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厄夜怪客676默化
纏繞在“噴火”機身上的氣流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般,在經過一番試探后,開始變得更加混亂而狂燥,就像是要一鼓作氣捕殺獵物。銼刀用力抓住操縱感,試圖調整飛行姿勢,但是,機身卻在混亂氣流中翻滾,迅速拉近和周邊障礙的距離。我們兩人可以切身體會到“噴火”的顫抖,仿佛被一大片繩索困束著,左右甩動,連骨架似乎都快要散了。它的飛行姿態變得越來越奇怪,整個機身已經打斜,沿著機翼的方向飄動,螺旋槳好似塞入了大量的石頭,時而停止,時而運轉,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音。眼看前方巨大的金屬平臺越來越近,“噴火”的動力根本不足以讓它擺脫這條致命的航線。
“跳機!高川!干不下去了!”銼刀高聲喊道。
我不假思索地跳出駕駛艙,抓住銼刀伸來的手,用力將她扯出來,還沒有等我們從機身上跳出去,“噴火”已經徹底翻了個身,我們便徹底失去了立足的位置,開始向下墜落。我射出勾索,就像是之前做的無數次那樣,攀住近側的一條鐵絲網走廊,然后借助擺蕩的力量躍至另一處金屬平臺。就在我們剛著陸的時候,不遠處傳來劇烈的撞擊聲,緊接著就是火光熊熊的光景映入眼角。我們乘坐的“噴火”撞在了那一處的平臺上,碎片在爆炸中向四周散射開來。
不僅僅是我們乘坐的機體,比我們更接近混亂氣流源頭的特混飛行大隊更是損失慘重,幾乎每一個呼吸,都能看到火光的綻放和輪廓的碎裂。這些戰斗機就如同玩碰撞球般,不停地摧毀自己和身周的同伴。它們飛蛾撲火地前行,并沒有給它們帶來任何生機。距離源頭還有極長的一段距離,整支飛行大隊的機體數量就已經減員了將近半數。
離開“噴火”之后,我和銼刀所感受到的風力依然很大,就如同臺風過境一般。有一種連樹木都連根拔起的勢態,不過,相比起毀滅機群的力量,無疑削弱了許多倍。讓人不得不覺得,這些混亂的氣流,就是針對這些飛行器進行封鎖。而這個想法卻也相當合理,我和銼刀完全可以為這種做法說出無數的理由。席森神父的氣壓控制超能,能夠大范圍掌控制空權,對于戰斗來說,無疑是相當有力的事情。
誰也不清楚,在這個意識態世界中。到底可以產生多少這種異常飛行單位,而在這個沒有大地,只有無盡的天空和深淵的世界中,制空權的爭奪無疑十分重要。所有能夠不落在實處,四處游蕩的飛行單位,先天就占據著地利上的優勢。
我和銼刀要應付這些契而不舍地追擊而來的機群,也是需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擺脫困境。如果將精力都放在應付這些飛行單位上,對其它方面可以投入的精力自然就會減少,雖然不會害怕,但也束手束腳。而且,對付這些飛行單位,根本就不是正事,將精力花費在它們身上無疑是種浪費。席森神父一個人就能控制一個大范圍的制空權,對于和他一隊的人們,無疑是一個利好消息。
不過,我卻不覺得。席森神父那隊人馬就可以在這個意識態世界暢通無阻了。他們的位置已經位于我們的目視距離之內,而這個距離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增長了。顯然,有什么東西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我和銼刀頂著狂風朝源頭奔馳,這一次,再沒有追兵干擾了。隨著遠方那作為風力源頭的黑點逐漸放大。飛翔在最前方的夸克最先觀測到那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最先進入感知中的,是一串又一串的隊伍,這些隊伍的個體都是人形,從超出觀測范圍外的地方,源源不絕地趕來,和我們一樣,朝著風力的源頭快速推進。這些人形的長蛇陣,沿著鐵絲網長廊奔馳,在不同的平臺間跳躍,每一個人形都擁有極為強大的機動性,和我們一樣,通過各種方法越過兩個不相接的落腳處之間的空隙。噼里啪啦的腳步聲,猶如匯成一片滔滔的水聲,隨著風向滲入我們的耳中,越來越響亮。
明明人形的隊伍,卻像是一隊又一隊嗅到獵物的味道,迅猛趕往目標所在位置的狼群。隊伍在高速的運動中并不那么整齊,但因為走向一致,因而有一種無可阻擋的兇猛勢態。當夸克飛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時,他們同樣沒能察覺到這只烏鴉的存在,沒有人朝它望去一眼。
到底有多少人正在趕往風力源頭?三萬?十萬?幾十萬?根本無法計算,能夠感知到的范圍,每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幾乎都被這些高速移動的人形填滿了。銼刀沒有我這么遠的感知能力,所以,當我們真正親眼看到這一條條由人構成的隊伍長龍時,她的眼中不由得浮現駭然的神情。
