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謐一直在做噩夢。
她只覺得黑暗從各個方向堆積起來,把她層層地淹沒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見,疲倦地甚至想要動一下手指都困難,身體好像在一片虛無之中漂浮起來,空無著落,卻又好像被很多無形的手拉住,不能掙脫。
恍惚之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衛宮。
這些日子蘇謐和衛清兒都沒有出門去,兩個最好動的人都沒有了興致,更何況別人。在整個柔妃所居住的纖柔宮里,一種詭異的靜謐蔓延開來。不,不止纖柔宮,整個衛國的宮廷,都籠罩在一片惶恐之中,似乎有什么壓在頭上一般。每個人都低著頭,出奇地沉默下來,連走路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甚至整個衛都,滿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有如驚弓之鳥,不知何日災劫就將降臨到自己頭上,聽說城中的富戶有不少已經舉家逃到鄉下去的。
在一間宮室里,衛清兒頭疼地對付著眼前的一副楊柳春風的繡品。這些日子她的母親柔妃都忙著服侍衛王,不太理會她,蘇謐更是沒有了心情。害得頤清帝姬只好拿起這些平時動也不肯動的東西來打發時光。
剛繡了不一會兒,衛清兒就煩膩起來,把手中的錦緞扔在一邊,道:“什么都不敢做,真是要生生被悶死了,阿謐,你說這次的齊軍會不會像以前幾次那樣,被打退回去啊?”
蘇謐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還在倚在窗子邊怔怔地出神。
衛清兒想要再提高聲音問一句,但是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在了肚子里。蘇謐這幾天特別的敏感,原因衛清兒自然知道,因為在前線負責領兵抗敵的正是蘇謐的父親顧清亭。所以自己也不敢太打擾她。
“阿謐,不要擔心,以前好幾次齊軍來攻打我們,不都是顧將軍帶著人把他們打退的,這次也一定會這樣的。”又拾起繡品擺弄了一陣子,衛清兒還是忍不住道。
“呃,知道了,”蘇謐低頭道,她剛剛從那邊聽來的消息,說這次齊軍的兵力極盛,遠勝從前,而且領軍的人又是跟自己父親齊名的當世名將。連衛王都愁的夜夜睡不著覺,柔妃如今就整天陪在他身邊。
她已經有很多日子在驚恐之中渡過了,心情因為前線傳來的任何消息而不停地起伏跌落。父親在邊關怎么樣?這次真的還回像以前一樣嗎?一想到這個問題,蘇謐就覺得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懼把她淹沒,讓她想也不敢想,可是偏偏又忍不住不去想。
答案很快揭曉了,甚至沒有人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這么措手不及。
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還在睡夢之中的兩人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了,緊接著幾乎是凄厲的驚叫聲、呼救聲響了起來,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而且越來越近。
“怎么了?!”兩個少女驚恐地爬起身來,面面相覷。
正在兩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房門“呼”地一聲被拉開,柔妃衣冠不整地跑了進來,蘇謐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溫柔知禮的女子也會有這樣的狼狽的一天。
柔妃連忙拉起還在懵懂中的兩人,“快穿好衣服!快……”她幾乎是在用歇斯底里地尖叫聲吩咐著身邊的侍女。幾個宮女匆匆地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為兩人穿好衣服。
看到母親,衛清兒驚慌的心情稍微寧靜了片刻。
蘇謐卻越來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驚恐地拉住柔妃的衣襟,“娘娘,到底怎么了?我爹爹呢?娘娘……我……”
原本一直對她很和藹的柔妃此時卻不自然地閃爍躲避著,不敢對上她的滿含期待地眼神。
就在她不知道該該怎么回答的時候,宮門“乒”地一聲被猛地撞開,一隊人馬闖了進來,他們都穿著厚重的鎧甲,一個個手中持著兵器,有些上面甚至還向下滴著血跡。
他們是誰?!那種衣服和盔甲,絕對不是他們衛國的侍衛或者軍士!難道是……
“啊!!!!”正守在門邊的一個小宮女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當前的一個士兵幾乎想也沒有想,手中的兵器一揮,冰冷的劍刃劃過,血珠飛濺,尖叫聲嘎然而止。
只余下一片驚恐的靜謐。
齊軍攻進來了!!!
