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蓮兒的出現對歐陽云來說有點像生活中偶爾出現的浪花,雖然這浪花潑辣了點,身后的大海也兇悍了些。浪花總是能帶來一些樂趣的,盡管這樂趣被身邊人享受去了,而他則只是被消遣的對象。
這天上午,宛平學兵旅駐地會議室,學兵旅成建制以后的第一次軍事會議正在這里召開。學兵旅營長以上軍官全數出席,姜樹人作為宋哲元的財務代表和將要成立的大刀財務公司總經理也獲邀參加。
會議開始前一個小時歐陽云就來到了軍營,由于平時不怎么呆在軍營,他都會抓住這種時機和士兵們、軍官們親近一下,交流一番。一方面借機把自己的一些理念灌輸給下面的人,一方面也了解一下最近部隊里的情況。
無巧不成書,歐陽云正在當值的學三團二營營長蔣秀林的陪同下巡視營房呢,忽然看見一群士兵從東邊的營區跑過來,氣勢洶洶的不知道去干什么。
這群士兵正是原219團的,蔣秀林見了不由皺起了眉頭,對歐陽云說:“旅座,您先去會議室吧,我過去看看。”
“一起去吧,別聲張,”歐陽云說著,帶頭走了過去。
那群士兵共有三十幾人左右,一個排的規模。其中幾個人一邊走一邊捋起衣袖,大聲嚷嚷道:“不得了了,小學兵娃子敢欺負咱們兄弟,不想活了!”“娘的,以為我們西北軍好欺負不是?”看來要準備和誰打群架。
他們很快簇擁到營區訓練場的一個角落里,那里,學兵團原訓練班的二三十個學兵正虎視眈眈的立在那里。這些人歐陽云都認識,他朝蔣秀林招招手低聲說:“先別出聲,看看他們究竟干什么。”
兩撥人馬碰了頭,雙方的主事人站了出來,歐陽云見訓練班出來的是龐文舉,想起這小子剛提的特務營三連連長,不由樂了,心說看樣子這小子當上“兵王”了。
兩個主事的一通唇槍舌戰,歐陽云和蔣秀林明白了怎么回事。學三團一營三連二排叫邵峰的兵在營區內隨地小便,正好被特務營三連二排的學兵趙式任看見了。趙式任就說了邵峰兩句,邵峰哪里鳥他,隨手就給他一記耳光。趙式任自然不肯吃虧,反抽了邵峰兩節耳光,結果雙方打了起來,邵峰吃了虧,扔下狠話,要帶人收拾趙式任。于是雙方各自糾集了死黨、戰友,選擇在這里論理。
原219的編制是完全打散了的,邵峰和現在的班排長并不熟,于是他就找自己的老排長出面。這個叫常德福的老排長就將原先的兄弟集合起來,一起來找趙式任的麻煩。特務營的編制也不健全,原訓練班的學兵都被打散了的,和趙式任關系不錯的龐文舉出頭,糾集了一幫原訓練班的學兵來幫他撐腰。
當兵的之間論理,最后肯定是要動拳頭的。常德福和龐文舉沒談幾句就談崩了,于是,雙方直接拉開架勢,準備用拳頭說話了。此時,巨搞笑的一幕出現了,龐文舉提出來的,擔心有人身上藏了刀子,弄不好會出人命,提議說開架前先檢查一下以防萬一。常德福覺得有理,于是雙方逮住路過的幾個士兵,讓他們充當公證人負責搜身。
充當公證人的士兵對兩方人馬開始搜身的時候,歐陽云噗嗤笑了,對蔣秀林說:“看不出來,這些小子還蠻識得大體的,知道出了人命不好。”
蔣秀林以為他說的反話,皺起眉頭說:“這些家伙目無軍紀,我這就讓巡邏隊把他們羈押起來。”
歐陽云擺擺手說:“等等,讓他們打一架也好,當兵的嘛,多少都有點火氣,只要不出格,打點架無傷大雅。”
蔣秀林一愣,顯然無法接受他這個觀點,嚅囁道:“旅座,這不好吧?”
