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在小丫頭的掙扎中,韓岡突然低低的叫了一聲,嘴里咝咝抽著涼氣。
韓云娘立刻不賭氣了,回首看著韓岡緊皺起的眉頭,還有腦門上冒起的汗水,她一臉緊張的問著:“三哥哥,怎么了?”
韓岡沒回答,他右手按著腰部,臉上的表情有著說不出的痛楚。
“三哥哥,你沒事吧?”韓岡的反應,讓韓云娘的聲音里都帶了哭音。
“前兩天從馬上摔下來,扭了筋……”韓岡說起謊從來都不帶眨眼,一顆芳心都系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更是好哄騙,他瞇起眼,很享受的任由韓云娘柔嫩的小手在自己的腰上揉著。只是漸漸的,從小丫頭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將韓岡藏在心底的火焰漸漸引起,呼吸不由得粗重了起來。
“好一點了嗎?”韓云娘抬起頭,關切的看著韓岡的神色,渾然不知自己的動作,有多大的吸引力。
韓岡如今是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正常的生理需要也是有的。可是小丫頭的年紀擺在這里。韓岡并非道學先生,但虛歲才十三的小女孩子,怎么也難下得了手。而且也要擔心著沒有安全措施,萬一讓小丫頭有了身子,身子還沒發育完全的她,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一尸兩命是板上釘釘的。
韓岡能舍得嗎?想都不用想。
身邊連個出火的地方都沒有,韓岡現在想著是不是真的要去惠民橋后的私窠子里走走?但萬一得了病怎么辦?雖然不會有據說是由猩猩傳給人類的絕癥,但其他病癥應該不會缺。而韓岡,一向很愛惜自己的健康。
當然嘍,千年之后世間流傳的花樣繁多,即便不走正途也有許多旁門手段,韓岡于此,理論和實踐都不缺。只是他看著韓云娘猶帶著稚氣的小臉,還有認真的為自己按摩傷處的專注,便下不去手。韓岡欲哭無淚,太親近了其實也不好,他都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變成‘禽獸不如’的一天。
韓岡暗嘆了一口氣,自我安慰著,美味要慢慢吃下肚,豬八戒吃人參果那般可不行。他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腦袋,引得懷中的少女不解的抬起頭來。算了,算了,還是多洗兩遍冷水澡吧!
他抬起頭,望著被火光映紅的房梁,明天就是立春,比起正月初一的元旦,這才是真正的一年之始,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節日。后天便要上路東行,往東京城報到去了,明天正好有空,去參觀一下這個時代的節日祭典也是件樂事。
燭花爆了又爆,暈黃的火苗仿佛在跳著拓枝舞,在半截紅燭上閃動的厲害。
嚴素心用力閉緊酸澀的雙眼,眼珠子脹痛得厲害。在晃動的燭光下,要盯著手上正在繡著的鞋面,實在很耗眼力。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她現在眼皮下緣上的青黑色,都已經是用粉也遮不住了。
放下手上繃著緞面的花箍,將針線別在了綢子的一角。寶藍色的緞面上,一朵纏絲夾黃的牡丹花已經繡到了底下的兩片葉子,洛陽重瓣牡丹中最為有名的金帶圍,好似就生長在這塊手掌大小的綢緞之上。
再有一天工夫,這雙壽鞋就該繡完了,可家里取暖用的炭薪今天卻已經燒完。嚴素心苦惱著,手指揉著眉心,她現在身無余財,只能靠著刺繡的手藝養活自己和招兒,但吃飽肚子已經不容易,哪里還能找出錢來再去買炭。
“六姐姐?”身后床榻上,一個粉雕玉鐲的小女孩兒從被褥中撐起身,坐在床上很困的揉著眼睛。
聽到聲音,嚴素心忙轉過身,又把她塞回到被子中去,“招兒,你繼續睡吧……別起來。”
“六姐姐不睡嗎?”抓著被角,招兒的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六姐姐一會兒就睡。招兒乖,聽六姐姐的話,快點睡。”
小女孩兒很老實的點了點頭,乖乖的閉上眼睛。才七歲的招兒跟嚴素心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她的娘親同樣是陳家的婢女,一直都很照顧嚴素心。前兩年招兒的娘親病死后,嚴素心便把她留在身邊照看。
招兒應該是陳家的女兒,卻不知是陳家的哪一位留得種,并沒有被承認身份。今次陳家覆滅也就幸運的逃脫了落入教坊司的境地。同樣幸運的還有嚴素心,她只是陳舉的侍婢,而不是在宗譜上錄了名的妾室。也便沒有與陳舉的幾房妻妾一樣,被送進教坊司中接客。
當陳舉闔族覆滅之后,參與盛宴的一眾官吏只留了一小部分陳舉和其黨羽的家產歸入官中,剩下總計價值五六十多萬貫的資財,便坐下來各自分贓。
其中田宅地產最受歡迎,尤其是陳舉家的產業,更是人人爭奪。陳家在秦州扎根近百年,擁有的田地多是良田,宅邸店鋪也是位置優越。百年的積累,家世單薄一點的官宦家庭都比不上陳家這樣深深扎根于地方上的土豪。
太平宰相晏殊在世時家中顯貴無比,一曲‘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從骨子里透著富貴氣派。但到了他兒子晏幾道這一輩,盡管還有富弼這位宰相姐夫在,晏家就已經有了幾分衰敗的氣象。富弼如今已年過六十,再得幾年,等他過世,晏家定然會破落下去——晏幾道那等富貴公子,小詞寫得是好,卻沒有保守家業的本事。
太宗朝的宰相向敏中,他在世時權勢煊赫無比,但在他兒子的那一輩就已經敗落了,孫子被更是可憐,若不是幸運的出了個當上了太子妃、如今又成了皇后的曾孫女,家勢哪有重振的機會?
