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得比較慢,接下來的兩更,放在明天。
韓岡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舉步向前。看似平靜,隨性問道:“哦,是什么時候的事?”
韓岡的口氣有幾分無禮,王珪不以為忤。韓岡和王舜臣的關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現在的反應也證明了一些猜測。
‘事前當不知道此事。’王珪側臉注視著韓岡面上細微的變化,‘多半與郭逵沒有聯系。’
王珪雖以三旨相公著稱于世,可沒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光說取圣旨、領圣旨、已得圣旨,就能走到宰相之位上?笑話!
那不過是世人嫉妒罷了。王珪從不認為自己有哪里錯了,天子的看重才是一切。
自家的詩作因為用金玉富貴之詞多了點,就被親兄長稱為至寶丹,士林中也多有嘲笑。但中秋入宮寫應制詩,能從后宮嬪妃那里得到滿滿兩袖子的潤筆,也就他王珪一人。‘寒蟬凄切、對長亭晚’、‘忍把浮名、換作淺斟低唱’,如此落魄寒酸,可配得上宮中的富麗堂皇。
被人稱作三旨相公又如何?到了路上,誰敢不給他讓路?滿朝文武,又有誰能當得起自己的一禮。只要自家還在宰相之位上,一切的批駁,都是源自嫉妒的誹毀之言。
“那是三年前攻取橫山時的事了。”確認了韓岡的不知情,王珪就淡然一笑,“說是王舜臣當時領軍北上,滅了沿途的兩個部族,以老弱首級充做軍功。”
“三年前的事,至今才報上來?”
王珪點頭道:“今晨的急報入京!”
“……這還真是巧了。”韓岡聲音低沉了下去。
這是看上了王舜臣的位置吧。有資格爭奪鄜延路先鋒官的將校,跟王舜臣肯定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日常也是稱兄道弟。如今為了搶功,臉皮都撕破了。
“的確是巧。”王珪點點頭:“早不報、晚不報,偏偏是這個時候。”
韓岡說得巧,并不僅僅是王珪說的那一層,還有郭逵。不過因為是今天的急報,巧合的幾率應該占到八成。另外趙頊知道自己跟王舜臣的關系,竟然一點都不提,倒是讓韓岡有些惱火。
“這件事可是要徹查?”韓岡又問道。
王珪道:“因為涉及到殺良冒功,天子震怒,的確要下詔獄徹查。不過郭仲通出來說,謊報軍功涉及人數眾多,大戰將臨,不宜動搖軍心。所以最后是不予深究,只將王舜臣奪官。”
也就是不用查就已經認定了王舜臣的罪名。不過韓岡倒沒有為王舜臣喊冤的打算。他不敢幫王舜臣打包票。橫山大戰前后,王舜臣寫來的信中,有不少抱怨,說是沒有立功的機會。從王舜臣的信中來看,再加上韓岡對他的了解,謊報軍功的事,王舜臣做得出來。
“可是要他戴罪立功?”韓岡繼續詢問。
“天子震怒啊。”王珪回頭對韓岡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他倒想看看韓岡到底不會不會為王舜臣爭取出戰贖罪的機會。
韓岡默然不語,隨著王珪的腳步繼續往前走著。
迎面來的侍衛和內侍,見到王珪,遠遠的就叩拜行禮。都沒有看到王珪正驚異的抬了下眉毛,然后就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郭逵幫王舜臣爭到了一個不深究其罪,僅僅奪官的待遇,但上陣立功的機會卻沒幫他爭取。想來韓岡應該幫的——所以前面天子根本就沒提王舜臣,省得聽韓岡為其辯解——但韓岡卻沒有。
韓岡在后面沒有看到王珪的神色變化。也許在他人看來王舜臣,但對韓岡來說,只要保住了性命,沒什么大不了的。過個兩年,憑自己的面子再敲敲邊鼓,轉眼就能升回來。
“讓他吃點苦頭也好。”沉默的走了一陣,韓岡開口道,“省得不知天高地厚、軍律森嚴,日后犯了大錯,想悔改都沒機會了。”
“說得也是,玉昆能想得開也是好事。”王珪語重心長起來,“王舜臣少年成名,是西軍中的名將。如今雖然犯法受責,切不可自棄,一心奉公,日后必有再起之時。”
“韓岡必會將相公的話轉述給王舜臣。”韓岡誠摯的說道,“能得相公的教誨,王舜臣定會感激涕零。”
謊報軍功,甚至可能是殺良冒功,這件事在兩名重臣眼中,的確算不得是什么大事。都不會認為這件事能讓王舜臣一蹶不振。