齊軍攻進來了!!!
齊軍攻進來了!!!
蘇謐的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句話,父親呢?家里怎么樣了?母親還有姐姐和妹妹呢?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住她,幾乎讓她沒法呼吸。
柔妃死死地拉著兩人的手,強自鎮定地看著眼前的闖入者問道:“你們要干什么?”
十幾個進來的士兵對她的話恍如未聞,眼神卻肆無忌憚地落在柔妃因為沒有拉緊衣襟而露出的白皙的肌膚上,神色之間帶著赤裸裸的玉望,緊接著在宮院各人身上掃了一眼,當眼神掃過蘇謐和衛清兒的時候,眾人的眼睛頓時爆起亮光,立刻就有幾個人一邊饞涎欲滴地盯著她們,一邊走上前來。
“你們要干什么?!我們是衛王陛下的帝姬和妃子,我們衛國既然已經答應歸降,不是說過會保全我們王族平安嗎?”柔妃強忍住后退的玉望,厲聲喝道,那聲音出奇地凄厲、尖銳,倒是把上來的幾個士兵嚇了一跳。
幾個士兵隨即憤怒起來,這種質問很明顯是一種挑釁,對征服者的一種挑釁。
“王族?衛國已經亡了國,哪來的王族?”幾個士兵的話里帶著調侃意味地回答道,說著,猛地一拉,柔妃被狠狠地拉過去,隨即摔在地上,幾個士兵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緊接著衣帛撕裂的聲音響了起來,蘇謐和衛清兒想沖過去救她,卻被另外幾個人一把拉住。
衛清兒一邊掙扎著,一邊“嚶嚶”地哭了起來,蘇謐還在一片恍惚之中,她只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發現自己還是在溫暖的床上,然后就會聽見衛清兒蒙蒙朧朧的聲音,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對她問道:“阿謐,你又做噩夢了?”……
猛地一道凄厲的慘叫聲響起,聲嘶力竭,是柔妃。
似乎是被這樣的聲音刺激到了,蘇謐猛地驚醒過來。
忽然之間她像瘋了一般,猛地推開拉著她的齊軍,把那個齊軍推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立刻又有幾個齊軍走上前拉住她,蘇謐拼命的掙扎起來,她用牙咬,用手抓……,用盡一切她所能夠想得到的方式掙扎著,反抗著,也許只有依靠這樣,才能夠把她心里的那種無助的恐懼和擔憂發泄出來。
幾個齊軍開始還嘻嘻哈哈只把這當成一只小貓張牙舞爪一樣的游戲,但是很快就不耐煩起來。立刻有一個人狠狠地甩了蘇謐一巴掌,蘇謐被這一擊的力量狠狠地甩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嘴角一種咸咸的感覺,是血流了出來。
“住手,住手。”就在幾個齊軍緊接著要撲過來的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隨后一個又瘦又矮的太監服色的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那些齊軍對他似乎頗為忌憚,一時之間,連撲在柔妃身上的軍士也站了起來。衛清兒立刻掙脫了束縛跑到柔妃身邊抱住她大哭了起來。
“公公,您老有什么事兒?”領隊的那個士兵向那個太監恭謹地問了起來。
那個老太監生的尖嘴猴腮,佝僂著背,他沒有理會旁邊的士兵,上前走到蘇謐身邊,伸出像鬼爪子一般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清楚蘇謐的容貌,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好好好!”他驚喜地贊道:“好模樣啊。”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問道。
蘇謐沒有回答。
