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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久別重逢
十一月十九日,燕王世子倪廷宣班師回京,入城覲見。
十一月二十四日,原本逃逸在外的蓮妃蘇謐也回宮了。
對于這位蓮妃娘娘的傳奇,京城中每一個人都津津樂道。
據說,蓮妃娘娘所居住的宮室正好是后宮之中最靠近冷宮的一處偏僻地方,當年遼軍破城的時候,她身邊的奴才在前面侍奉,及時得到了消息,這位蓮妃也是個有膽色又當機立斷的,當即就跑到了冷宮東面的矮墻處,在幾個忠心耿耿的奴才的幫助之下,翻過低矮的宮墻,從而逃出了宮廷,逃出了遼人的魔爪。
這樁傳奇立刻成為了京城百姓茶余飯后最熱衷的談資。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稱贊蓮妃的機警伶俐,見機迅速。也有人稱贊她平素簡樸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她身為帝王的寵妃卻依然不驕不躁,居住在偏僻簡易的宮室之中,怎么能夠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及時地逃出去呢。當然也有不少人議論宮妃貿然離宮,有礙禮節法度的,他們言之鑿鑿地認為,真正貞烈的妃子,應該是如同皇后那樣,選擇全節而死,而不是逃遁出宮……這樣的議論馬上就會遇見更加有力的反駁,如果當時蓮妃見機地不快,那么皇子殿下怎么辦?于是高喊著貞烈禮節的夫子們無語了。當時遼軍來地太快。絕大多數宮人甚至都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就落到了遼人手中。能夠逃出宮中的寥寥無幾,宮女、內監、粗使雜役通共加起來還不足百人,而蓮妃是這些人之中唯一的一個妃嬪。其余的妃子,不是為了保全貞潔被迫自盡于宮中。就是屈身侍敵。淪為遼人的婢妾。(萬卷書屋)
蓮妃最值得稱道地不僅僅是她地及時出逃,而是她在出逃的同時,將大齊宮中僅有的皇室命脈,當今皇上唯一的一位皇子偷偷地帶出了宮廷,才使得大齊珍貴的皇室血脈得以保全。
蓮妃在逃出宮廷之后。就和自己地貼身侍婢一起藏匿在京城首富劉泉地家中。
劉泉因為自己地女兒劉嬪與蓮妃交往甚篤。故而冒死藏匿起蓮妃極其宮人。
終于等到了大齊光復。圣駕回京的一天,劉泉將此事秘密上奏于皇上,據說。齊瀧在得知自己的寵妃和皇子無礙地消息之后,龍顏大悅。連忙下令準備車駕依仗。以貴妃的禮節,將蓮妃迎接回了皇宮。
劉泉他在遼軍入京地時候不遺余力地逢迎諂媚,原本為京城士子所不齒,但是在京城收復的那場決戰里面扮演了決定性的角色之后,他之前所有的投敵叛國行為都變成了一種忍辱負重。而今次的這一項大功勞,更加為大齊的百姓所津津樂道。
而劉泉本人,因為這接連不斷的功勞,不僅自己得封昌聞縣伯,授戶部行走,更連其夫人都晉為正二品的昌郡誥命,滿門榮寵。
在因為遼人的入侵,權貴豪門紛紛凋零殆盡的時候,劉家迅速崛起,從此身列大齊一流的豪門貴族之列。
墜著七寶琉璃珠的翔鸞鳳車上,微風的吹拂時不時地將朱紅色帷帳掀起細微的縫隙,車幔下擺墜著的金鈴發出悅耳有致的聲音,在這清麗響動的映襯下,寒冷的天氣仿佛也變得歡快起來。
寒風吹不透車上厚密的綢緞帷幕,只是讓它泛出輕微的波瀾,撒在上面的晨光如同流動的水澤,瀲滟生光。(WJXSW)宮車依然是如同往昔一般的奢華明麗,只是宣旨的人,趕車的人,侍立的人,都已經不再熟悉了。
宮門也還是如同兩年前那般沉重深遠。只是上面還帶著斑駁的點點痕跡,像是箭刺,又像是刀砍,見證著那場剛剛過去的戰爭所留下的尚未痊愈的傷痛。
幾個工匠正在宮門前忙碌著,為宮門重新上漆并且雕琢金玉瑞獸裝飾。