虛報軍功其實是隨大流,基本上沒有不這么做的,而且朝廷私底下也有鼓勵。這是炫耀功績振奮人心的手段,尤其是在仁宗的后半段,經常有防守住幾萬十幾萬的黨項大軍攻勢的戰報,然后斬首個三五級、十幾級。當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殺良冒功的問題,性質比較嚴重,韓岡并不能說沒有。以王舜臣的性格,在攻略橫山的時候,順手屠兩個部族充功勞,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說橫山蕃部是良民,陜西的豬都要笑了。
陜西緣邊,不知有多少人與橫山蕃部有仇,西夏的步兵主力步跋子,就是橫山蕃人所組成。上百年來的,隨黨項騎兵攻入宋境燒殺搶掠從來都少不了他們一份。
除了一些熟蕃,剩下剛剛降伏的橫山蕃,死光了才好——抱著這樣想法的西軍將校,其實是主流。在朝堂上,雖然不好明說,可私下里認同的人也不少。
一路走到政事堂前,王珪駐足,韓岡也隨之停了下來。“王舜臣在這個時候被人揭出來舊年謊報軍功之事,想必并不是對天子一片忠心,而是看上了他的位子。”
“相公說得是,不過也是王舜臣行事不謹的緣故,否則就是有人看上他的身份,也沒辦法用這個理由,去奪王舜臣的職位。”
韓岡說是這么說,但對他而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乃至郭逵相助到底是不是巧合并不重要。就是給郭逵算計一下也無所謂。還沒有晉身兩府的官員,能讓一名執政小心翼翼的進行利益交換,不敢唐突冒犯,也足可以感到自豪了。
韓岡雖然不至于如此,但不論郭逵到底是事前還是事后得知此事,沒將王舜臣一棒子打死,還主動在崇政殿中幫了忙,這份人情,韓岡領了。
已經到了政事堂外,韓岡向王珪行了禮,便轉身往群牧司的衙署中去。
王珪最后看向韓岡的背影,掩飾不住的疑惑終于露了出來。
趕在開戰前揭開三年前的舊事,整件事可以算是陷害了。天子不會不知道,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奪取王舜臣的先鋒之位。但謊報戰功是欺君,問斬都是可以的,天子也不會么有那么好的心情去體諒王舜臣。
其他人的反應,合乎情理。但韓岡的態度很是讓王珪納悶,很明顯對王舜臣被被奪職而樂見其成。要說是因為自己無法參與其中,而故意杯葛對西夏的戰爭,這一點都不像韓岡的為人,而且一旦攻取興靈,被擋住立功機會的王舜臣肯定咽不下這口氣,最后兩人很可能會反目成仇。韓岡也不會這么蠢。
那他為何會有這樣態度?
王珪臉色突然變了,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是韓岡一直以來都在說的,他不看好一舉攻取興靈的計劃。
從韓岡的本人對兵事的經驗和能力上看,他說得多半是實話。
王珪的心有了一絲動搖,當他立刻就穩定了下來。寶都押進去了,現在哪有改弦易轍的余地,還不如堅持到底。
傍晚的時候,韓岡從衙門中回來了。心里裝著好幾件大事,但他的身份讓他不便去拜訪郭逵。
涉及利益交換如此私密的要事,除非是兒子、兄弟這樣的血親,或是跟隨身邊幾十年的親信幕僚,否則誰敢將自家的把柄交到他人手中。韓岡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底蘊可以說還是差了一點,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瑞雪兆豐年,明年是個好年。但韓岡的心情還是郁郁。
王旖看出了韓岡心中藏著事,沒有怎么猶豫,很直接的就問道:“官人,怎么從衙門里回來后,就變得這般模樣。是不是上殿時,出了什么事。”
韓岡說道:“今天均國公和淑壽公主種痘,官家把王禹玉和我都召了去。”
“……天子怎么把士大夫當成了醫工一流,”
“有王禹玉作陪,算不得什么大事,還是用著為夫的手段救人,為夫也沒覺得丟臉。”
“是不是均國公有什么地方不合意?”王旖只剩下這個可能了。
韓岡搖搖頭。今天趙傭是第一次出現在外臣的面前,雖不知道他有沒有機會成為下一位天子,但表現還是不錯的。
“不是這件事。”韓岡也不賣關子了,將王舜臣的事向家里面的人都說了一通。
原來如此,王旖算是明白了。對此也不驚訝,這是常有的事。而敗了丈夫心情的原因,肯定不是這一樁。
就聽韓岡繼續道:“原來此戰取勝還有個六七成,運氣好點,甚至八九成的把握。但現在看來,肯定要打對折了。”
還沒開戰就開始爭權奪利,韓岡越發的不看好這一次的戰爭。不過以現在西軍的實力,翻盤的機會依然存在,而且就是敗,也不會敗得太慘。這一點讓韓岡心中感到幾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