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謐披上衣服,來到了前殿,寒山寺因為是妃嬪女眷入內祭拜供奉的寺廟,之中僧侶少的出奇,只是專門請了幾位有德的高僧在這里主持而已。此時寂寥的大殿里面依然空無一人。
墻角的香爐里面裊裊地散發著檀香的氣息,將整個大殿籠罩地如夢似幻,迷離空靈。
蘇謐走上佛前,輕輕合上雙掌,以一種謙卑而又寧和的心態靜心體會著身邊的一切。
“二小姐,”陳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帶著幾分的擔憂。蘇謐清醒過來已經三天了。齊瀧生怕蘇謐在這里養病,周圍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采薇宮院子里蘇謐貼身的人都調來了。
“我沒有什么,”蘇謐轉頭對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轉身看著那虛無的佛陀,忽然問道:“冽塵,你恨齊國嗎?恨倪源嗎?”
“當然恨了,”陳冽毫不猶豫地說道:“他殺了我們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們的敵人,當然有仇恨。”
“那么齊國呢?”
陳冽弄不清楚為什么蘇謐要這樣詢問,他思量了一會兒,說道:“也是吧,是它覆滅了我們的國家,”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可是單純的說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貼切,戰場之上,我們殺齊軍,齊軍也是殺我們……”
“那么等報了仇,你準備如何?”蘇謐打斷了他的疑惑思索,問道。
報完了仇?陳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身為一個軍人,他已經習慣于服從命令,從前的衛國,現在的南陳,都讓他沒有絲毫思考的余地,單純的聽從命令而已。
如果讓自己真正的選擇的話……
他忽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聽見她在懸崖邊遇害的時候,那錐心刻骨的疼痛,讓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掉了,那樣極端的心痛和迷茫,讓這個世間一切的仇恨、悲喜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直到聽到她獲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脫。
初春的時節,山野之間的陽光比較起宮廷更加的清新燦爛,那斑駁的光線透過窗外剛剛生出嫩綠的枝丫,投射到她側立的身上。她站在這溫暖和煦的陽光的邊緣,卻是任何的溫暖都無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只希望能夠跟隨在小姐的身邊而已。無論你作何的選擇,我一定永遠站在你的身邊。”一種沖動讓陳冽忽然跪倒在蘇謐的身邊,仰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明白,像是以前山中那樣的快樂無憂的日子也許是永遠也不會再擁有了,可是之后的道路還是那樣的漫長,無論是什么樣的方向,他都希望陪在她的身邊,也許自己一輩子的意義不過是眼前的這個女子,他希望能夠為她遮擋哪怕是片刻的風雨,讓她有一天能夠重新見到燦爛的陽光……只要她活著,只要可以看見她站在陽光之下,就是一種最真實的幸福了。
蘇謐回過身來,眼中帶著幾分水潤,“我知道,無論誰拋棄我,離開我,你都永遠站在我的身邊。至少我還有你,會留在我的身邊。”她還是有親人的,她不是完全孤獨的。
晨光漸起,院子里面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枯葉禪師渡步而入。
視線平和中帶著幾分慈和憐惜地看著殿中的蘇謐,枯葉的眼神轉而落在陳冽的身上,略顯出幾分驚異,他問道:“這位施主的根骨奇佳,武功似乎是與老衲的數路相同,不知道是何人所授?”
