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156 噩夢之城

讓‘精’神病人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以說故事的方式臨時整理出來,這個過程被阮黎醫生稱為“自我糾正法”。給力文學網它不僅僅對說書人自身,也對故事本身,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對故事來說,在條理‘性’和故事‘性’之前,就有一個關鍵的先決條件,那就是“臨時創作”,這個故事,不能是早已經準備好,經過雕琢的,而應該是即時成形的,而對于實施這個治療法的醫生來說,最重要的一個素質,就是分清楚,病人在說的故事,到底是“臨時創作”,還是“早有準備”,亦或者“早有準備,卻裝作是臨時創作”。針對三個不同的情況,在進行最終評估的時候,也會分出更復雜的評估過程。最糟糕的,自然是“故事是早有準備,卻被偽裝成臨時創作”,而醫生卻沒能分辨出來的情況,只要醫生可以分辨出來,那么,哪怕故事是早有準備的,也仍舊會有收獲。

療法本身并不介意病人是否早一步知道這種療法,正如我在進行這種療法的時候,我是對此知之甚詳的,阮黎醫生曾經多次提起過這種療法的原理和案例,足以證明她對病人是否知情,根本就不在意。

阮黎醫生不時會在我述說故事的時候故意打斷,然后提問一些在我看來莫名其妙,或者有些無聊的問題。對此,我能做的,只是照實回答而已,畢竟,就算敷衍了事,也不具備“敷衍了事”的作用。所以,反而不需要考慮太多。

晚間十一點半,阮黎醫生終于停止了問詢,將檔案整理完畢,稍微嚴肅地對我說:“阿川,很抱歉,你至少在一個月內不能去學校了,我會向學校開出病假條。”

看來,在阮黎醫生的診斷結果中,我的情況是相當糟糕的一類。

“我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我也不會隨意去攻擊他人。”我說這話時,心中十分平靜,覺得這是自己的心里話。不過,阮黎醫生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是否會攻擊他人,更多取決于自己是否覺得受到傷害,和是否實際收到傷害沒有太大關系。而‘覺得自己受到傷害’本身,則是心理層面上的問題,從診斷結果來看,你現在的‘精’神狀態很有可能會放大‘自己受到傷害’的心理。也許是幻覺,也許是他人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亦或者別的什么,都會讓你格外敏感,進入一種極端的自我保護狀態。”

“你是說,我現在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癥?”我說。

“要這么說也可以,其實被害妄想本來就是你的‘精’神病態的一部分。”阮黎醫生無可無不可地說:“當然,實際情況要更加復雜一些。你很認真地看待你之前說的世界末日故事,你在故事中經歷種種不可思議,你認為那一切構成了現在的你,這意味著你的內心開始不平靜,過去我們一起做出的努力,就這樣被毀掉了。一個內心不平靜,以非常識的世界末日為前提,決定要去做點什么的‘精’神病人,是極為危險的。我想,現在的你應該清楚我在說什么。”

“媽媽,我們的分歧只在于世界末日是否存在。”我不由得說。

“不,我們的分歧在于,非常識的世界末日是否存在。”阮黎醫生盯著我,表情嚴肅起來:“如果你的故事中,世界末日是因為一顆隕石掉下來,造成第n次物種大滅絕,或許會更好一些。”

“我不明白。”我說的是實話。

“很簡單,常識的世界末日可以依靠常識去拯救,而非常識的世界末日,卻要求一個人去做一些非常識的事情。”阮黎醫生反問我:“你看過我這里的許多病例,知道非常識的事情到底有多么惡劣,你只是下意識不去想而已。人類的常識具備普世價值,是促進社會化共存的必要條件,那么,與之相對的非常識,自然會讓人從普世價值觀和社會觀念中脫離出來,所有非常識的想法和行為,本身就是反社會反人類傾向的特征。”

“沒這么嚴重,媽媽,我仍舊知道什么是普世價值和社會觀念。我的故事里不也有許多人‘性’化和正能量的體現嗎?”我辯駁到。

“故事的基礎結構是構架在非常識上的,而解決那些非常識的手段,也是非常識的,這才是這個故事的本質。你說的那些人‘性’化和正能量的情節,也同樣充斥著非常識的因素。給力文學網阿川,你沒有發現嗎?這個故事里充滿了極端化的人物和思維,而一個正常人,是不可能這么單純而極端的——這些故事角‘色’,除了你之外,都更像是將某一類意識特征提煉出來的模板,你的作文課里有講解過吧,這種寫法會讓人物變得鮮明而具有代表‘性’,可是,它本身是藝術加工的結果——你將藝術加工過的東西,當作是現實存在的東西,并以這樣的東西為基礎,去審視周圍的一切,其結果會如何,不需要我再多說了吧?”阮黎醫生如此說到。