那是敵人,第一眼就能確認了,而且,并非普通的人類。這些人身穿二戰時期的軍服,各個國家的款式都有,混亂而沸騰,但是,每一個人全副武裝,頭盔、防毒面罩、軍大衣和長筒軍靴,將他們全身上下的肌膚層層包裹起來,根本就看不出真正的樣子。有二戰時期的飛行大隊在前,完全可以將這些數量龐大的軍隊看作同為意識態世界中產生的異常。這些士兵不是來自更深的下方,就是來自更遠的上方,整體規模在橫向范圍,相比其縱向范圍并不是太大,所以,只有接近到當前的距離,才能發現他們的存在。
不同國家的士兵匯聚在一起,沒有明顯的指揮官,也沒有人主持隊伍的行進,仿佛本能就知道敵人在何處般,不停地前進、前進、前進。他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只是依靠自己的雙腿奔跑,沒有任何載具,但卻如同戰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氣勢猶如狼奔虎突。沒有什么障礙可以擋住他們,又像是從墳墓中爬出的老兵亡靈,回到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再參與一次戰爭,再一次于戰爭中燃燒自己的生命。
也許。在他們的頭頂上空,在這一支支隊伍之間,本該有各種二戰時期的戰斗機群保駕護航,守衛領空,但是,這些飛機單位受到混亂氣流的影響。正不斷從空中墜落。除了我和銼刀追蹤的那支特混飛行大隊外,我們還看到了更多的機群抵達了這個位置,但是,它們墜落的速度并沒有得到改觀,甚至,在撞毀于平臺和走廊上時。爆炸和碎片反而殃及那一片的行進士兵隊伍,造成了相當巨大的傷亡。
被沖擊掃蕩的士兵們,猶如一片片的螞蟻,從落腳的平臺和走廊邊緣墜落,而在他們的上空,不斷有更多的戰斗機宛如流星般墜毀,又有更多的機群闖入這片范圍。風力的源頭就像一個災難性的磁石。源源不絕地收割著毀滅和死亡,但是,這樣的風波,對于行進的隊伍而言,就如同落在水中的石頭,產生的漣漪,完全無法阻止這些士兵趕赴戰場的意志。正是這種毫無疑慮和恐懼,甚至充滿狂熱的意志,讓目睹到這副景象的人心驚膽戰。
“到底發生了什么?”銼刀和我藏身在這支虎狼軍隊的外圍,猜測著問題的答案。銼刀咬牙切齒。但卻不敢再接近那邊一步,失去超能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應對如此龐大的軍隊。這一支支軍隊可不是“噴火”飛行大隊可以比擬的,數量上的巨大優勢,就算只是由普通士兵構成。也足以對很大一部分的神秘持有者形成壓倒性的負荷。就算在正常世界中,也沒有誰會去做孤身正面應戰萬人以上軍隊的蠢事,神秘持有者可以憑借自己的神秘,從普通軍隊的包圍圈中自如進退,但并不代表他們全都可以正面對抗。況且,如今這些士兵,根本就是意識態世界的異常,一定如同那些戰斗機一樣,擁有超出常理的特性。
也許,這些士兵的真身,和戰斗機的駕駛員一樣,都是一些骷髏架子,來自過去的亡靈。沒有痛覺,沒有真正意義的死亡,沒有體力和生理的限制,沒有多余的情緒。唯一限制他們力量的,就只有人體構造的缺點,以及靈性和智慧。
“這個地方太不對勁了。為什么都是二戰時代的力量?”銼刀仿佛自言自語般說到。
“大概是因為,它的確經歷了二戰,并讓它記憶深刻吧?”我想了想,這么回答到。
“它是有自我意識的嗎?”銼刀仍舊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
“誰知道呢?”我抬起頭,巡視著這片一望無際的世界,“這可是在二戰末期,從納粹手中奪來的精神統合裝置,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神秘遺產。無論有怎樣的可能性都不足為奇。”
“現在怎么辦?它們人數太多了,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穿過去。”銼刀的眼神凝聚起來,觀察著那一支支異常的軍隊,說:“席森神父和那些家伙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造出這么大的聲勢。他們竟然能夠支持那么久,真是讓人驚訝。”
“他們早有準備,雖然這些士兵的數量眾多,但仍舊是意識態的造物,而且它們擁有固定的形態和特性,對意識行走者來說,反而比那些捉摸不定的詭異更加容易應付。”我分析到。在這個意識態世界已經呆了好一陣時間,也見識過這里的威脅性異常,雖然單純以場面來說,這個可能由精神統合裝置形成的意識態世界比“江”的境界線更加龐大厚重,但是,對于行走于神秘中的人來說,反而更容易應付一些。因為,它給人的感覺,比較穩固,缺乏意識形態的變幻莫測——更貼切的形容,這個意識態世界就像是一個歷史學者的意識世界,而“江”的境界線,則更像是一個精神病人的意識世界。
在大多數時候,精神病人比歷史學家更加危險。
“你不也是意識行走者嗎?”銼刀反問到:“如果你也想不出辦法來,我們就只能呆在這里干瞪眼了。而且,如果沒有絕妙的主意,我可不會干。”
“也許有辦法。”我實話實說,“但是。并不確定,得做個實驗。”