“自然是衛國故人了。”蘇謐輕聲一笑。陳冽的武功是自己的父親親手所教導的,自然與枯葉禪師是同出一脈了。
想起自己的愛徒,枯葉心神也一陣恍惚難過。他看著陳冽,眼神之中多了幾分惋惜。他目光如炬,立刻看出陳冽所學并不精深。
蘇謐注意著枯葉的神色,忽然笑道:“冽塵還不快跪下謝恩,大師動了愛才之心,有意指導你的武功,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枯葉微微一怔,轉而神色開朗笑道:“好,老衲已經是將行就木的人了。正愁著一生所學無人可以傳授呢。如今施主倒是幫了一個大忙,解決了老衲的一樁頭痛啊。”
“呃?,”陳冽有一瞬間的呆滯,被當今天下第一的武學高人指教武功,這對于任何一個修習武藝的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好像是好酒之人遇上絕世佳釀,好色之徒見到天仙絕色,陳冽也有一瞬間的動心。
可是他轉而看著蘇謐,如果自己離開她的身邊……
看出陳冽的遲疑,蘇謐對他一笑道:“你放心,我們恐怕還有不少的日子要住在這里,暫時是不會離開的。難得大師肯指導你的武功,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豈能放過。”一邊以堅定的目光看著陳冽。
陳冽猶豫了一下,終于跪倒在地。
國事繁忙,政務紛迭,宮里已經快馬加鞭趕來報信,齊瀧不得已只好辭別了寒山寺,皇后也一同回宮,原本要帶著蘇謐一起回去,可是蘇謐以身體尚弱,無法行動為由推辭了,要呆在這里養病。
齊瀧也無奈,只好叮囑了幾句就帶著車馬依仗回宮去了。
蘇謐倚在靠枕上,看著窗外,外面幾只耐寒的山鳥蹦蹦跳跳,用嫣紅的嘴角撥開草叢枝丫,尋覓著其中隱藏的食物。她心中雖然抑郁不定,可是空曠的山林,悠長的田野,延綿不絕的高山清泉、行云流水都讓她不自覺地心曠神怡、沉醉其中。山中無日月,這一段山間的歲月難得的悠閑而且愜意。
齊瀧的車駕走后不久,覓青就疑惑地問道蘇謐:“娘娘為何不跟隨著回宮呢?如今娘娘正是盛寵的時候,竟然要留在山里,萬一皇上忘了您呢?”
“我選擇留在這里,正是為了皇上的寵愛啊。”蘇謐笑了笑說道:“盛極必衰是天下所有事物的常理,我一直盛寵不衰,如今也已經數月了,而皇上不是那種長性子的人,數月的寵愛,足夠他厭倦一個女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的關注時間長一些,感情真一些,不會有厭倦,但是熱情肯定也不如從前,而且馬上就是新人入宮,到時候,我的寵愛難免受到沖擊。”
“不如暫且離開宮廷,讓他在盛寵和眷戀的時候驟然失去,這樣才會存著一種熱切的思念。民間人們常說,‘小別勝新婚’就是這個道理。”蘇謐不無嘲諷地說道:“等寵愛衰落,想要再使用這一招可就沒有用處了。”
她將因為山間的細風吹散的劉海兒攏了攏,繼續說道:“另外也是為了這次刺客的事件避一避嫌。”
“這一次刺客的事情不是已經有結果了嗎?”覓青奇怪地問道。前幾天宮里頭就已經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查明這一次的刺客是棟梁會的人所為。
“呵呵,這一次的刺客事件可是遠遠沒有結束呢,”蘇謐輕聲一笑,“王家故意拿棟梁會出來做擋箭牌,這一次又偏偏沒有除掉我們兩個,棋錯一招,只怕是要倒霉了。依照倪源的老謀深算,豈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如今朝堂上必然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連自己的兒子都差一點喪命,倪源怎么肯吃這樣的啞巴虧呢?王家既然想要把這件事嫁禍給棟梁會,他正好可以咬住這個不放了。聯系到去年的時候,天香園刺客的事情,別忘了,當時棟梁會的刺客可是就隱藏在皇后娘娘召來的戲班子里面啊。”蘇謐冷笑道:“只要他布局巧妙,手段不落痕跡,有心人難免要想到些什么,哼,私通敵國的組織,結交對大齊圖謀不軌的敵人,這樣的罪名足夠讓王家頭疼很久了。”
“可是……倪源只怕并不知道這一次的刺客是王家的手下吧?”覓青疑惑道:“萬一倪源真的以為是棟梁會的人呢?”