那些傷痕,不僅刻在宮門上,也同樣深深的刻在宮人的心上,刻在京城的百姓身上,不知道在多久之后,才會被時間的流逝和日常的繁忙所沖淡撫平。就好像是眼前的幾個工匠用工具將這些傷痕逐一的抹去。
蘇謐回想起剛剛在路上所見到的景象。
端坐在車中,掀開層層宮緞一角,透過那明晃晃的光線,她看到了周圍滿臉新奇的人群,他們都圍攏站立在官道之外,向著車駕指點著,議論著。
大齊京城一直是個充滿了繁華生機的城池,雖然在淪入戰火的那兩年里,讓它飽經了各種傷痛,可是,在重新回到它的主人手中尚且不足兩個月,就已經開始重新煥發出活力來。
街上的行人和店鋪雖然遠遠地不及破城之前那樣的摩肩接踵,琳瑯滿目。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開始充滿了希望和期盼,舉止之間流露出勃勃的生機。
無論朝堂和天下的局勢還會有怎樣的變化,只要他們已經獲得了和平的日子,只要戰火已經遠離了他們的生活,他們就已經滿足了。(wap.wjxsw)
她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對于這個生機勃勃的城市來說,對于這個清冷淡漠的宮殿來說,戰爭帶來的創傷終究會有痊愈的一天。
宮門洞開,輕車駛入。
大齊的后宮依然是雕欄玉砌,紅墻朱檐。
車駕依仗停在了乾清宮東側的盤龍門處,嶄新面孔的司禮太監上前,恭謹地打著千,然后將琉璃珍珠間隔墜成地車簾掀起。
覓青伸出手。蘇謐扶著她的手腕出了車駕。
她抬起頭來看向四周。記得中午的時候在劉泉的府邸抬頭望去,還是難得一見的碧空如洗、深遠空曠。可是經過這一路地行駛,到了宮內,天氣卻又陰沉了下來。
腳下踏著地漢白玉雕磚已經被清洗地潔白晶瑩,哪怕是宮中新年慶典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干凈過。宮人經過了多少次的沖刷清洗。才把這整整兩年的血與火地痕跡洗清去?
宮外地大雪早已經在京城人們熱火朝天地活動之中消散了。可是宮中的雪還是不見絲毫融化的跡象。雖然路面上地積雪被清掃了出去,但是在枝頭上、房檐上,層層的積雪還是覆蓋其上,無數地龍臺鳳閣盡皆鋪陳了一層潔白,使得這層層連結的亭臺樓閣都如同瑤池仙境一般的高潔清幽。
看到蘇謐的眼神落在遠處積雪上。伶俐的太監連忙說道:“如今宮中人手不足。所以前幾天的雪。至今都沒有清掃干凈,奴才馬上就督促著他們……”
“不必心急,”蘇謐看著天色。(萬卷書屋)淡淡地一笑,“看這天氣。馬上又是一場大雪了,何必要在現在的時候動手清掃呢?平白地多費一番功夫。”
真的掃干凈了雪,下面是什么?反而不如這樣潔白地放著,仿佛從來不曾有鮮血流過此地。
“是,還是娘娘您思慮周到啊,體貼我們當下人的……”
“不知道公公是……”蘇謐打斷了他的奉承問道。
“小的是新上任的杜單順,剛剛蒙皇上的看重,提拔為御前總管,主子您叫奴才小順子就成。”聽到蘇謐的疑問,小太監伶俐地回答道:“以前奴才是在養心殿伺候的,還見過娘娘您好幾次呢。后來那些殺千刀的蠻子們入了宮,奴才就被攆到了雜役房運煤,去干苦力了。如今終于盼到皇上回了京城,因為皇上身邊沒有得力的人服侍,就撥了我們幾個以前在乾清宮當過差事的過去。”
“嗯,”蘇謐點了點頭,確實有幾分眼熟,想必以前在乾清宮伺候的時候見過幾次。
“以前的總管呢?”蘇謐漫不經心地問道。
“您是說高總管啊,他原來在遼人那里倒是吃得開,可惜啊,遼人后來也不知道怎么了,狂性大發,將很多的宮人都給……”小太監隨即謹慎地壓低了聲音,道:“說起來,還就是在倪貴妃她出事的時候。當時,宮里頭可真是血流成河啊,很多的內監宮女都……”提起當時的情況來,小太監還是心有余悸,聲音有幾分掩不住的顫抖。
蘇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知道那是在遼人與倪源翻臉的時候,為了徹底清除宮中倪源的勢力,想必又是一場波及全城的血腥清洗吧。()
在這場清洗之中,有多少是依靠了劉泉和葛先生暗中提供的情報呢?