我明白阮黎醫生的意思,用藝術化的視角去觀測現實,只會讓現實變得“丑陋”,但是,這種“丑陋”不過是一種意識形態的錯覺而已。從唯物學來說,“世界”只是一個中‘性’詞,它并不具備“丑陋”或“美麗”這些屬‘性’,它只是一種機制,復雜而廣漠,沒有特定的邊際,因此無法在真正意義上被完全觀測。所以,所謂“世界是美麗或丑陋”的說法,實際情況是“在某某人眼中,“世界”是這個樣子”,缺乏“在某人眼中”這個前提,后半句的意義就無法成立。

我的世界末日故事,讓阮黎醫生認為,現在的我是以一種負面的態度和視角去看待周遭現實的——如果我說,周遭的一切都只是幻境,就連眼前的阮黎醫生,也只是意識態的幻影,那自然更證明我的‘精’神病態之嚴重‘性’。

我的立場,我的認知,讓我無法反駁阮黎醫生。我和阮黎醫生的“現實”,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這真是我進入這個中繼器世界以來,最為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故。

“在你可以接受現實以前,我希望你不要隨便‘亂’跑,明白嗎?”阮黎醫生嚴肅地說:“你和外界的疏離感、隔閡感乃至于排斥感,會讓你產生幻覺,那些幻覺會讓你陷入不得不使用暴力的情況。也許在你的眼中,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其他人看你的時候,可不會覺得正常。”

阮黎醫生說得很有道理,我根本無言以對。如果非要說她有什么錯誤,那也只是對“世界常識”的認知和我存在分歧。可我卻偏生無法肯定,若此時在她面前展現魔紋力量,會否改變她的想法。這個想法在浮現腦海的時候就被下意識否決了,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這么做沒用,到底為什么會沒用,相信直覺的我終究還是沒有嘗試。

時間快到夜間零時,一系列的診療消耗的并不是體力,而是‘精’神,無論我還是阮黎醫生,都真的感到了疲倦。

“安心睡一覺吧,阿川。”阮黎醫生收拾好資料,推開書房‘門’走出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的病情有些反復,但過去不也一一解決了嗎?這一次也一樣。”

我端坐在椅子上,直到阮黎醫生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這才起身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臥室中。打開電腦,立刻收到許多郵件通知,很大一部分來自咲夜、八景、富江和左川,不過,并沒有特別重要的消息。我隨便回復了,就躺在‘’上,腦海中仿佛有許多東西在轉動,可是它們是透明的,模糊的,沒個正形,如同云霧一樣,試圖捕捉的時候就會消散,又在另一處悄然匯聚。

被這些不明白卻存在的想法包裹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現下何時,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我有點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長長的階梯上。向上看不到頭,向下也看不到尾,漫長的階梯只有兩米寬,兩側之外是幽深而空虛的黑暗,一條條紅‘色’的方向箭頭涂抹在階梯中心線上,就像是剛刷上去,用了很濃的顏料,還沒有干涸。

方向箭頭就像是在告訴我,向下走。我沒有考慮是否應該這么做,身體已經動起來,向下走。仿佛用了很長時間,我又清醒了一些,突然明白,自己正在做夢。而當我產生“夢”這個意識時,所有阻礙我思考的‘迷’霧,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被吹散了。我這才陡然發現,這條無頭無尾的漫長階梯上,彌漫著灰‘色’的霧氣。這些灰霧如同泉水一樣,僅僅漫過膝蓋的位置,卻相當深濃。

這是一次異常,雖然無法判斷,是不是由中繼器防御機制引起的,會否是“神秘”擴散,與電子惡魔有關的神秘現象,但是,自己身處在一個以“意識態”為主要表現方式的異常中,卻是可以肯定的事情。而且,從過去的經驗來看,以“夢”為主體的意識態表現,往往都會演變成噩夢,尤其在涉及這種深濃的灰霧現象的情況下,更是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狀況,例如無法用理‘性’認知去解釋的靈異現象之類。