“無論他知不知道實情都一樣,只要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就行。”蘇謐笑道:“而且……”
后面的話蘇謐沒有說出口,她認為倪源是會知道的。棟梁會與他為敵多年,只怕其中早就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他的臥底細作了,如何會不知道此事其實是與棟梁會無關的。然后只要稍微聯想,不難明白一切。
對于自己的敵人,蘇謐一直有著一種莫明其妙的自信,她始終覺得倪源這個人不是那樣的簡單,有時候,蘇謐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仇恨使得她把他看的太高了。
蘇謐甩開不找邊際的猜測,繼續說道:“如今的我不過是一只小蝦米,卻偏偏作了這件事的中心,稍有不慎難免要被卷進去難以脫身,現在自然是要避一避風頭的好了。”
而且正可以安然地享受這樣的一段悠閑日子,蘇謐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清新自然的景色。枝頭上晶瑩的露珠折射著清晨的朝陽,在剛剛發出的嫩綠的葉子上輕輕地顫抖,搖搖欲墜,下面新開的小花潔白粉嫩,
她格外的喜歡在這樣悠閑的時候時常依靠著回廊,或者直接坐在草地上,看著柳樹上抽出的新芽,那嫩綠的顏色讓人看著就歡喜。自己疲憊地日子已經過得太久了,她早就厭倦了那些心計和暗算,煩膩了那些栽贓和陷害。正好那這一段時間來休息一下。山間的生活平凡而閑適,不用去虛情假意地做戲,去強顏歡笑地奉承,只是可惜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啊?”覓青猶豫了一會兒,又出言問道。
“不會太長時間的,不久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了,任朝中的各部官員如何折騰,也不會鬧到太后的生辰上去。倪源也必然知道點到即止、見好就收的道理。一旦拖延到了太后的生辰上,什么事端都要壓下去了。”蘇謐遙看著天邊的朝霞,漫不經心地說道。從這里向山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谷之中彌漫起層層的霧氣,籠罩了山野。
沒有過上幾天,齊瀧又派人前來迎接她,被她以病著的名義退掉了。雖然距離遙遠,賞賜的東西還是時不時地送進來山里來,表示著九五至尊并沒有把她完全的忘記。
小祿子手腳勤快,每隔三五天就要回宮中取用衣食器具,順便也把宮里頭的消息傳遞了回來。
這幾天朝廷上果然掀起軒然大波,起因是刑部的人在新一次的全城搜捕剿滅棟梁會余黨的時候,查出了一位吏部的侍郎竟然有私通棟梁會的痕跡,因為此事迅速地引發了一場刑獄以及朝廷上的爭論。再加上新近科考中舉的眾多寒門士子入朝為官,使得朝中波瀾不斷。
兩方的朝臣相互攻訐,吵得不亦樂乎。甚至連八百年前的貪污受財,舉止不恭之類的大小錯誤都被翻檢了出來重新狠炒了一遍。
齊瀧被鬧得頭大如斗,煩不勝煩。
不僅在朝廷上,連后宮之中這些日子都格外的緊張,小祿子還偷偷地帶回來消息說,原本在天香園夜宴的那一晚負責侍奉安排的幾個首領太監,都莫明其妙地丟了職位,原本在刺客的事情之后,宮中經過了一番排查,這幾個人都是確信清白無辜的,不然也不會繼續呆在首領太監的位子上了。如今卻被打入大牢,據說還被嚴刑拷問了呢。
“按理說事情都過了那么久了,怎么這個時候又翻了出來呢?”小祿子搖搖頭,大惑不解地說道。
蘇謐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望著窗外明燦燦的陽光,沒有言語。
終于,在一個月之后,這件事情以數名官員的左遷和告病隱退而告終一個段落。朝中的勢力經過一番細微的調整又一次穩定了下來。而蘇謐也到了回宮的時候。
一大清早,她起身來到佛堂前,等候著拜別枯葉禪師。
枯葉看著蘇謐,長嘆一聲道:“施主可是已經決定回宮了?”
“若是不回宮,我還能往哪里去?”蘇謐反問道:“大師可知天下可有蘇謐的容身之處?”
