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5 面具

之四厄夜怪客

之四厄夜怪客

富江從越野車中鉆出來,將情報局的證件遞給我。

“我可不期待能在那個警長口中弄到什么。”她說。

榮格沒有否認。其實大家都知道,如果情況屬實,對方能夠將案件壓下十年之久,當然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要找到突破口并非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過榮格并沒有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警長身上。

“注定要生的還是會生,我們只需要做好份內的事,接下來就是等待了。”榮格不疾不徐地說,“不要忘記,八景是先知。”

先知的預言絕非無的放矢,她說過我們要密切關注警長身邊所生的事情,那么警長身邊就一定會產生足以扭轉局面的線索。

“俗話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潘笑起來。

鎮警局的規模不算大,進門后就能將廳內的格局盡收眼底。靠近正門的右側是前臺,一名女警正在造訪者的檔案,筆直的走廊兩側是辦公室,從玻璃窗外直接能看到年輕警察們來來往往,不過看神情并不是十分忙碌的樣子,有數名老警察正悠閑地湊在一張辦公桌前喝咖啡聊天。

不過是一個城郊鎮而已,沒什么大案子也是無可厚非,大家都習慣了領干薪悠閑度日,看上去沒什么干勁。不過這樣一來,警長要在案件中做點手腳也難以察覺。

注意到身邊有人影晃蕩,前臺的女警轉過頭來,她也許以為來者和往日一樣是普通市民吧,結果一下子就被榮格的氣勢嚇到了。榮格曾經是勿容質疑的警界領導精英,一直板著臉,平淡而嚴肅,結果女警盯著她愣在那里。

榮格假咳了一聲,女警慌慌張張站起來,不心碰掉了桌上的鋼筆,椅子也被劇烈的動作撞開。

“請,請問,你們是……”還沒等她說完,榮格就道明了來意。

“我們是情報局行為分析部的調查員,來這里進行調研工作,你們的警長在嗎?”榮格將證件出示給對方看,雖然有點措手不及,但女警還是仔細看了一下證件。

“哦,哦。好的,警長在辦公室,我帶你們過去。”她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走出柜臺,快步帶領我們朝警長的辦公室走去。

一路上不少路過的警察朝我們投來詫異的視線,和我們擦身而過后,才有些驚疑地在身后竊竊私語。路過警員辦公室的時候,那種被注目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我明顯看到幾位老警察皺了一下眉頭,不自然地搔了搔臉側。

他們知道點什么嗎?我注意到女警向他們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不過也許只是尋常的互通風氣而已,誰都有好奇的時候。

警長辦公室的玻璃窗沒有拉下百葉簾。警長恩格斯正伏案工作,如資料所示,是個將近五十歲的中年人,體格精瘦,穿著深色西裝,額前和頭頂的頭掉光了,在日光下有些亮。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第一線積累功勛,因為兢兢業業外加一點好運氣而獲得升職的警察,反而像是在政府部門用干練圓滑的手腕獲得人氣,順風順水獲得高層賞識的政客。

話又說回來,在這種沒什么大案子的鎮子里,善于鉆營的人自然擁有更大的優勢。恩格斯的資歷足夠,口碑人緣不錯,又描淡寫地解決了十年前的精神病院大火案,沒有造成人事糾紛,登上本鎮警長的高位也是理所當然。

據說他曾經有機會調到城市中更進一步,但最終還是選擇留在本地。在排除鄉土之情后,其中的緣由也值得考量。

恩格斯在我們路過窗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女警剛敲門,他立刻從里面將門打開。

“碧奇,這位是?”他盯著榮格說。

“這幾位先生和女士是來自情報局的長官。”女警說。

榮格已經伸出手和恩格斯緊緊握了一下。

“我叫榮格,這位是克勞(烏鴉),潘和碧特(BT)。”榮格一一替我們介紹道。

“情報局?”恩格斯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對女警點點頭,示意她出去。

女警離開辦公室后,恩格斯將門關上,領我們到辦公桌邊談話。

“請問你們有證件嗎?”他的聲線有些沙啞,最初的狐疑收斂起來后,眼神既不親近也不抗拒,但是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就是一種強烈的質疑。

榮格沒有說話,伸手將證件取出來。恩格斯接過去,又將視線落在我、富江和潘的身上。我們會意地將各自的證件掏了出來。恩格斯拿過所有的證件回到辦公桌后,不緊不忙坐在椅子上,從抽屜里取出一副老花鏡戴上,這才仔細檢查證件的真偽,不時還抬起頭打量我們的相貌。

“這位克勞先生還真是年輕啊。”恩格斯盯著我,突然開口道:“現在情報局也雇傭童工了嗎?”

