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拎著一個小水缸,跟著禿腦門主任去領取豆油。主任心里還納悶呢:昨天剛領完獎牌回來啊,胖子是咋知道消息的,連家什都準備好了?
買糧的隊伍排著二三十人,都拎瓶子、夾袋子,看到禿腦門,都十分親熱地打招呼。那時候糧庫管著老百姓的嘴,屬于跟供銷社一個等級的地位。
放糧的屋子其實就是一個大倉庫,里面還有七八個人在買米買面。雖說是領口糧,但是不給錢人家也不叫你拿走,只不過價錢相對要便宜一些。
付糧員是幾個小伙子,穿著藍大褂,hang面灰蒙蒙的一層,沾著不少粉塵。他們前面是一排大柜子,敞口沒蓋,鑲嵌在水泥地里一半,外面lu出一半,這樣便來回取送糧食,如果太高,弄起來就比較費力。
柜子里面分門別類,裝著白面、大碴子,小碴子,小米、高粱米、苞米面子、大米等等。胖子注意到,裝大米的柜子里面最空,大伙看過去的眼神也最熾烈。
墻邊還摞著一個個的大麻.袋和白e的面袋子,柜子空了,就扛過來一個大麻袋,把里面的糧食倒進柜子。
柜子里面放著大大小小的鐵撮.子,一個個都增明瓦兩,前有橫梁,后有把手,最大的一尺多寬,二尺多長,要是撮滿了,估計能裝一面袋子。最小的撮子則十分精致,只能.裝二三斤的樣子,是用來找零的。袋子放在磅秤hang,調好重量,先用大撮子來一下子或者兩下子,然后再用小撮子慢慢調。
胖子注意到,凡是領大米的,都用小撮子,基本hang是.一兩下,面袋子剛剛鼓起一小截;與此類似的還有裝豆油的,把油漏子插到瓶口,用油提子舀出棕紅e的豆油倒進瓶子里面。
油提子也是一個系列的,有大有小,一斤的,半斤的,.最小的才一兩,跟小酒盅那么大。那時候對于豆油白酒這些液體,也都一律論“斤”。
凡是領油的人,裝完瓶子或者塑料桶之后,都要.把油漏子抖落半天,舍不得浪費每一滴。
胖子把小水缸.輕輕放在地hang,主任一看他這個家什太大,要是一下子一下子提,實在耽誤工夫,于是叫胖子把水缸先放到磅秤hang面,稱了一下外皮的重量,然后才拎過去,往缸里抽油。
付糧員拿出一個粗管子,一頭伸到油桶里面,拿著另一頭使勁嘬了兩口,然后把管子伸進缸里,豆油就開始往缸里淌。
旁邊買糧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瞧瞧胖子的水缸,再看看自個手里的油瓶,這差距實在是太大啊。
有人就開始竊竊私語:“這胖子是哪個單位的啊,不會是領回去一塊分吧?”
“沒看他拿糧本啊?”
“不會是主任的小舅子吧?”話越來越難聽。
終于有一個領著半大小子的老頭大聲嚷嚷起來:“這咋回事啊,都是一樣領糧的,是不是你們糧庫有什么貓膩?”
大伙立刻七嘴八舌跟著叫嚷:“是啊,是不是你們糧庫把俺們的油給送人情啦!”
胖子抓抓后腦勺,望向禿腦門主任,這事胖子沒法說,還得主任出面擺平才行。
禿腦門咳嗽了一聲:“大伙都聽我說說,這五十斤豆油,是因為胖子幫助咱們糧庫消滅老鼠,然后縣里特別獎勵下來的,理所應當,今年秋天,咱們糧庫一下子就交了好幾千只老鼠尾巴,全是胖子的勞啊。”
“我說這兩個月糧食領回去之后,怎么沒有耗子屎了呢。”那個老頭猛然想起這事。
話說糧庫乃是有名的耗子集中營,耗子多了,邊吃邊拉,糧食里面就會留下一粒粒耗子屎。這玩意黑糊糊的,長圓形,有時候挑不凈,吃起來賊惡心人。
你想想,雪白的大饅頭hang,咬了一口,然后忽然發現lu出半拉耗子屎,那是啥感覺。
“應該的,這也算是幫著我們大伙做好事。”大伙七嘴八舌,立刻轉了風向,那時候風氣還比較淳樸,大伙都敢說敢為,愛憎比較分明。
胖子呵呵幾聲,心里也喜滋滋的。稱完了豆油,把水缸一抱,放到馬車hang面,胖子就要走。糧庫主任一個勁挽留,要跟胖子喝兩盅。
“俺還要hang縣里送菜呢,等啥時候你清閑了,hang俺們那,有酒有菜,都是自個家產的,那才叫痛快。”胖子說完,吆喝了一聲駕,大青馬昂頭甩尾,出了糧庫。
到了沒人的地方,胖子又給它加了幾把青草,一口氣到了縣里,等青菜全部送完之后,已經是晚hang。胖子琢磨了一下,還是貪黑往回趕,畢竟要過年了,家里事也多。晚hang十二點多,胖子才回到ka山屯,先去車老板子家送馬車,一敲大門,眨眼間車老板子就從屋里竄出來,敢情都沒拖衣服,就等著胖子呢。車老板子惦記自個的愛馬,連忙hang去查看,只見大青馬精神抖擻,這才放心:“胖子還真行,這車趕得比俺還遛,就算是俺掌鞭,這時候也到不了家。”“那是當然,青草的吸引力當然比鞭子好使。”胖子心里偷笑,幫著車老板子卸車之后,就趕緊去鹿場睡覺。沒等出大門呢,就聽身后噠噠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瞧,大青馬顛顛跟hang來。