枯葉長嘆道:“一切皆有命數,施主此生與宮廷有緣,在別人看來,貴不可言,可是與自己來說,卻未必是福份啊。”
“嗯。”蘇謐不置一詞,她向來對命數之類的言語向來不屑一顧。
“施主心中的恨意太深,貧僧也不指望可以憑借三言兩語化解,只希望施主平日行事的時候多懷仁慈之心就好了。”枯葉語重心長地說道:“否則到頭來,只怕終究受傷的還是自己啊。”
“如今我那里會有什么決定,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蘇謐輕笑道。如果放棄了仇恨,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這個天下變成什么樣子又與她何干?她自然有自己的道路。
門簾微動,一陣細碎的輕響傳過來,蘇謐回頭望去。
一個高挑的身影佇立在那里,陽光折射在他的面容上,閃亮的光輝和黯淡的陰影交織,讓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眾。
是倪廷宣,蘇謐回過頭去,此時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這一次被派來迎接她的侍衛統領又是他。
每每見到他,都讓她難以自禁地回憶起懸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時光,也許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臨近瀕死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的放開自己,讓她完全忽視了對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只剩余尷尬和難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里,最難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讓現在的她時不時為之所苦。
他靜默在那里,沒有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這一次本來他也不想來,明明是慕輕涵領了的差使,可是慕輕涵的家中忽然出了變故,母親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于是任務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時光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回蕩在兩人之間。不是甜蜜也沒有怨恨,這兩個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世界,讓任何人都無法打破。
很快這種氣氛還是被打碎了,一聲清朗悠長的佛號揚起。
倪廷宣恍如夢醒,連忙向蘇謐以及枯葉行禮道:“在下前來拜謝大師的救命之恩。”他的傷勢極重,昏迷了數天,直到幾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將他接回了家中,臨別匆忙,枯葉禪師又恰好外出去了,所以連向他親自道謝都沒有來得及。現在痊愈歸職,正好趁著這次的機會前來道謝。
“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頭。”枯葉禪師平和坦誠地回禮道。
對倪廷宣的行禮蘇謐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走過倪廷宣的身邊,他彎下的腰身還沒有抬起。蘇謐的長裾拖曳地上,喚起飄飄的細風,被她寬大的衣袖帶起的薄紗簾子輕輕地揚起,擦過他的臉頰,他的動作有片刻的靜止,保持著低頭的姿態,任這種酥麻的感覺留在他的心里。
蘇謐的身影已經遠去,枯葉禪師看了悵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忽然長誦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倪廷宣頓時癡了,呆呆地問出一句:“依大師所言,如何才能離于愛,如何能無憂無怖?”話說出口,悚然驚覺,可是已經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隱秘的地方就這樣忽然地暴露在了別人的面前,讓他驚慌無措。
枯葉禪師似乎是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枯葉禪師說完,卻見到眼前的倪廷宣恍然未聞,他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可嘆啊,倪源本也是當世數一數二的豪杰梟雄,可性情太狠,殺孽過重,只怕連子孫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宮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樣的沒有變化,只是排場變得更加的隆重,來時隨行的禮儀宮人、祭品車駕不見了,侍衛卻明顯的增多,為了不再出現那樣的意外,齊瀧派出了一百名大內侍衛前來保護自己寵妃的車駕。
從皇城西側的朝華門入,朱紅色的宮門莊嚴巍峨,兩側是看不到頭的漫長宮墻。抬起頭來,隱隱可以看見后宮之中高翹反卷的飛檐斗壁,在陽光之下閃爍著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宮門緩緩打開,車駕行駛在漢白玉雕磚的道路上,一直抵達采薇宮不遠處的空地上才停止了下來。
在覓青的攙扶下,蘇謐走出了車駕,一陣風吹過,衣訣翻飛。覓青笑道:“想不到宮里頭今天的風也這樣大。”
蘇謐揚起頭來,風吹過宮廷,被層層疊疊的亭閣樓臺所阻擋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順暢和活力,帶著一種近乎掙扎地呼嘯聲,圍繞回旋在金碧輝煌,深遠盤折的朱壁之間,玉道之上。原來,在這個深宮里面,連風的聲音都是這樣的困惑苦澀。
遠遠地,高升諾帶著幾個小太監迎上來,走近蘇謐,趕緊忙著打千行禮:“蓮主子您可回來了?你這一去,皇上可是時不時地提起您啊。”
蘇謐含笑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皇上這幾天可好?如今在哪里?”
