一片漆黑的樓臺涂抹一層淡淡的彩色。
時值深秋,各個房間都門窗緊閉,卻單單只有二樓最北邊的窗子半開半掩,透出一線昏黃的光。
翠絲坐在窗邊,只對著那窗外的彩燈發呆。
夜風穿過窗欞,涼涼的拂過面頰,又將那燭火吹得不停戰栗,更添幾分寒意。她的臉在燭光搖曳中仿佛失了血色,失了生機,原本細窄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各印著一點火苗簇簇躍動。
程雪嫣啊程雪嫣,怎么會是你……
自從攬云崖回來,她便將自己關在房里,對著窗子,直坐到現在。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該想什么,眼前只是不停的晃動著程雪嫣如何裝腔作勢的受了驚嚇,顧浩軒又是如何奮不顧身的將她護在懷里……
拳越攥越緊,寸長的蔥管樣的指甲一根接一根的折斷卻是毫無知覺。
怎么會是你,他懷里的人本該是……
當時她就在他身邊,那蝙蝠不僅襲擊了程雪嫣,也對著她沖過來,她也驚叫了,可是為什么被護住的人卻是……
掌心有暗紅色的液體緩緩流出。
韓江渚啊韓江渚,難道你就沒發現他們之間不對勁?你那火光移過來的時候就沒發現她的驚慌失措?那是偷情的女子被人當場撞見時應有的驚慌失措,可你是瞎了還是傻了?就這樣被她假裝柔弱的一句“我怕”給糊弄過去了?你在邊城駐守十年,經歷了多少的爾虞我詐,怎么就單單栽在了她手上?竟然沒過門就給了你頂綠帽子戴……
就算山洞漆黑,你沒看到他們的鬼鬼祟祟,可是在攬云崖上,那么大的月亮懸在天上,她唱著曲,和他眉來眼去,那火花都要把空氣擦著了,你難道就一點知覺都沒有?顧浩軒含情脈脈的盯著的是你的女人,你難道就不生氣?四人飲酒,你和我卻成了透明,難道你就這樣心甘情愿的當風景?最有權利阻止這一切的是你,可是你為什么不說話?
她越想越氣,從顧浩軒初次發現簾內唱曲人是程雪嫣時的驚怒并為其大打出手到程雪嫣突然暈倒他箭一般躥到臺上時的緊張……她一直在他身邊,可是他始終沒有看過她一眼……從他開始一場不落的聽她唱曲到一次不落的出現在韓江渚與她約會的現場……從他只要她一唱曲便一瞬不瞬的盯著那簾幕,即便偶爾移開目光可是只要簾幕里生出一絲異樣他便立刻凝神屏氣的查看動靜,到現在有意無意的瞄著她的一舉一動,為她或蹙眉或展顏,每一絲細微的表情都離不開她的牽系……
她一把將紫銅燭臺掃落在地。
屋子頓時一片漆黑,窗外的風適時的鉆了進來,嗚嗚作響。
寒涼徹骨,心底卻燃起熊熊烈火,她要瘋了!
怎么會是她,怎么會……
不是已經一紙休書恩斷義絕了嗎,怎么又突然改了心腸?時隔半年,早干什么去了?人家程雪嫣就要另覓新枝,他如此這般為的是什么?舊情難了?那么他對她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只不過是一種留戀,抑或是一件曾經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歸了別人心底難免有一絲不舍一絲不習慣一絲別扭……
想來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否則他今天怎么會突然來找自己去騎馬?他稱贊自己人比花嬌,又親自將花插在她頭上,那眼中也是笑意濃濃,情意滿滿……一定是這樣的!
她漸漸平穩呼吸。
可是程雪嫣為的又是什么?她已經有了韓江渚竟然還妄圖吊著顧浩軒,是左右為難還是只不過為了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抑或是想借此刺激韓江渚并更牢的抓住他……
想不到堂堂尚書千金的骨子里也不過刻著“淫賤”二字,既然如此……
唇邊悄悄掛上一絲冷笑……
自圣旨頒下第二日,程府已經開始計劃娶親事宜。
程倉翼為程家長子,也是程氏這一輩第一個娶親的男子,娶的又是禮部尚書之女,還是皇帝賜婚,婚事自然馬虎不得,結果府內府外忙得人仰馬翻。每個人都想出謀劃策表明自己的衷心證明自己的才干,卻又擔心自己的謀劃是錯的被降罪,然后又害怕別人奪了自己的風頭于是拼命的打壓……這般折騰的最后結果往往是剛做好個決定很快就被推翻,于是即便是全府總動員可是歷時三日除了拆了墨翼居的院墻意圖擴展宅院外其余全是原地踏步,又弄得一團亂,而那院墻也不過是拆了在那亂亂的放著,無人去管。如此,一月后的婚禮要如何去操辦頓時令程準懷和杜覓珍大傷頭腦。
與此同時,道賀的人也開始絡繹登門,帶著豐厚的賀禮,說著言不由衷的賀詞。程準懷和杜覓珍就少不了要以禮相待,結果這事便愈發耽擱下來,卻終是要談起的,于是再次陷入焦頭爛額中。
程倉翼像是此事于己無關似的,照樣早出晚歸甚至幾日不回,杜影姿便陰陽怪氣的說“大公子只一門心思的要做新郎官,歡喜得什么都忘了呢”。
真的什么都忘了?怎么會什么都忘掉?
