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南京(二)
十一月以后,華北的氣候便很冷了,而南京除了早晚陰涼一些,白天特別是正午的氣溫卻是非常怡人。
上午九點多鐘,南京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辦公室里,歐陽云和陳師昌換上了軍裝,而姜樹人也是西裝革履,三個人以歐陽云居左坐在一張硬木沙發上。沙發的左上方,一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上,一身戎裝的老蔣正襟危坐,正在細細的打量著他們三人。蔣身后的墻壁上,則掛著一副中山先生的全身像。
陳布雷垂手站在辦公桌的右邊方向,眼睛注視著歐陽云,心中是很奇怪的感覺。那一次任丘之行后,因為學兵師赴美考察團的事情,他和學兵師還有過一次交際。而自從那次搶人計劃失敗之后,侍從室這邊有關學兵師和任丘地方的事務便由他總領負責,故此,對于有關學兵師的一切,他相當的熟悉。
和幾個月前相比,歐陽云這個年輕人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卻相當不錯。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其身上的棱角磨去了不少,貌似變得近人了許多,即使戎裝在身,也并沒有讓人感到壓力。他看著委員長的眼神恭敬而隨意,恰到好處的扮演了自己現在的職責,默默的觀察著,陳布雷心中暗忖:“比之以前,這個年輕人看來成長了不少。”
學兵師屬于地方政府,不過其性質很是特殊,既不同于那些割據地方的軍閥,也不同于那些國民黨治下的直接屬地。地方軍閥對中央向來陰奉陽違,與南京不過是表面上的從屬關系,只是想通過國民黨的旗幟增加個人實力罷了,其中不少野心家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推翻委員長的統治;學兵師呢?貌似沒有和中央發生實際上的糾紛,但是中央的許多政策在任丘地區卻從來沒有得到過貫徹實施,不僅如此,他們的許多做法甚至和國民政府的許多法律法規相違背,倒帶上了許多GCD的痕跡。GCD這三個字跳入腦海,陳布雷的眉頭不禁跳了跳,他看向委員長,眼神中不禁帶上了一絲擔心。
學兵師的發展壯大太快了,用神奇來形容都不為過,一個二百多人的學兵訓練班,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壯大到了萬余人的一個師,現在,更是下轄兩個師,竟然將察哈爾大部都占了。這些也還罷了,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科技和經濟實力。盤尼西林,剛剛出現的越野車,聽說,任丘許多村莊現在都裝了大喇叭,擁有廣播電臺了,而且農民耕地還用上了機械……
就在陳布雷胡思亂想的時候,委員長終于說話了,他用非常具有地方特色的浙江話親切的說道:“歐陽師長,聽布雷說你們昨天就到了,怎么沒有住到招待所來呢?你們是北方人,南京的飲食還習慣嗎?”
歐陽云立刻站起來微笑著恭聲說:“報告委員長,我們怕路上會有耽擱,故此將既定行程提前了一天。路上一切順利,因此就提前到了。到的時候是晚上,怕給陳主任添麻煩,我們就自己找了個住處。”
“坐下,坐下,我們也就隨便談談,無須這多禮節!”老蔣說著,眼睛中露出舒心的笑意——不管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假意還是真心,不過他這番作態確實讓其很受用。
“是!”歐陽云重新坐下,笑著說:“南京和任丘雖然分屬南北,不過畢竟都是中國的地方,身為中國人,飲食沒問題的。”
“說得好,不管是南京還是任丘,畢竟都是我們中國的,”老蔣微笑著點頭,心中覺得這個年輕人確實不簡單,字字璇璣,話鋒一轉,他順勢將話題帶到了正題上:“聽說月前你們和日本人大打了一仗,狠揍了日本人一頓,歐陽師長,我代表政府和人民感謝你!”
“謝謝。”
“不過,當前我國的實力還不足以和日本全面開戰,因此,我希望貴部還是以隱忍為好。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區區的小日本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國內還存在著不少居心叵測的野心家,他們名義上雖然還遵從于國民政府,但是私下里卻無時無刻不想著分裂國家,這點,我們不得不防哪?歷史教訓告訴我們,歷朝歷代被推翻的中央政府,其實都是被自己人從內部搞垮的。這一點,歐陽師長可贊成么?”