“她叫蘇謐。”柔妃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生怕蘇謐錯過這樣機會,連忙代為回答道。她已經敏感地意識到眼前這個老太監的出現是一個轉機。而且,無論接下來有怎么樣的遭遇,絕對不會比眼前被這群士兵ling辱更糟糕吧。
“什么出身?”太監又問道。
“是帝姬的侍讀。”柔妃回答道,見太監的臉色有點不好,柔妃連忙補充到:“也是出身貴閥世家、書香門第的。”
“嗯,也算不錯了。”太監點了點頭。
“幸好咱家來的及時,哼,要不然還不讓你們這群粗胚子把這樣的絕色給糟蹋了,這樣的姿色,這樣的出身,是你們能享用的起的嗎?這當然應該是要帶回去進獻給貴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老太監對那些士兵訓斥道。
幾個士兵暗地里破口大罵,嘴上卻得唯唯諾諾。
眼前這個太監是內務府的一個管事,齊國每次出征都會有內務府的太監隨行,名義上是為了宣旨之類的事務方便,實際上是為了及時點數戰利品,上繳國庫,防止官兵過分的私自貪婪收斂繳獲的珍寶美人之物。
然后那個老太監又從柔妃懷里把衛清兒拉了出來,拿出一塊兒手絹,擦了擦她的臉,
“好好,這個也是不差的,想不到小小一個衛國倒是有不少美人。”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柔妃。柔妃正在拼命地拉扯著手中的衣服,試圖把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膚遮掩起來。“這個也不錯。”
“公公,這是個妃子,是破了身的,不如賞給我們……”眼看幾個最出色的都要被眼前這個可惡的太監帶走了,幾個士兵一陣心急。
“嗯……好吧。”太監猶豫了一下揮了揮手道。本來柔妃的年齡也大大超過他挑選的標準了。
幾個士兵聞言大喜,柔妃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就在這時,院門又被打開了,一個傳令士兵走了進了,“傳大將軍的令……啊,劉公公您老也在這里啊?”
“嗯,有什么事兒?”
“回公公的話,是主殿那邊清點俘虜呢,那個衛王一直念叨著柔妃,哀求大將軍要和她一起,所以大將軍命令我來把她帶過去。”
衛王對柔妃最為寵愛,這個時候還惦記著保護她。
“好吧,就帶過去吧。”太監點點頭道。幾個士兵大為沮喪,暗呼一聲倒霉,立刻又把目光投向周圍的侍女。
柔妃松了一口氣。轉而望著蘇謐和衛清兒,她神色一變。“公公,能否求您讓我和女兒說句話啊,”柔妃滿含期待地看著老太監,她知道他是眼前唯一能夠有決定權的人了,“就一句話,決不敢耽誤公公的時間,這輩子一定記得公公的大恩大德。”
“好吧,”太監看柔妃哀求地懇切,就答應了,略微想了一下,又道:“順便也替她們收拾一點兒隨身帶著的首飾衣服,打扮打扮,說不定還有個好造化的。”
柔妃聞言一邊向那個太監忙不迭地感謝,一邊拉住兩人的手進了內屋。
她手腳麻利地撿了幾件平日里兩人常戴的珠花,打開柜子,拿了幾件衣服,遲疑了一下,又把蘇謐平日珍藏的包裹拿了出來,里面裝的是蘇謐進宮時帶著的東西。她飛快地把這些東西扯了一段綾子包了起來,然后遞道兩人手里,她把頭湊近兩人之間,卻對著蘇謐低聲說:“阿謐,是我們對不起你們顧家了,不要和任何人說你姓顧,記著,決不要和任何人說你姓顧。”她輕巧為蘇謐拭去嘴角的血跡,眼神悲哀而且絕望。
“娘……”衛清兒又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清兒……”柔妃緊緊地抱住她,“這次我們都是要到齊京去了,你們兩個路上可要好好照顧,互相扶持,聽別人的話,千萬不要再耍小性子,不要鬧脾氣,也不要和人頂嘴,等到了齊京,母妃就去接你……”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咽著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說真不如殉國算了,左右不過是一死而已,也算對得起祖宗社稷了。何苦為了茍且偷生落得這亡國奴的名頭,還要活著受這般苦……”