“看看再說。”
搜身以后,雙方便在各自主事人的帶領下,嗷嗷叫著沖向對方,很快扭打成一團。當場上有人呼號倒地的時候,歐陽云從藏身的屋角走了出來,大步走了過去。
作為兩方主事的,龐文舉和常德福一對一酣戰在一起,兩人勢均力敵,雖然臉上身上都中了對方不少拳腳,一時還分不出勝負。龐文舉正好面對著歐陽云走來的方向,先看見一個軍官制服的人走了過來沒當回事,等他走近一些,眼睛的余光里發現竟然是他們的小長官,不由駭了一跳,急忙往后一跳,說:“不打了,旅座來了。”
常德福以為他想溜,怒罵道:“無膽的小子,有種別跑!”
龐文舉卻不管他,再退兩步擺手說:“大家住手,旅座來了。”
訓練班的學兵一聽,忙停下手來,順著他的目光一看,見果然是歐陽云,急急的往后退。原219團的有人趁勢追擊,有人聞言往后一看,看見歐陽云領章上的軍銜,暗道不好,心想學兵們是他的老部下,看來我們這幫人討不了好了,忙招呼同伴停下手來,集合到常德福身邊,一時手足無措。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等歐陽云和蔣秀林走近來,有的立正行禮,紛紛開口道:“旅座!營長……”
歐陽云微笑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不少人都鼻青眼腫的,說:“這是練習搏擊呢?怎么沒帶護具?”
龐文舉上前一步,行禮說:“旅座,請您處罰我吧,這事是我引起的。”
常德福見狀也往他身邊一站,敬禮說:“不關龐連長的事,這事錯在我們。”
“怎么?難道你們剛才不是在練習搏擊,難道是在打群架?”歐陽云明知故問,面上依稀帶著笑容。
龐文舉是知道自己這個小長官脾氣的,臉上漲得通紅,根本不敢作答。
常德福卻吸一口涼氣,心說這個小旅長說話陰陽怪氣的,看來不太好說話啊。219團并入入學兵旅之前,吉星文一再強調要遵守紀律,特別是不能隨意和原學兵團的進行斗毆。他想起吉團長的治軍手腕,不禁有些膽寒起來。
蔣秀林嚴厲的眼神從常德福等219團老兵身上一一掃過,對歐陽云說:“旅座,這事錯在我們學三團,我看把這些家伙全部關禁閉得了。”
學兵旅自從多了219團這個成分以后,歐陽云一直在想著融合的問題,現在逮著這么一個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是當過兵的,知道部隊里從古至今都存在派別的問題,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每一支部隊都有屬于自己的集體榮譽,這種榮譽是支撐一支部隊的靈魂,其表現方式多種多樣,士兵之間的斗毆也算是其中一種,只要能夠控制其不在戰時爆發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沒有答蔣秀林的話,悠悠的說:“在美國當童子軍的時候,我也經常和伙伴們打群架,不過下手沒有你們這么狠,有三個地方是不招呼的——頭部、襠部、腰部。可看你們這情況,好像不忌諱啊?龐文舉,剛才你的提議有點多此一舉,即使沒有刀子,真的全力往對方襠部來上一腳照樣死人——你信不信?”
龐文舉低頭說:“是。”
“不過你有這個想法還是好的,至少還知道面前并不是敵人而是戰友!”說到這里,他聲音忽然大了起來,說:“我不管你們為什么打架,打架本身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今天還是要對你們所有參加斗毆的人做出處罰!所有人禁閉三天,兵餉下浮20,以后的晉升機會減少一次——誰能想出我處罰你們的理由,誰的兵餉和晉升待遇恢復正常!蔣營長,把所有人關一起,允許他們——你們幾個等會走,”他喊住那幾個充當公證人的士兵。
“旅座,”那些士兵不知道關自己何事,不由惶恐起來。
歐陽云指著龐文舉等人問他們:“他們是不是你們的戰友?”