“這不正是皇上讓奴才在這里等著主子您嗎?”高升諾諂笑著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來就去見他呢,可是掛念得不得了呢。”
“高總管說笑了,”蘇謐笑道:“依照宮里頭的規矩,宮妃回來應該先去拜見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里,聽說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諾連忙說道:“剛剛皇上問起娘娘您的車駕,就說起來不必讓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體貼娘娘您啊。”
“嗯。”蘇謐點了點頭,一邊隨口問著宮中和齊瀧的近況,腳下也沒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宮走去。
進了大殿,看見齊瀧正坐在座位上,和旁邊皇后說著什么。
高升諾老遠就高聲唱道:“蓮容華到!”
齊瀧和皇后都抬起頭來,見到蘇謐的身影,齊瀧的臉上現出喜色,起身離座,快步走了下來。他拉住行了一半禮的蘇謐,挽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驚嘆道:“幾天不見,謐兒竟然出落的更加水靈動人了。”
“皇上,”蘇謐含笑看了齊瀧一眼,掩口笑道:“幾天不見,皇上夸贊人的功夫倒也是更加甜蜜動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齊瀧說道:“必定是山中的膳食不好。”
“哪里真的吃到幾次山中的東西了?”蘇謐道:“每隔幾天不是就有宮里頭的人送過去嗎?”
“雖然也有宮人送去,但是終究是沒有現成的方便新鮮啊。朕原本就說指派一兩個御廚過去,你卻怎么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門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讓御廚過去,豈不是壞了佛門的清靜嗎?”蘇謐噗哧一聲笑道。
“朕這不是生怕謐兒你的病情休養不好嗎?”齊瀧也禁不住笑了,說道。
“臣妾瘦了可不是因為食物的緣故。”蘇謐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嗎?”齊瀧的精神明顯有幾分疲憊,這些天來朝政紛亂,看來是著實讓他煩心費力了。
“朕變瘦了,可是因為朝思暮念著你這個丫頭所害的啊。”齊瀧口里頭隨意調笑著說道。
“臣妾還不是一樣……”蘇謐白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小聲說道。
齊瀧龍顏大悅,還沒有再說什么,旁邊的皇后打斷兩人笑道:“皇上,蓮妹妹如今剛剛趕回宮里,車馬勞頓,連休息都沒有來得及,你就這樣拉著人說個不停。”
這時候,高升諾又到門前,稟報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見。
齊瀧順勢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朕就先去處理國事了,謐兒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宮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今晚……”齊瀧含笑看了她別有意味的一眼說道:“……再說。”
蘇謐嬌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裝惱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盡在這里油嘴滑舌的。”
宮中立刻就只剩下蘇謐和皇后兩人了。
皇后見到蘇謐,神態之間沒有絲毫的破綻,儀態端莊地笑道:“蓮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宮咋一看上去都覺得靈氣逼人啊。果然還是山里的水土養人,就是遠遠地比宮里頭的強。”
“婢妾不敢當,”蘇謐謙和地笑道:“山中確實空氣清新,只是婢妾再進益,哪里及得上娘娘儀態端莊呢?皇后娘娘有機會也不妨去山里一試。”
“唉,若是本宮去了,只怕沒有這樣的效果了。”皇后笑道:“也許是妹妹與山間的水土相和吧。本宮是早就習慣了宮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鄉野之人的。”
蘇謐嫣然一笑,這是在諷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應該去一趟才是,”蘇謐的語調稍微抬起,悠然道:“說起來,宮中的生活雖然富貴尊榮,但是娘娘如今的臉色憔悴,只怕是這一段的日子操勞過渡了。為大齊計,為皇上計,正應該好好休養一陣子才對呢。鳳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蘇謐滿臉關切地看著皇后這些日子因為熬夜而有幾分發黃的容顏。