這種異常環境,往往會讓接觸者在短時間內就產生大量的負面情緒,突如其來的危險,會讓接觸者根本來不及做好準備,而且,要達到特定的要求——這個要求也往往是不具備邏輯‘性’的——才能脫離,如果運氣好的話,唯一能讓人感到安慰的是,這種噩夢不會一次就出現“夢中的死亡反映到現實中”的情況,也就是說,在噩夢里死個兩三次,并不會產生無可挽回的結果。

這次噩夢,到底是針對我個人,亦或者,是一種‘波’及更大范圍的異常?我這么想的時候,看似沒有盡頭的階梯前方出現了光亮。

我走進光亮中,眼前一片刺眼的白芒,等到這光芒消卻后,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片灰暗破敗的城市場景。灰暗并不單單指光線,盡管頭頂上方一直‘陰’云密布,感覺不到陽光的熱量,但更凸顯這份灰暗的,是一種從氣味、視覺、感受、聲音等等感官因素散發出來的氣氛。街道很安靜,就像是很長時間都沒有人來往,風吹過的時候,飛揚的紙屑,翻滾的垃圾桶,讓人深刻感受到這里的衰敗,‘陰’影大片大片地籠罩了建筑,但即便是看不到的黑暗中,也是一片空‘蕩’,并不存在過去在噩夢中,時常出現的“被什么東西窺視”的感覺,只讓人覺得,這里真的什么都沒有。

因為空‘蕩’,因為寂靜,所以當有聲息響動時,哪怕是輕微的,也變得尤其響亮,而這種響聲是空‘洞’的,一點惡意都不存在,也不存在其他的任何刻意‘激’起情緒的東西。沒有人會因為在這寂靜中陡然的響聲感到害怕,因為,它本就不存在任何遐想的空間。可就是這種空虛,讓我感覺到,內心中有什么東西在膨脹,那東西過去一直深藏在腦海的最深處,是被本能遺忘的部分,就如同要填滿外界的空虛般,它正在浮動,上升,要撐破我的腦袋,一躍而出。

這種感覺并不是常識中的痛苦,但是,它比任何身體可以感受到的痛苦還要難受,也分外讓人感到恐懼。

恐懼,來自人的內心深處,外界的因素只是‘誘’因——這樣的認知,在這個灰暗破敗的城市中,變得格外鮮明起來。我忍受著這份內心深處的膨脹,仔細觀察四周的細節,也只有從細節上,才能深刻體會到“破敗”的感覺是從何而來。雖然知道這是一場噩夢,可是,景物的細節卻并不朦朧,而是纖微畢‘露’到了極點,仔細觀察的時候,反而沒有現實感,就像是一張太過專注于細致,卻又格外死板的畫作。

整個城市的‘色’彩又濃又冷,我仿佛行走在一副想要表達極端負面情緒的全景油畫中,既不真實又充滿空虛的場景,只覺得整個人的情緒比平時還要‘激’烈——我想,這種情緒的‘激’‘蕩’只是一種錯覺,只是,正常情況下有太豐滿的資訊填充內心,反而讓情緒的‘波’動被掩蓋了,而現在,失去那種掩蓋,‘裸’的情緒‘波’動,才會讓人感到極為不適應。

這里什么都沒有,我從街頭走到巷尾,‘迷’霧會在二十米的范圍內,產生濃度上的劇烈變化,二十米之外的景‘色’迅速變得朦朧,只剩下一個大體的輪廓,而二十米內的霧氣卻十分稀薄,能夠讓人注意到,卻無法遮掩視野。當然,這些霧氣也是灰‘色’的。商店從模糊變得清晰的過程,是十分突兀的,明顯可以感覺到二十米這個距離的轉折點。

我提了一下垃圾桶,街道上響起哐當哐當的聲音,這些垃圾桶就好似紙片一樣輕,那些在垃圾桶翻滾時漏出來的垃圾,就好似被風吹起的樹葉,于半空飄‘蕩’了好一會,仿佛它們的重力只剩下平時的十分之一,但是,我自身卻沒有感受到重力上的變化。與之相比,扎根于街道兩側的樹木卻是堅硬的,硬得讓人覺得,它并非是正在生長的木頭,而是固定在空間中的某種東西,這種怪異感,也只有在親自試探了它有多硬后才會感覺到,單單是注視的話,是無法看出端倪的。初次之外,一部分商店可以進入,而一部分商店的墻壁和‘門’窗,也仿佛和空間緊緊固定在一起,讓人覺得無論自己多用力,都不可能將之打開和破壞——這部分商店,就像是電子游戲中禁止通行,沒有實質內容的貼圖背景。