“是。”
“那你們為什么不勸止他們,反而幫他們做什么公證人!萬一出了人命,作為戰友,你心里好受嗎?”撂下這句話,歐陽云轉身大步走向會議室。
由于這一幕插曲,會議開始以后,氣氛顯得有些微妙。
由于顧戀云的身體還沒有康復,歐陽云讓白流蘇負責會議記錄,他說:“各位,這是我們學兵旅成立以來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在座的許多人還不認識,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先來。在下歐陽云,21歲,祖籍四川,未婚。”
他未婚兩字剛說完,顧戀云噗嗤一聲笑了。然后,她見所有人皆把目光投向自己,臉紅了。
歐陽云笑了笑,他正是為了調節氣氛才故意說出這兩個字的,不過可惜的是好像沒收到什么效果。
歐陽云之后,吉星文等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紹。所有人介紹完了,歐陽云說:“下午我們旅就將要開往任丘駐防了,這里我只強調一點——紀律!任丘對于我們旅的重要性,我想無須我多言,各位都應該有所了解。而要想讓任丘人民從心底接受我軍,擁護我軍,我們只有拿出上佳的表現出來才有可能博得一個好印象,才有可能將任丘建設成我們29軍的大后方。沒有當兵前,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一平民老百姓,都上有老,將下有小。我們之所以要扛槍當兵,正是為了保護我們的父老幼小不受欺負,為了我們的祖國不受強盜的欺凌。吉參謀長、李副旅長,到任丘以后第一件事,組建憲兵大隊,負責監督全旅官兵的軍紀、軍容風貌,相應的規章制度也要建立起來。這方面,學兵團和219團原來的都不錯,以此為基礎我只強調如下幾點——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借東西要還,損壞東西要賠償;不許強買強賣,買東西要按市價給錢;不許調戲婦女、損壞莊稼!……下面請吉參謀長發言。”
在歐陽云的要求下,全部軍官都做了發言,漸漸的會場上的氣氛變得融洽起來。他覺得這個時候可以將今天斗毆的事情講出來了,于是說:“今天特務營和學三團斗毆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吧?”
吉星文站起來說:“旅座,這事我有責任,沒有教導好他們。事情的起因我聽蔣營長說了,錯在邵峰。”
李鐵書也站了起來,說:“我也有責任……”
不等他把話說完,歐陽云笑道:“你們這么一說,那我不是也有責任?”揮揮手讓他們坐下,他說:“士兵之間打架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么多男人在一起,真要一直平安無事那才怪了。你們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不是因為他們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打架,也不是因為他們目無軍紀,而是因為他們從心底根本沒認同自己是學兵旅的。那個邵峰找來幫架的并不是現在排里的兄弟,那個趙式任也是,兩人找的盡是以前的一些弟兄,根本不是自己現在班排的。說句大實話,如果我現在是他們的直接主官,他們真在外面和人家打架,那么我只關心兩點——是不是占理、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如果占理,打贏了處罰之余鼓勵兩句,打輸了的話,加重處罰!”
“啊!”他話才說完,不少人嘴巴都張大了,蔣秀林眼睛更是瞪得銅鈴大,心說之前旅座在斗毆現場說的竟然是真話?只是,他這是什么邏輯啊?!
歐陽云接著說:“當然啊,我這也就是私下說說,你們可千萬別傳出去,畢竟,這是違反軍紀的事。”
吉星文苦笑:“旅座,你還知道這違反軍紀啊?!”
歐陽云哈哈一笑對蔣秀林說:“蔣營長,之前對他們的處罰依舊算數,不過如果這些家伙實在不開竅的話,你找個機會給他們提個醒吧!哎嘿,說起來,我倒蠻向往這種單純的軍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