倪源借助遼人的手,掃清了與他為敵的大齊門閥貴族勢力,為他的野心清掃出了一條通暢干凈的道路,而同樣有人借助遼人的手,又除掉了他安排在京城的暗線,使他的康莊大道出現了偏移。
她想起破城的那一天,想起那些凄厲的喊叫聲,苦求聲。這樣的日子,在這兩年里面經歷了多少呢?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后,這個皇宮卻依然華麗如同往昔。也許,無論是怎樣的痛苦,都與這些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毫無干系。那些哭過的,那些恨過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都全無一絲蹤跡了。
說話之間,蘇謐已經由內監引著,進了乾清宮門。
已經是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和回廊,每一道轉折幾乎閉著眼睛都能夠熟悉地走下來,可是如今竟然憑空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來,蘇謐甚至懷疑,如果此時只有自己一個人走在這條道路上,她是不是會迷失方向,尋不到正確的前路。
繡鞋尖頭鑲墜著的美玉和腳下的暗花青磚時不時地相互撞擊,發出輕靈清脆的“叮當”聲,在這個寧靜陰暗的廊下顯得格外幽遠。
“娘娘,皇上這次御駕親征……著實辛苦了,自從回宮之后就一直龍體欠安。前幾天,身體稍微有了些起色,可是就在前天聽說了娘娘您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后,一時高興,就前去外面散了一會兒心,沒料到回來就又病倒了……”身邊的杜單順一路低聲解釋著。
病倒了?是因為征戰的勞苦?還是因為心中無法壓抑的失落和痛苦?當一個滿懷自信和驕傲的人在即將達成他自以為最崇高的目標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腳下,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架子,根本經不起絲毫的碰觸。
那樣兩級的失落和打擊……
走近宮門,一種濃重的藥香從大殿里面傳出來。蘇謐的腳步頓了頓,身邊的內監已經高聲唱道:“蓮妃娘娘到!”
伴著這熟悉的聲音,蘇謐踏過黃金澆鑄的門檻,走進了久已未曾見過的乾清宮寢殿。
寢殿內依然是記憶之中的模樣,殿中細密鋪陳的金磚光滑如鏡面,倒映著殿中浮生萬象,兩側的鮫綃帷幕閑散地落在地上,開合之間,隱隱看見金鉤蕩漾閃爍在其中。兩側的桌子上,雕花鎏金燭臺上的蠟燭在白天依然燃燒著。身后的綃金羽簾半卷起,露出青銅雕鳳的穿衣鏡,可是因為殿中光線過于黯淡,使得里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服侍的宮人見到蘇謐進來,連忙恭順地跪地行禮,舉動之間輕捷無聲,靜默柔順。蘇謐掃視著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間或夾雜著幾張略有幾分熟悉的。
跪伏著的不僅有宮女內監,還有幾個花白胡子的太醫,有人手里還捧著來不及放下的藥匣。
“平身吧。”蘇謐說道。
宮人依言謝恩起身了,行動都是小心翼翼,不帶絲毫的聲音。
原本富麗堂皇、趾高氣揚的乾清宮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的低眉順目、靜謐內斂了?
應該光華璀璨的大殿也變得陰暗無光,就好像是外面陰沉沉的天氣。
也許是兩側的窗戶都緊緊地關閉著的緣故吧?蘇謐的視線投向兩側,那里的窗子被緊緊地封住。
“娘娘,皇上的病情不易吹風……”旁邊的小太監低聲說道。
蘇謐的視線收回來,向內殿走去。
“是謐兒嗎?”里面傳來齊瀧的輕呼聲,“快進來吧。”
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多了一種連蘇謐都把握不住的東西。
她穿過層層的鮫綃帷帳,走近龍榻。
金線紅羅的斗帳開合之間,露出齊瀧的臉來。那是一張慘白的容顏,蘇謐在瞬間懷疑,自己眼前所見到的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皇帝,而是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
這是她兩年未見的夫君和帝
她定下神來,走到床前。
齊瀧穿著白綾子的單衣躺在床上,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與身上的白綾幾乎變成一色,分不出差別來,嘴唇干枯,唇角干裂,只有眼眸還有幾分神采,卻帶著一種幽寂的凄涼和深沉的迷霧。
依然是那張俊美的令六宮佳麗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氣和銳意都不見了,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蒼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空洞的幽靈。
她驚覺,這兩張容顏是何其的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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