不,或者說,如今所身處的這處噩夢中的城市,整個兒就像是人工制作出來的電子游戲場景。這么看待的話,反而會覺得,這里的異常就不再是異常了。

這樣的念頭,讓我不禁聯想到電子惡魔。雖然暫時沒有證據,但是,電子惡魔出現在宛如電子游戲場景的噩夢中,不是很搭調嗎?或許,這個噩夢中的城市,將會成為電子惡魔擴散的根源也說不定。

我來到一張城市地圖下方,終于確定了,這個城市是以“拉斯維加斯城”為藍本構成的,上面的英文地名已經寫得十分清楚。然而,此時此刻,來到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的人,似乎只有我一個而已。當然,這個城市場景很大,如果有來人,也很可能散布在不同的角落,但它不可能永遠維持在這種空‘蕩’‘蕩’的狀態,否則,它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一定是由意義的,而這份意義也將會以“人”的方式體現出來。

當我看完地圖上的每一個地名后,天空的光線似乎明亮了一些,盡管總體而言仍舊灰暗,但這種變化在空虛的景‘色’中,顯得格外引人注意。我抬起頭,就看到‘陰’云被風吹開了那么一點,更高處‘露’出另一種景‘色’的一角。那并非是天空、太陽、云彩之類的自然景象,而是一個冰冷堅硬的人工造物輪廓。

“拉斯維加斯?”盡管在這樣的噩夢中,任何怪異都不值得驚訝,但是,我所看到的那些東西,卻一下子讓我聯想起更多的東西。我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天空的那一端,就是另一個拉斯維加斯城,雖然因為‘陰’云和距離的關系,能看清的時間不長,然而,那比我所身處之地更加破敗,宛如廢墟一樣的景象,就和我隨同大部隊剛剛突入拉斯維加斯時所看到的景象重疊在一起。

我此時看著那邊,有一種強烈的即視感,就像是那個時候,我站在建筑廢墟的一角,眺望天空的顛倒城市一樣。也許,我如今所在的地方,就是當時的我們所看到的那個顛倒城市?而我們攀為了抵達這里,所攀爬的那棟和廢墟大樓接駁的顛倒大樓,就在這里的某一處?我回想著那棟大樓的大致位置,展開速掠奔馳而去。

如果,實際情況和我猜測的一致,那么,當時攀爬大樓的行為,其實就是從外界現實進入這個噩夢場景的過程。意識態的夢和非意識態的城市,以一種怪異的方式連接在了一起,也完全可以解釋,為什么隊伍所有人最終都沒能攀爬到那看似并不遙遠的頂端,反而麻煩連連,有的和我一樣被直接卷入中繼器世界,另一批由鉚釘率領的成員,卻通過別的方法,進入統治局,以之為跳板尋找進入中繼器世界的方法。

如果我們當時看到的顛倒城市,就是這個意識態的噩夢城市的話,如果電子惡魔真的是這個中繼器的安全機制的一部分,而中繼器世界已經出現的“神秘”擴散,以及猜測中的電子惡魔擴散也一如所料,乃至于電子噩夢和這個噩夢城市的確存在關系,這些種種或是已經被確定,或僅僅是猜想的因素,全都視為事實的話,那么,這個噩夢,有九成的可能‘性’是中繼器核心所在的地方。

不,這么形容不太恰當,或許應該說,中繼器核心“‘精’神統合裝置”存在于任何地方,但是,真正可以接觸它,真正讓它可以用一種“可以接觸的物件”的形態呈現出來的地方,就在這里。

‘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雖然在名稱上相似,但是,其表現形態應該是不一樣的,否則,對中繼器的爭奪應該會更加劇烈和直接,而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即便進入中繼器世界,也仍舊對如何下手毫無頭緒。而鉚釘他們之所以肯定,必須進入中繼器世界,才能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實施攻略,那也意味著,各自掌握著一臺中繼器的網絡球和五十一區,借鑒自己所擁有的中繼器的特‘性’,對“必須這么做”這一點,已經深有體會。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