還沒有說完話,那個等不及的傳令兵就進來催促,柔妃不敢再多說什么,就被人拉著走了。
衛清兒撲過去想拉住柔妃的衣襟不放,可柔妃狠了狠心,硬生生掰開了女兒的手,她知道,眼前也只有這樣反而是對她最好的保護。蘇謐還呆呆地站在那里,腦子亂成一團。
之后,兩人渾渾噩噩地被那個劉公公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里,在那里,已經有數位帝姬和美貌出眾的宮女了,接著之后的幾天,連續不斷的有美貌的少女被送了進來。
有宗姬貴戚,有大家閨秀,相同的一點是她們都是十五六歲未出嫁過的少女,而且都非常的美貌。
每次新進來的人也都會帶進來新的消息,例如,哪家的女眷不想受辱,在齊軍闖入她家中的時候就自盡了,還有哪家從軍的兒子曾經在戰場上殺掉過齊國的什么權貴,如今被人找上門來屠滅了滿門,還有哪家的尚書大人奮起反抗不成,自刎殉國了……
幾乎每一條消息都會讓她們膽顫心驚一次。
最開始的時候,她們除了哭泣之外沒有任何能夠做的,每天只知道抹著眼淚度日,驚恐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后來,幾乎是認命了一般,每天里都只會望著緊鎖的大門發呆,聽著遠處的院落里傳過來的各種聲響,不時的有慘叫聲傳過來讓她們一陣哆嗦。
齊軍對她們的待遇還不錯,都是專門太監在看管,每天的食物也不壞,甚至病痛的時候也會派醫師過來診治。
這些少女有的與蘇謐她們熟識,也有的并不認識,但是很快,同病相憐的遭遇讓無依無靠的她們親密起來。
有時候,她們也會對局勢作著各種討論和預測。
“不是說開城投降的嗎?為什么還要殺這么多人?投降不是不殺人了嗎?”一個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說道,是衛清兒的異母姐姐,頤玉帝姬。
“因為在攻城的時候損失太大了,聽說顧將軍三次打退齊軍,滅掉了十多萬的齊軍呢。想想吧,以前齊國除了打梁國以為,何曾受過這么大的損失,那梁國可是不遜于齊國的大國啊,而且以前齊國還沒有現在這么強呢。”一個有些見識的少女說道,一邊謹慎地偷偷回頭看了看門口,她是吏部學士家的女兒,叫陳蔓兒。
“聽說連這次齊軍領軍的大將軍的兒子都死在戰場上的,被顧將軍殺掉的。”一個后來進來的女孩子說道。
“啊,那個領軍的將軍豈不是一定對顧將軍家恨之入骨了。”頤玉帝姬捂著嘴輕呼道。
“是啊,聽說齊軍一入城就包圍了顧將軍府上,”那個少女又道,“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還能夠怎么樣呢?連我們這些什么事都沒有做的文臣家眷都落得如此境地,何況顧將軍家呢?”陳蔓兒輕嘆道:“想想齊軍在他手上出過多少丑,吃過多大的虧吧。齊軍可一直把他視為眼中釘啊。”
幾個少女都陷入沉默了,她們都想起家中生死不知的家眷親人來,很快,頤玉帝姬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她的母妃在破國當日就不想受辱所以懸梁自盡了。
這些少女沒有一個知道蘇謐的身世,雖然每一個少女幾都知道顧將軍的夫人是一個姓蘇的來自民間的普通女子,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把她和蘇謐聯系起來。
蘇謐雖然是顧家的女兒,姓卻是跟著自己的母親姓的。或者說,她是跟著自己的舅父、舅母姓的。因為舅父舅母一直沒有孩子,所以,在蘇謐的母親嫁給父親之后,兩家說定,把第二個孩子過繼給蘇家,因此,自己的舅父舅母也就成了自己的義父義母。
山里的日子無憂無慮,快樂自在,義父的醫術極其高明,蘇謐年幼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泡在義父的書房里看書,或者在義母的教導下一起擺弄各種藥材,自己的父母也會經常帶著姐姐和后來又出生的妹妹跑來山里,一家人時常團聚,父親每每都會說,等到自己不必領兵打仗了,一定也要帶著母親到這里來隱居。幼年時的蘇謐一直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兩對父母。