車老板子的笑罵聲響起:“死胖子,用完了車,還想把俺家轅馬拐跑咋的!”第二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大辮子和葉鶯就起來蒸饅頭,胖子回來的時候,只見屋里熱氣騰騰,饅頭正出鍋呢。奇奇拿著一根高粱稈,在每個饅頭的正中都點了一個紅點,只有過年吃的饅頭,才帶這個。顏料是食品紅,在當時也可以放心食用。坐下吃飯的時候,胖子拿起一個饅頭,只見hang面密密麻麻全是紅點,少說也有十多個,于是朝著奇奇嚷嚷起來:“這咋個意思,拿饅頭畫畫啊!”毛毛湊乎hang來,手里還拿著那個高粱稈,又在饅頭hang戳一下,然后得意地看著胖子,手舞足蹈。秧歌隊這兩天也不練了,就等著到時候去拜大年,所以這幾個家伙又都閑起來。胖子撓撓后腦勺,猛地把饅頭塞到它的嘴里:“你自個吃吧!”大伙正熱熱鬧鬧吃飯呢,只見曹國救夾著幾張紅紙走進門:“胖子,趕緊給俺寫對子!”“國救,忙啥啊,你結婚不是正月初八嗎,現在寫喜聯還早點。”胖子撂下筷說。話說曹國救的婚事也定下來,何寡婦來了兩回之后,就把好ri子訂到正月初八。“俺這個不往家里貼,是貼豬場的!”曹國救爭辯了一句。胖子哈哈大笑:“那正好寫個肥豬滿圈,過兩天你家就添人進口了。”“別瞎鬧,咱們不寫肥豬滿圈,都寫豬仔滿圈成不成,咱們主要是賣豬仔啊。”曹國救十分認真地跟胖子解釋。胖子當然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痛痛快快地滿足了他的要求,拿著毛筆,一張張都是豬仔滿圈,看得曹國救笑逐顏開。正忙活著呢,就有人陸陸續續拿著紅紙來到胖子家,炕hang做了一溜,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胖子不由使勁拍拍腦門:要是王工在就好了啊,俺是不是就清閑了!就在這時候,只聽當院一陣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奇奇連忙推門出去查看,笨笨和毛毛它們也都出去湊熱鬧。胖子手里拿著毛筆,心里也納悶,于是就搜索了一下,立刻放下毛筆,哈哈大笑著往外跑。“王工啊,真是你啊,俺剛才還叨咕,這王工咋總也不回來瞅瞅呢!”胖子看到穿著風衣,戴著眼睛,風度翩翩的王工,立刻把笨笨扒拉到一邊,先和王工來個熊抱。笨笨記性好,還認識王工,所以心里有點不滿,tun部一拱,把胖子又擠到旁邊,然后咧著大嘴,向王工伸出兩只大巴掌。“是笨笨吧,都長這么大啦!”雖然現在笨笨的樣子比較唬人,但是王工知道它從小就憨厚,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地迎接它的熊掌。不過王工身后那人卻是嚇得驚呼一聲,拉著王工就往后撤,后面ka山屯的鄉親們也都哈哈直樂,王工在這里很有人緣,所以就全都跟著擁到胖子家。笨笨嘴里則吭嘰了兩聲,十分不滿:咋呼啥呀,俺們都是老熟人。“表弟你別擔心,笨笨是我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啊。”王工伸手拍拍笨笨的腦門子,然后叫笨笨抱了一下,笨笨這才心滿意足。本著一視同仁的原則,笨笨又向王工身后那人奔去,那人卻嚇得連連擺手。這時候,葉鶯也從屋里出來,見到那人,臉hang一喜:“您是收蜂mi的吧——王工,你們怎么碰到一起了!”王工自打進院之后,臉hang的笑意就沒停過:“我們是表兄弟啊,年前去家里看我,聽說要跟ka山屯合作的事,我就再也坐不住了,gan脆直接就來了,當了一次不速之客。”正說著呢,只見毛毛它們好不容易從人縫中擠進來,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到王工手hang。王工笑呵呵地從兜里抓出一把奶糖,發給毛毛它們。毛毛老哥仨這才撤出圈外,笨笨和嘟嘟也跟出去分糖,它倆要毛毛它們把糖紙剝下去才能把糖吃到嘴里。好在大伙都比較和氣,毛毛它們也不在這hang面耍鬼心眼,要不然,笨笨實惠,被仨猴崽子賣了,估計還咧著大嘴傻笑呢。“王工,趕緊進屋啊,你來的正是時候啊,大伙都等著你寫對聯呢!”胖子笑嘻嘻地說著,這回他算是解放了。院子里面的眾人一聽,都呼呼往家跑,嘴里還嚷嚷著:“王工來了,趕緊取紅紙啊。”王工也大笑幾聲:“來了就有活gan呢,早知道這樣,我們三十那天來好了!”大伙剛要進屋,大門口又傳來一陣車喇叭聲,車門一開,下來一名解放軍戰士,他gan凈利落地拉開車門,只見武老頭從里面鉆出來,目光炯炯,嘴里洪亮的聲音爆響:“胖子呢,我回家過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