“什么?”銼刀問,但我無法明確回答,因為,這僅僅是一種感覺。因為夸克的存在而產生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可以沖破這片軍隊的封鎖,但是,到底和夸克有什么聯系,卻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銼刀盯著我,見我沉默,便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我在心中呼喚夸克。不一會兒,烏鴉便從遙遠的天際疾飛而來。我抬起胳膊,它穩穩落在我的前臂上,銼刀在一旁看著我們兩個,似乎在琢磨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過,不需要她琢磨多久。一種本能般的感覺,好似涌泉一般流淌在我的體內,在我的思維開始轉動之前,手腕內側的魔紋再一次發熱,這種灼熱似乎沿著神經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流串,就像是火烙一樣,我痛苦地彎下腰來。這種痛楚無以言表。它似乎是從身體基因的深處,又像是從靈魂的深處迸發出來的,魔紋的火熱,僅僅是一個引子。伴隨痛苦而來的,還有一種活生生的異物感,好似有什么不屬于自己的可怕東西,正在自己的體內蘇醒,又像是絕癥晚期的病人,感受到癌細胞的不斷擴散。有什么東西,在和自己爭奪著原本屬于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它已經扎根,已經壯大,卻還在不斷抽芽,侵攻每一寸領地。
我的臉此時一定在扭曲,只是。被小丑面具掩蓋著。我的身體不斷顫抖,那并不只是因為痛苦,更因為一種伴隨痛苦而來的恐懼,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的恐懼,我無法思考,為什么自己在恐懼,它就這么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我覺得自己似乎在扭曲,在變成另一個人,或者另一種東西。
我的視野模糊,仿佛置身于熊熊火焰中,看著火焰外的世界。銼刀的輪廓在朝我靠近,我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感到她的動作是如此小心翼翼。我聽到她的聲音,宛如雷鳴一樣轟響,卻根本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么。
而在這片雷鳴般的說話聲中,卻陡然響起一陣清晰的歌謠,就像是從黑壓壓的烏云中,破出了一道潔白的天光。
似乎,不僅僅是惡魔,連天使都在這片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中蘇醒了。
“第一個詞語是夢想,
從沉睡中,
把我內心的秘密悄悄地帶出來。
第二個詞語是風,
讓我擺動翅膀飛向上帝的臂彎,
數著已消逝的悲傷往事,
金色的蘋果,又有一個掉下來。
第三個詞語是希望,
我在冰冷的夜里醒過來,
有誰記得我的名字?
有誰何時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體腐爛,遙遠的未來……”
不知名的歌曲,卻擁有浸透內心的平靜和溫暖。讓痛苦又恐懼的我,找到了一絲慰藉和生命的渴望。我的痛苦和恐懼,被這歌聲一點點平扶,讓我幾乎不愿醒來,希望做著這個長醉不醒的夢——是的,此時此刻,我知道,自己在做夢,一場讓人長醉不醒的夢。我也漸漸知道,無論痛苦、恐懼還是這美妙的,讓人安寧的歌聲,都是來自于“江”。不需要問自己為什么會知道,這個答案,就像是刻在生命源頭的印記,無論經過多少次輪回,都不會有半點褪色。
我不知道“江”到底做了些什么,自己又到底產生了怎樣的變化,我唯一知道的是,現在的自己,又更強了,同時,也距離死亡更加接近。我覺得自己正在變得不像是自己,這種感覺一定不是幻覺。我在變化,這種變化并非源于身體,而是源自人格意識,因為,自己此時,不就身處于意識態的世界中嗎?自己的強大,不正是因為在這個意識態世界中,一種意識形體上的改變嗎?
我會變成什么?這個答案,也許我自己是知道的,本能就已經知道了。無論怎么變化,我還是“高川”,只是,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不再是現在的我,會變成曾經多次在人格意識深處看到的,那個少年高川。
此時的我,和在更早之前的我相比,有了多少改變呢?我無法確定,也不想去確認。
“高川!高川!”銼刀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動,她伸手想要摘下我的小丑面具,但被我抬手擋住了。
“我沒事。”我說。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銼刀嚴厲地說。
“只是,為了變得強大,而出現的副作用。”我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模糊地解釋著,然后,在她不怎么信任的目光中,下意識抬起自己的手腕。于是,我和她都看到了,手腕內側,那三片棱狀的魔紋。
“三、三級魔紋?”銼刀的語氣,仿佛要凝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