這些少女大多數只知道蘇謐是頤清帝姬的侍讀而已,就算是幾個在衛宮平常與蘇謐很熟識的女孩子,也只以為蘇謐就是一位高明的鄉野醫師的女兒,曾經救治過柔妃的頑疾的。
幾個少女有時候也會這樣討論著別的話題,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討論接下來她們自己的命運。從看到那個太監挑剔的眼光的時候,再愚笨地人也能夠明白,自己是屬于戰利品的一種,而且是最貴重的那種。她們接下來的命運不言而喻,在這個戰亂迭起的時代,無數個國家建立而又滅亡,無數的女子在這樣的起落之間被匆忙地改變著命運。與以前亡掉的無數國家的女子沒有什么不同――等待著賞賜給有功的將士或者被獻給帝王權貴,不過都是隨風飄泊而已。也許他們會有些是幸運的,會遇到一個對自己不太差的良人,但也許明天就會凋零著死去。這個年代屬于任何一群無力的女子的命運就是這樣。
日子在焦慮之中一天天渡過,直到十幾天后,她們永遠離開衛都,離開她們家鄉,離開她們家人(如果還有家人的話)的日子到了。
齊軍開始北撤,一排排的大車看不見頭,兩邊是守衛著的士兵,車隊最前面的就是衛王和衛王后以及柔妃的身影。被押送的俘虜包括衛王和后妃以及皇子、帝姬、宗室、貴戚等千多人。隨著的還有齊兵自各處搜羅得來的各種金珠器皿。以及衛國皇室百年來積攢的眾多各類書籍、典料等物,可謂滿載而歸。
蘇謐她們這些年輕的女孩都被集中起來,安排在幾輛車里,珍貴而且嬌弱的戰利品,自然不會讓她們步行。
與衛清兒和蘇謐同車的是頤玉帝姬和陳蔓兒,四個少女之間還算熟識,路上也算是種安慰。
當夜晚扎營休息的時候,遠遠的就能聽見遠處傳來士兵狂笑聲,還有被充作營妓的女子的哭叫聲,是那些士卒們到淪為營妓的衛女帳中發泄。這時候,幾個女孩子都會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負責她們這些年輕美貌女孩的看守的是一群小太監,為首的就是那個內務府的劉公公。兩邊也有守衛的士兵。每次她們下車洗刷或者透氣的時候,都會看見周圍士兵們狼一般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們的身上。讓人直覺性地意識到危險,大多數女孩子都會盡量呆在車里不敢下來。
上路的第五天,還是出了事情,就在蘇謐她們這一車。
那天的晚上,頤玉帝姬和陳蔓兒一起出去解手,兩個膽顫心驚的少女出去了不多久,等待在車里蘇謐她們就聽見遠遠地傳來一陣哭聲,隨著聲音漸近,她們聽出是頤玉的聲音,兩人連忙出了車門,頤玉帝姬一邊哭著,一邊跑了回來,待跑得近了,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拉扯開了,露出大片白膩的肌膚。幾個士兵還在她身后追著,可是看見頤玉跑進了車隊,追兵們放緩了腳步,有幾分膽怯地看著車隊,不敢上前卻又不肯后退,不停地徘徊著,顯然是舍不得獵物。
不一會兒,太監們被吵了出來,看到了頤玉的樣子不禁勃然大怒。“去去去,是你們這些子下賤東西享用的起的嗎?”小太監狠狠地呵斥著跟上來的士兵,像呵斥一群惡狗。
“蔓兒呢?”衛清兒驚恐地拉住頤玉問道。
“蔓兒她……被那群人捉住了……”頤玉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起來,她的臉色因為恐懼和劇烈的奔跑而發青,牙齒還在不停地打顫。
“什么?還留住了一個!”剛剛走出來的劉公公聞言也生氣起來,對著幾個小太監喊道:“還不趕快去找。”
等到真的找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們在樹叢里找到了陳蔓兒,她的衣衫都被撕碎,渾身青紫,頭發散亂,眼神呆滯,再愚鈍的人也看得出發生了什么事。
“蔓兒!”幾個少女哭叫起來,被驚醒跑過來的其他少女也鼻中酸楚,眾人圍著她一起哭了起來,很快幾個太監上前驅散眾人,然后把依然神情麻木的陳蔓兒領走了。