“委員長高見,屬下也是這么認為的。這一次如果不是29軍的馮某人和劉某人從中搗鬼,土肥原那個老鬼子根本不敢兵犯任丘。好在我們中國并不缺乏忠勇之士,在張自忠和趙登禹兩位師長的相助下,我們學兵師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總算不辱委員長的栽培,打贏了這場事關華北局勢的關鍵之仗。”
老蔣之所以要說上面那些話,本是為了今天接洽的主題做鋪墊的,只是他沒想到,歐陽云竟然借題發揮,將他本來決定要向其問責的事情先提了出來,而且將自己身上的職責推得一干二凈。“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哪?”他心中不由警醒起來,倒不知道該如何抨擊他私自瓜分馮、劉二人地盤的事情了。快速的重新做了決定,他面色一整說:“聽你這么一提,我倒想問問了?馮師長和劉師長他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迫使他們流亡國外,又和宋哲元將37師和143師給兼并了?即使他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難道你不能上報南京么?還是你并不信任南京政府,認為我們會包庇他們?”說完,他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歐陽云。
歐陽云先是一驚,心說這就開始了?面上不動聲色,對陳師昌說:“師昌,將那份報告交給陳主任吧,現在看來,我們之前上交的報告一定沒能傳到委員長手中了。”
“什么報告?”老蔣疑惑的道,一邊從陳布雷手中接過陳師昌遞上來的那份報告飛快的看了一眼,然后,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陰沉,然后馬上又煙消云散。
歐陽云和姜樹人將他神色的變化看在眼里,兩個人飛快的對視一眼,嘴角各自浮上一抹會意的微笑。
這是報告的副本,而正本早在文安會戰之后便被送往了南京。報告的主件是對這次戰役的描述和總結,附件則分為兩份,一份是此戰有功人員的嘉獎申請,還有一份則是不少證人的畫押證詞,以證明馮、劉二人因為窺伺29軍和任丘地盤和日本人有過勾結。姜樹人初提出要給南京這么一份報告的時候,李鐵書等人都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好在歐陽云聽進了這個建議。現在看來,他們當時此舉是多么的必要啊!
留意了一下報告的日期,老蔣厲聲問陳布雷:“怎么回事?這份報告應該早就呈上來了,為什么我沒有看到?”
老蔣難得的發火,因此一旦發火,其虎威還是很讓人害怕的,陳布雷額頭迅速的見汗,他說:“委員長息怒,我這就讓人去查,如果這份報告真的存在,一定可以找出來的。”
“不要去找了,不是有一份在這里了嗎?以后讓他們多留意一點,北方來的公件,特別是學兵師,一定要盡快的送到我這里!”
陳布雷的意思,顯然還懷疑歐陽云剛才那話的真實性,好在老蔣是明白人,知道肯定有這么份文件存在過,不然對方不可能如此有恃無恐。不理陳布雷,他臉上的怒意瞬間消退,看著歐陽云說:“那次事件我多少聽聞一些,馮、劉二人不管與學兵師有什么過節,他們那么做肯定是不對的,不過歐陽哪,你直接迫使他們流亡可也做得過了。事情的起因我是知道的,是因為你們推行的土地改革吧?歐陽,國家法律是保護私人財產的,這一點上,犯錯的一方可是你們。嗯,這件事情鬧得太大了,影響相當的不好,前些日子中央不少委員還集體上書請我為他們做主,莫如我來打個圓場,這37師和143師你還交給他們,但是你們的損失必須由他們進行全額賠償,你覺得如何?”
歐陽云聽得心中又是一驚,對老蔣的認識也深了一層,心說難怪對方能夠從一個青幫流氓混到這個地位,果然有著非同尋常的政治頭腦和手腕,他明著是為了馮、劉二人打算,可實際上卻是在為后面的談判加籌碼呢,呵呵,看來自己剛才那番態度讓他以為自己好欺負了。
來南京之前,雙方已經通過張鎮交換了各自所需,之所以還要當面會晤只是為了將一些細則明確一下而已。來之前,歐陽云和李鐵書他們討論過此次談判的策略,決定先禮后兵,先軟后硬,這才是他剛才那么恭謹的原因。感覺到姜樹人和陳師昌正在看著自己,歐陽云回瞥一眼,感覺到兩人眼神中不約而同的都是堅毅神色,他微微的點頭,然后看著老蔣說:“委員長,古語有云,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照中央委員的說法,當時我之所以要對馮劉二人下狠手,實在是迫不得已,當時的情形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個局面,這種情況下,即使我個人起了惻隱之心,可是手底下萬余的弟兄卻也不會答應哪。”換上一種有些悲愴的語氣,他繼續道:“委員長,此戰我們學兵師的傷亡可是巨大啊,眼看著自己親密的戰友倒在血泊中,當時的情景……”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說得動情,老蔣也不得不輕輕的嘆了口氣以示理解。而他心中真實的情緒卻是有點憤怒,無他,獅子大開口的可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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