程雪嫣前天路過嘉巽園的時候,眼見得綺彤眼紅紅的從里面跑出來,見了她,也沒有施禮,就匆匆的跑了去,隨后林子里又沖出個人來,正是程倉翼,所有的苦悶悲痛絕望都寫在那短硬密布的胡須上。只不過是幾日工夫,他竟好像老上了好幾歲,就連那滿是惆悵的眼中亦顯得渾濁茫然,令人看了心痛。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或許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是回避,卻仍是被他看到了。
他絲毫無意外之色,可能除了那夜的突然賜婚打亂了全部計劃,一切對他來講都不算意外了。他只是笑笑,原本俊朗的笑此刻竟是分外的無奈,摻雜著無限苦痛。
在程府都在為這樁天大的喜事忙翻天的時候,有誰真正注意到他的落寞,關心過他的痛楚?他們都在高興,因為程家又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與其說這是一樁婚姻,不如說是一筆買賣。當然對于程準懷來講,他還避免失去一個兒子。
邊城……赫祈近來蠢蠢欲動,看來戰事又要起了……
看著眼前的熱鬧,想著哥哥的心事,程雪嫣只覺悶得慌。
最近她去園子里走動的時間多了,坐在太湖石上,盯著微波動蕩的湖水,一待就是半日,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卻是學會了長吁短嘆。
這日午后,陽光明媚,暖香入簾。
這樣的日子是應該到外面走走的,可是她近來很少出門,即便是出了門也避免和韓江渚碰面,因為只要見了他,便會見到那個人,她不想自己心底的慌亂被人發現。
于是便轉到馨園來。
成功的擺脫了碧彤,坐在秋千上發呆。
陽光透過枝葉撒下一身光斑,隨著秋千的輕搖,光斑悠悠晃動,看久了,一股倦意便自心底升起。
打了個呵欠,將胳膊搭在秋千上,頭枕了上去,眼睛剛剛閉上,就睡著了。
似乎睡了很香很沉的一覺,卻突然被一個聲音驚醒了。
睜開眼睛,但見樹影并未移動幾分,可是耳邊的聲音卻是真實的。
“放開我……”
是個女聲,聽來并不遙遠。
循著聲音望去,但見樹影重重,根本看不到人影。
稍后……
“我要喊人了……”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像……光天化日,堂堂尚書府,竟然有人敢調戲良家婦女?
她來了興致,躡手躡腳的往聲音的方向挪了兩步。
這工夫,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正向這邊移來。
她急忙就近躲在一棵榕樹后。
但聞腳步聲匆匆而過,方探出頭來……
綺彤……她怎么會在這?啊,那個非禮之人難道是程倉翼?
焦急的探尋究竟,卻又聽得一陣腳步聲逼近。
萬一和哥哥打了照面……
她趕緊又將頭縮了回去,待腳步聲后,探頭一瞧……
幼翠……她怎么會在這?
可是轉念一想,也不難明白。自打圣旨下了,她已經不止一次的看到幼翠刁難綺彤了。
當然,見占據自己心上人的心那么久的情敵如今終于愿望落空,豈有不高興不得意之理?自然要用盡一切所能去炫耀所謂的勝利,將其打擊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可泄心頭之恨。況且正妻一過門,納妾就是眼前的事了,放眼府中丫鬟,還有誰比她幼翠更有實力?雖然妾不可能是一個,可是早一步那地位可就不一樣了,沒準還能獨寵專房,聽說那曲姑娘的身子可是不大好……而且就算以后相公納什么人,還不得聽聽她的意見?如果是綺彤……想都別想!
見幼翠追綺彤而去,程雪嫣只擔心綺彤又要受欺負,正想跟過去相助之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毫無防備的她當即驚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