對于那些士卒來說,亡國的衛女,本就是他們賣命征戰所得,就應該任他們為所欲為才對!但是劉公公極其憤怒,命人將肇事的士兵狠狠地打了一頓,然后軍法處置,因為他們竟然敢動了貴人內定的東西。對蘇謐她們的看守保衛工作也更加謹慎了,每天都會由小太監時不時清點人數。
但是陳蔓兒卻再也沒有回來,因為已經破身了的女孩子不可能再獻上去,當然也就沒有資格再呆在這輛車上了。當夜,她就被送進了軍營中充當營妓了。
幾天之后的一個清晨,當馬車上的女孩子在一旁洗刷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幾具尸首遠遠地從營帳中拖了出來,每天晚上都會有這樣承受不住折磨而死掉的女子,會在第二天被從營妓的營帳里拖出來。
最先頭的女孩,她的眼睛還是睜開的,充滿著恐懼痛苦和絕望,原本美麗的臉蛋兒腫脹不堪,可是還能依稀辨認地出,是陳蔓兒。她的身體還是赤裸著的,上面遍布著青紫的淤痕和傷痕,下體更是慘不忍睹,血跡順著原本白皙修長現在已經看不出原樣的大腿向下流著。
幾個女孩子驚叫起來,她們扔下東西,跑回了車里瑟瑟發抖起來。
“啊~~~~”衛清兒也忍不住喊了起來,把頭埋進蘇謐懷里,她再也無法承受了。
蘇謐似乎被什么釘住了一般,呆呆地看著那些刺眼的白生生的尸體,想要轉過頭去卻怎么也辦不到,眼前一陣恍惚,陳蔓兒那張腫脹變形的臉孔,似乎變成她姐姐和妹妹的面容,在她的腦海之中不斷盤旋……終于,她彎腰忍不住吐了出來……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東西來,她還是沒法停止,她的眼睛也還是死死地盯著陳蔓兒的尸首……
第二天,蘇謐的臉色變得蠟黃,回到車里她一直睜著眼睛,不吃也不睡,似乎一天之內,一朵鮮花就枯萎了下來,但精神卻好地出奇。衛清兒有點驚恐地看著蘇謐,她直覺性地感覺自己的朋友有什么變了。
也許是長久以來心里還抱有的一絲奢望徹底被殘酷地粉碎了,蘇謐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滾,在燃燒,在破碎,流出濃濃的讓人惡心的血腥味。又有什么東西的種子悄然地開始生根、發芽,逐漸的生長起來,接受現實的覺悟讓她的精神徹底的冷靜甚至冷漠下來。所以,當幾天以后,她真的看見一具熟悉的尸首從營帳之中被人拖了出來的時候,她竟然沒有了一絲絕望或者悲痛的感覺,她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自己都在驚奇自己的,她甚至覺得如果此時此刻讓自己笑的話,自己也可以笑得非常柔婉。
一邊的小太監小祝子有點好奇地看著蘇謐。這個女孩每一天都會在這個時間出來洗刷,并且會站在這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那些尸體。畢竟,自從知道營妓那邊都是這個時間清理尸首之后,尤其是發生了陳蔓兒那件事情只后,車里的女孩子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間出來洗刷了,她們都刻意地避開這個時間。
他順著蘇謐的眼神望過去。
“那個女孩啊,嘖嘖,真是可惜,過上幾年必定是一等一的絕色啊,聽說還有個姐姐,破城那天就被這群下賤的粗胚子給……”小祝子搖頭嘆息道,“真是作孽啊……也不怕老天爺怪罪。”
“那是她運氣不好,沒有讓咱們師傅看見,”旁邊另一個叫全福的小太監說道:“嘿……要是早讓師父看見,看那模樣就是應該當娘娘的命,豈會落到這群人手里頭。”
“得了吧,”幾步遠的地方巡邏的一個小太監聽到了兩人的討論,停下步子湊過來笑道,“這個,說了也不行,你知道吧?”一邊用下巴向尸首指了指,一邊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知道吧,她可是姓顧的,就是那個什么顧清亭的女兒,倪大將軍可是對顧家恨之入骨啊。”
“是嗎?”全福來了精神:“聽說倪大將軍的兒子就是叫那個顧什么的將軍殺掉的,真的嗎?”