雖然這話顯得輕蔑,不過結合他的經歷,我下意識認為他是在故意觸怒我們,以獲得更多的情報。這個時候是沉默,還是反唇相譏比較好呢?我一點經驗都沒有。

我還沒有想好,榮格已經說了。

“克勞是碧特女士的助手,這兩位都是情報局行為分析部特招的精英。碧特女士是心理學博士。克勞今年十八歲,擁有犯罪心理學、哲學和新聞學三項學士學位。”

原來我這么了不起嗎?真是信口開河。不過若論唬人,我在學生會中也做過不知道多少次,當然不會露出任何馬腳。

“剛滿十八歲。”我裝出局促尷尬的表情解釋道,“我希望能在碧特博士的指導下多參與一些實際工作,然后再考取碩士學位。”

恩格斯收回直勾勾盯著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真是年少有為。”

隨后話風一轉。

“情報局的人到我這里來還是第一次。請恕我唐突,雖然不知道你們想要什么,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想先向總部確認一下各位的身份。”

“應該的。”榮格不拘言笑地點點頭。

恩格斯沒有二話,拿起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向對方報上我們的名字,并要求核實身份,期間仍舊打量我們的神色。沒過一會,那邊傳來準信。我們沒人動搖,雖然是掛名,但要應付這種粗糙的核實已經足夠了。只有我第一次經歷這些,就像是用假證作弊的學生,心中微微有些緊張。

“好,好的,麻煩你了。”恩格斯寒暄后掛了電話,重新站起來,雙手將證件交還給我們,“剛才失禮了。請問情報局的諸位,到這個鎮來有什么事情嗎?”

“我們是情報局行為分析部的調查員,碧特博士想要收集一些犯罪資料,我們負責提供例行的罪案調研。”榮格說。

“來這個鎮做罪案調研?”恩格斯似乎覺得好笑,用銳利的目光剮著我們,“這里可沒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案,恕我直言,本鎮出現連環殺手是五十年前的老黃歷了。”

“請不要緊張,警長先生。”榮格無動于衷,臉上仍舊沒有半點表情,“碧特博士要收集的正是那些普通的案件。這十幾年來,犯罪者的年齡和犯罪模式有了新的變化,我們有一個項目,想要根據這些案件修正泛性犯罪模型,以便于今后為教育部門提供更好指導。”

“哦……也就是說,是面向未成年人的預防犯罪教育嗎?”雖然恩格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過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就不清楚了。總之我是一點都沒聽懂榮格在說什么,雖然有幾個聽起來很酷的專業詞匯,不過也許包括這些詞都是胡謅的呢。

我掃了一眼富江和潘,她們都是一臉自信的笑容。一群騙子

“我們想要最近二十年的犯罪檔案。”榮格趁熱打鐵說。

“二十年?”恩格斯終于露出異樣的眼神,他盯著榮格說:“全部的都要?別開玩笑了,你們看得過來嗎?”

“應該沒問題,我們調查過,本鎮在包括您在內的最近幾位警長的管理下蒸蒸日上,屬于全國犯罪率最低的地方之所以來本地取材才更具備代表性。”榮格平靜地說,根本聽不出是嘲諷還是恭維,“糾紛類的案件就不需要,我們要的是刑事案件,應該沒有多少。”

恩格斯稍微想了一下,最終點點頭認可了。

“如果你們認為有幫助的話,不過我必須提醒一下,我們這里的工作很清閑,所以在結案的時候比較輕快。”他含糊地說。

榮格終于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再度和恩格斯握手,他同樣含糊地說:“我明白,我們的職責不同,但都是為了打擊罪犯。”

恩格斯來到桌子旁按下電話的免提,讓一位叫做“尼采”的警員到辦公室來。這位“尼采”警員大約只有二十歲上下,精神氣貌一看就知道是剛就職的菜鳥。他用力地跺腳行禮,刻板正經得令人忍俊不禁。

“這幾位是情報局的長官,他們需要過去二十年所有的刑事檔案,你幫他們找一找。”恩格斯對菜鳥警員說。

“明白,長官”菜鳥警員大聲說,然后轉過身對我們行禮,看得出他的動作有些緊張。

“這位尼采……”恩格斯咳了一聲,顯然對這個名字有些不適,“他是剛從警校畢業的優等生,負責檔案工作,很有才能,你們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他。”

我看到富江和潘一直在旁邊偷笑。先不提這位菜鳥先生的鼎鼎大名,他的性格顯然和警局的整體氣氛格格不入,被扔到檔案管理部門也是意料之中。不過我想,這樣的人上進心應該很強烈,也許能從他身上弄點什么。

“麻煩你了。”榮格主動和尼采握手。

“我很榮幸。”尼采警員說,“需要的話,我可以馬上工作。”

真是直截了當。

榮格沒有意外的神色,他轉頭對潘說:“你和尼采走一趟。”

潘點點頭,和尼采一起出去了。

“這個尼采和警長大人是親戚。”富江突然走到我身邊,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詫異,他們的姓氏、長相和性格截然不同。