隋唐時的崔家、裴家那樣代代高官顯宦的山東世家,在晚唐五代的藩鎮內亂中,早已灰飛煙滅。宋代的官宦家族,富貴容易,敗落也容易。田宅地產流轉不定,俗語道‘千年田換八百主’,說的便是此時的世情。真正能長久富貴的,反倒是穩守家鄉的地方土豪,才能長保家族百年平安富貴。
陳家便是這樣的百年家族,故而在陳舉家中奔走的仆役婢女,興高采烈的分享著陳家家產的秦州眾官便沒人愿意收下他們。他們都會是陳家的家產,而且是很值錢的一部分,但就是沒人肯去要。
因為這些陳家的仆役婢女大部分都是家生子,服侍陳家幾代人,誰也說不準里面有沒有想為陳舉報仇雪恨的。要找忠心可靠的仆傭,世上有的是,任用鄉里不比把仇人放在身邊安心?最后全都遣散了了事。
嚴素心也趁機帶著招兒逃出生天。自陳家出來后,她就在城南租了間屋子。事前小心藏起的一點積蓄,再加上她出色的針線活,讓她們度過了年關。
就在這段時間里,陳舉在菜市口挨上了千刀萬剮,當年禍害了她全家的仇人就這么被片成了一堆碎肉。而陳舉的幫兇們,也不是被斬首,就是被流放。
嚴素心其實很開心,不共戴天的仇人受了世上最慘毒的刑罰而死,她不可能不開心。但當李師中擲下一根令牌,劊子手舉起了手中的短刀,開始碎割著陳舉,從菜市口傳來的看客們的歡呼聲不斷傳入耳中時,嚴素心一時間變得茫然失措起來。
她猶記得十年前,同樣是在冬日。娘親一邊哭著,一邊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淚水不住滴在臉上,滾燙滾燙。出身世家的娘親,自幼嬌生慣養,比鍋鏟重的東西都沒拿過。但那一天,娘親的手力氣很大,大到她怎么也掙脫不開,大到她很快昏死了過去。當她再醒來時,娘親已經變成了掛在房梁上的一具尸體。而在此前一天,她爹爹的死訊正從南方傳了回來。
嚴素心本以為要用上十幾年時間,才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為父母報仇,讓陳家與自家一樣家破人亡。但沒想到才十年的功夫,好不容易取得了陳舉的信任,就有人幫自己完成了夙愿。失去了寧愿以生命為代價也要實現的目標,她的心中仿佛突然間多了一個洞,空空落落,走起路來都如同幽魂。但又輕松了許多,連呼吸也輕快了,仿佛沉甸甸的一塊巨石被撬掉了一般。
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在心中糾纏不清,幾乎讓嚴素心瘋掉。她感激著王韶、韓岡這些把陳家一舉毀滅的恩人,但同時,她又恨著自己不能親手為父母報仇雪恨。
如果是由自己把陳舉送入地獄,那該有多好?
燭花閃爍,火焰輕輕搖晃。嚴素心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燭芯,燭火重新穩定的燃燒起來。就著燭光,她又拿起緞面,接著飛針走線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燭淚已經流滿了燭臺,嚴素心也終于將最后一片葉子繡好。放下花箍,神思從針線中脫身出來,感到了一絲放松。可這時,原本因為聚精會神而忽略掉的聲音傳入耳中。
身后的招兒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把嚴素心嚇了一跳。她連忙用手背試了一下招兒額頭,微微的有些發熱。果然是生病的緣故。嚴素心輕輕撫著招兒的額頭,心情被這場突如起來的病鬧得膽戰心驚。
‘這病,明天能好嗎?’
:晏殊與人論富貴,看不起那等把金玉之詞堆砌起來的作品,說是那種是暴發戶,真正的富貴要從平淡中來,如他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這才是真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