皇后的臉色稍微一僵,年輕的女子終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顏的。她這些天來一方面照顧著太后的病情,一方面忙碌著選秀的事務,還有太后的生辰需要操辦,千頭萬緒,雜亂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里朝中出了那樣的事端,舊案重翻,害得她連接幾天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如今雖然華冠麗服,脂濃妝艷,但是依然壓不住淡淡的黑眼圈。
皇后的失態不過一瞬間,眼見蘇謐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顏上,她隨即笑道:“本宮掌管后宮事務,這幾天雜事多了一些,難免有幾分疲倦,哪里及得上妹妹整天閑著無事,讓本宮好生羨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種雍容自如的儀態。
“所以說皇上真是不體貼呢?”蘇謐笑道:“給娘娘身上壓上這么多的擔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著太后的病情還如此……”
“皇上信賴本宮,自然是能者多勞。”皇后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只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太過于辛苦,如今竟然連白頭發都長出來了。”蘇謐沖著皇后的頭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后的手禁不住向頭上伸去,半途上卻又覺得不妥,轉而捋了捋頭發,臉上的惱火轉瞬即逝,隨即姿態恢復嫻雅平靜:“妹妹真是會開玩笑啊,都說佛家講究平和靜心,與世無爭。妹妹這一趟從佛門圣地回來,怎么反而變得伶牙俐齒起來了?這寒山寺的佛堂當真是與眾不同啊,還是妹妹自己領會的不夠呢?”
“娘娘客氣了。”蘇謐笑道:“枯葉禪師佛法精深,各位禪師也都是得道高僧,這一趟婢妾清修一個月,確實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這世間……”蘇謐說著轉頭看著皇后意味深長地說道:“……輪回無常,報應不爽的道理,不知道皇后娘娘對此可是有體會?”
皇后雙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進益了。”
一邊說著,兩人已經到了院子門口,車輦就在眼前,內監宮女迎了上來。
皇后忽然回頭對蘇謐說道:“這個世間說是輪回無常,須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實卻都是有跡可循的,萬事只要尋找根本,就不難跳出這個無常的條框來。不知道妹妹以為如何?”不等蘇謐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別勝新婚,本宮就暫且不打擾了。妹妹可要細心服侍皇上啊。這些日子也不必來本宮這里請安了。”
說罷羅袖輕揮,轉身去了。
當晚,承恩車載著蘇謐進了乾清宮甘露殿,短暫的離別之后,自然別有一番綺旎繾綣的風光。夜已深,齊瀧已經沉沉地睡去,蘇謐的視線投到半掩的羅帳之上,金線紅羅的斗帳開合之間,依稀看得見外面燃燒到天明的龍鳳紅燭已經快要燒到盡頭了。下面雕花盤龍銀燭臺上積累了一夜的燭淚,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紅可愛,層層疊疊,把純銀打制的龍頭遮掩包圍了起來。
蘇謐的目光從燭臺上收回,她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個混亂殘酷的地方,接下來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呢?明明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心中卻越發的躁動不安起來,周圍原本已經無比熟悉的流光華彩、鑲金嵌玉在短短的一個月的離別之后看上去卻都是那樣的生疏刺眼……
第二天,蘇謐起床,齊瀧早已經上早朝去了,還沒有等梳洗完畢,齊瀧的恩旨就已經傳了下來,將蘇謐的位份晉為從三品的婕妤。
宮人將綃金羽簾卷起,露出殿中青銅雕鳳的穿衣鏡,蘇謐站在明晃晃的銅鏡前,將明采華章、迤邐曳地的長裙穿戴整齊,鑲嵌著星星點點碎鉆的金簪插在烏黑的發髻間,流動著媚惑的光彩,宛如朝霞般閃爍在銅鏡中。蘇謐含笑對應著周圍恭喜諂媚的宮人,嫻雅的姿態和明麗的容貌比頭上鳳釵嘴角銜著的東珠更加的濯然生輝。
也許,自己的未來就是這樣的吧,永遠的鎖在這個深宮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