“我就是知道。”富江故作神秘地說。

雖然不太明白,不過既然富江這么肯定,我也只能相信了。仔細想一想,我都能看出那位尼采先生是怎樣的人,恩格斯當然比我更了解。我還想從對方身上套出點什么,這點心思又怎能滿過謹慎圓滑的恩格斯呢?既然恩格斯刻意指明尼采協助我們,反而更表明他根本不怕我們下暗手,說不定我們無法從對方身上拿到所要的東西,還會被歪曲了方向。

這樣一來,恩格斯和尼采兩者之間迥異對立的風格,反而更像是一種掩飾了。

“真是麻煩。”我輕聲跟富江咬耳朵,“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勾心斗角的事。”

“我也一樣。”富江說。

恩格斯注意到榮格、富江和我還呆在原地不動,不由得問道:“請問,還有什么事情嗎?”

“雖然有些冒昧,但我想問一下,你們這里十年前的精神病院縱火案……”榮格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

“不是縱火案。”恩格斯不耐煩地說,“這個案子已經蓋棺定論了。”

“請問,起火的原因是?”

“一個精神病人不心引起的失火。”恩格斯在辦公桌后坐下,斜眼看向榮格,“在報告里有注明,這不是刑事案件,也沒有任何糾紛。那場大火至今仍令人心有余悸,許多證物都被燒毀了,所以在我們這里也沒有太多的資料。”

“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才列入失火案嗎?”富江突然尖銳地插口道。

“你想說什么?”恩格斯對富江的逼視無動于衷,冰冷地和她對視著,“作為失火結案,經過合理合法的程序,所有人都認為十分合理,我們不想提起那件悲痛的事情。如果你們有異議,應該上報法院,不過我建議你們不要那么做。”

“抱歉,是我們失禮了,我們不是來翻案的。”榮格擋住富江,說:“我聽說警長您的母親也在那場大火里……”

“是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什么東西都沒剩下。”恩格斯垂下眼簾,流露出沉痛而平靜的情感,這并非作偽,那場大火在他的心中留下深刻的陰影,異常的憤怒和悲傷。

“你不想查明真相?”富江再一次逼問。

“真相?”恩格斯冷笑一聲,毫不動搖地說:“真相就是失火,現實就是那么無奈。我認為這個對于受害者的家庭才是最合適的。”

“你認為。”富江輕笑一聲,對我和榮格說:“我出去看看。”身便走。

“實在很抱歉……”榮格面露歉意,對恩格斯說:“她的父母是在一起縱火案中喪生的,那起案件一直沒偵破。”

配合得真默契啊,兩個大騙子。若不是我對富江的性格十分了解,也知道此行的計劃,十有就要被他們糊弄過去了。

“是嗎?”恩格斯難得地沉默下去,過了半晌,說:“我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如果你們需要,可以讓尼采把那個失火案的檔案調出來,不過我想你們會失望的。還有,如果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去打擾死者的靈魂。”

盡管他說得十分隱晦,但是我和榮格明白他指的是在精神病院舊址上重建的公寓。

“我替碧特博士謝謝你了。”榮格誠摯地說。

他正準備和恩格斯告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請問……”我說,“大火的當時有下雨嗎?”

恩格斯第一次露出驚詫的目光。我沒有說話,只是直視著他。

“有些不可思議,所以沒有報道出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說:“是的,大火的當時在下著暴雨。”

我和榮格從警長的辦公室走出來時,看到富江正靠在走廊墻壁上拿著一杯罐裝咖啡輕啜慢飲。我朝一旁望去,果然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自動販賣機。雖然在電視里看過,不過親眼見到還是覺得驚奇。

“接著。”富江朝我扔來一罐,“有什么收獲嗎?”

“恩格斯不是幫兇。”我接住咖啡,壓低聲音說。

“在有確實的證據之前不要下判斷。”榮格淡淡地教訓我一句。我只能聳聳肩,榮格是我的上司,他的性格和職業習慣比我更加謹慎。就理論和經驗來說,他的做法是正確的,不過我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也覺得他不是。”富江說。

“為什么?”榮格看了一眼周圍,低聲問道。

“他的憤怒和悲傷是真的。”

“你應該知道,像他那樣的人,情緒并不是行為的主導。”榮格說。

“你聽他說了,他認為自己的處理方式對受害者是正確的,而且事后的確沒有糾紛。他注重的是人情和結果,而并非規則。”富江說:“打個比方來說,一個殺人犯被他捉住,如果這個殺人犯做得巧妙,足以逃脫法律的制裁,那么他會私下處決罪犯。”

“也就是說,他隱瞞事實,不是為了掩護兇手,而是為了保護受害者。”榮格點點頭,“看來當年的事情還沒完結,這也許是他不離開這個鎮子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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