“就是這樣。”那個消息靈通的小太監道:“嘿嘿,所以說了,就算是咱們師傅去也是白去,難道還能夠跟倪大將軍別苗頭嗎?聽說倪大將軍可就這么一個嫡出的兒子啊。”
“說的也是,聽說倪貴妃如今正得寵呢,咱們公公見了倪大將軍都得先彎個腰的。”小祝子嘆道。
“說起宮里啊,咱們什么時候能回到宮里去啊。這出外差的活兒雖說油水足,可也太累了,實在是……”全福唉聲嘆氣地道。
“得了吧,就眼下這速度,我看這路程恐怕還得走上個十來天。”
幾個小太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旁邊的蘇謐忽然插嘴問道:“幾位公公,你們剛才說的那位大將軍是這次領軍的倪源倪大將軍嗎?”
“是啊,”幾個小太監打量著蘇謐。蘇謐容顏嬌美,語氣恭敬,又不像那幾個女孩子整天哭天號地,平白讓人頭疼。所以幾個小太監對她感覺倒是都不壞。
“聽說倪大將軍是梁國的……”
“哎,哎,這話可不能多說啊!”那個小太監立刻打斷蘇謐的話,偷偷看了看四周,“倪大將軍以前是梁國的臣子是不差,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現在可是大齊的頂梁柱,可是正得皇上倚重信賴的。”
“謝公公提醒了,是我失言了。聽你們說起什么倪貴妃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噢,那是倪大將軍的女兒,也是嫡出的小姐,眼下在宮里可是正得寵啊,可是僅次于皇后的皇貴妃呢。”
“原來如此,你們說倪大將軍的兒子……”
“噢,你說的是倪廷威少將軍,唉,如果不是失了這個兒子,倪大將軍震怒,說不定你們衛國也不用死這么多人了。”
“不是聽說倪將軍還有一個兒子”小祝子插嘴問道。
“是還有一個,可惜是庶出的,嫡出的就這么一個,肯定寶貝的很,眼下卻已經命歸黃泉了。”那個小太監咂著嘴嘆道,聲音里卻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嘿嘿,照我看這個顧將軍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兒,那個混帳還是死了好。”全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聽說這個倪廷威在京城里就是橫行不法、搶男霸女的小霸王一個,前些日子跟我們一起老陳還被他抽了好幾鞭子,不就因為擋了他一下馬,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看。”
“噓,小聲點兒吧,你是不想要命了,敢這么說,”先頭的小太監連忙說道,一邊看了看四周,他心里當然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想歸想,這種話可是不能說出來的啊。
這時候,幾具尸首已經拖得遠了,蘇謐目送這自己最后的親人遠去,眼神里有看不清的什么東西在閃爍著。
回到車里,衛清兒看著蘇謐的眼神,“怎么了,阿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沒什么,我很好,”蘇謐婉聲道,聲音卻是說不出地清冷森然。
衛清兒聞聲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只是怔怔地看著她,不敢說什么,這些天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不知道蘇謐在想什么了,她忽然覺得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已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改變了。
幾天之后,柔妃也去了,她原本身體一直病著,又遭受這樣的打擊,沒有任何仔細周到的治療,終于熬不過去了。得知了這個消息,衛清兒如同魂魄被抽去了一般,呆呆愣愣了一陣子,不久也病倒了,時好時壞,每天什么力氣也沒。找來醫生也看不出什么來。蘇謐卻知道,是這些天的折磨讓她的生命快要燃盡了,那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生命力的枯竭,不是任何的疾病。
到了齊京,她們被安排進了一間莊園,不久就被命令梳洗更衣,等候幾個管事太監的挑選。
其中最出色的幾位帝姬和閨秀,包括蘇謐在內被獻入宮廷。其它的人大多被賜給了有功的將士。
這樣蘇謐就開始了她的宮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