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還是來了。自從認識夏雨荷的那天起,容華心里就無數次的想象過會有這個場景。她低聲答道:“是在一個村子里。所以熟悉些。”
沐夫人哼了一聲,問:“熟悉到什么程度?”
這話可不好答,況且也不能說實話。容華心里未免埋怨,自己也不是想要熟悉到那種程度的,可是夏雨荷偏偏就有那么股子粘著你不放的勁兒,她想要你知道的,她想讓你接受的,硬是能夠強塞給你。勉強支吾著說:“就是平時幫忙,來了大選以后,也互相搭照。”
上面兩個人交換了個眼神,姑奶奶開口問道:“這夏雨荷,似乎總和你親近,有了空也喜歡去找你。倒是有什么話,總想著和你說呢?”
容華知道這是緊緊逼過來了,再不說清楚恐怕就過不去的。連忙答道:“也不過是教照我如何能夠得個好些的成績。奴婢不大懂這些,便有時候也自己主動去請教她的。倒是她知道的多,奴婢就更想多聽些。”
沐夫人冷笑一聲,又問:“你那天唱的那歌,可是當時想的。你一個賤民,恐怕也沒有這個能耐吧。”
容華一時無語,真是百密一疏。又想沐夫人要真處理夏雨荷了,自己是不是冤枉的,對她們來說根本無所謂,一個賤民,錯殺了也就那樣,省的不安心。所以自己在這里堅持這個,又有什么意思?罷了罷了,分明清清白白的,卻只能自己給自己潑臟水才行,真正好笑。
于是連磕了三個頭,這才說道:“夫人明鑒。夏雨荷在村子里的時候,就是經常唱這個的。奴婢不是很懂她唱的那些個文縐縐的詞,但是聽著好聽,聽多了,就心里換了詞自己模仿。后來大選開始那天又聽到這個曲子,就更上了心,這才有了那天給夫人們唱的。”
沐夫人看了一眼姑奶奶,說道:“我就說是個不安好心的,天天和夏雨荷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的。早就沾惹了那些惡習。是不是清白身子,也不好說!”
容華聽到最后一句,未免震驚。又聽她接著說:“可見夏美琴自己叛國叛家,是遭了報應的。當年那夏飛鳳進來了,就一個勁兒的勾引主子,也不顧自己什么身份。現如今,夏雨荷已經是個破罐子,若是進府,就怕是顆老鼠屎,壞了一院子的人。”
姑奶奶陪笑說道:“哪有嫂子這樣,豈不把沐府比成一鍋粥了。”
沐夫人聽了也笑,容華卻笑不起來,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也不知道這關自己可過的去過不去。
姑奶奶看了看容華,又接著說:“夏雨荷也是為了生計,嫂子何必……”
“罷了罷了。”沐夫人擺斷她的話,說道:“按理,也不該說這個。她這樣子,參選的資格都是沒有的。況且夏飛鳳總會知道咱們盯著夏家這是死死的,她還偏偏這個樣子,分明就是做給我們看的,真正可恨。只是大家伙都知道當年這大選怎么來的,我也不好出這個頭。到時候掃出去了或者打死了也就是了,偏偏老夫人知道了。她原本就是個心軟的,如今又發善心,倒叫我為難。”
容華一聽這兩個當著自己的面就開始說這些,這可不是不把自己當個活人了。心里更是覺得危險。只是一時卻實在沒有自己能說話的地方,真是焦急。
姑奶奶正要開口,沐夫人又搶了話說道:“你也不用說。你和老夫人向來是一心的。這時候定也是看不慣我的這些個做法。”
姑奶奶掩了嘴笑,一邊說道:“嫂子說的哪里話。這些事情,原本母親都是不管的了。自然嫂子處理才是。只是這夏雨荷畢竟是夏美琴的后人,太后如今又不在了。嫂子也得小心著別被人說了什么才是。”
沐夫人嘆了口氣,又轉過來看容華,說道:“這可不就是個例子。你說這種東西,誰能放心讓她進了府。就是活在外面,我都覺得不省心。”
容華心里一顫,鼓足勇氣連著磕了幾個頭。正要開口,卻聽沐夫人罵道:“瞧瞧還是個機靈的,更是個禍害了。”
真是左右都不是人,容華努力壓下心里的怨氣,開口說道:“夫人明鑒,奴婢從生下來開始,就被告知要努力進沐府當丫環。奴婢從小到大,做夢都是能在府里過一輩子。臟活累活,奴婢都是不怕的。”她醞釀了一番,生生逼著自己蓄了兩眼的淚水,突然抬起頭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卻直直的盯著沐夫人的眼睛,又說:“奴婢不知道奴婢做錯了什么事情,奴婢活了十八年,天天盼著的就是能穿上那身綠衣裳。多少白天夜里,奴婢吃不飽穿不暖的,就是指著這個念頭活下來的。奴婢生下來就是個賤民,早就不知道疼是什么痛是什么,早就不知道餓是什么冷是什么。這幾天進了大選的院子,才知道天底下有這么好的日子可以過。吃的也好穿的也好……”
她還要再說,姑奶奶揮著帕子說道:“行了行了,聽的叫人心酸。”沐夫人被容華盯的有點發懵,半響才轉開眼睛,卻還是沉默不語,這時候姑奶奶插話說道:“嫂子,不是妹妹不知道好歹,只是小姜那孩子,偏偏把票都給了這丫頭。你說眼看著小姜也大了,我不指望她多出息,但是到時候得了零分,可也是個大笑話了。”
沐夫人拿過碗來喝了口茶,卻又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旁邊一直伺候的一個大丫環忙上前拿了茶碗,過去換了新茶。
“小姜多大點年紀,到時候給她改了票就是了。何苦抬舉個賤民。你也不好好管著,盡是由著她胡鬧。”沐夫人看了姑奶奶一眼,姑奶奶低了頭不答話,又聽她接著說:“怪就怪在這才什么時候,唐家和呂家的那兩個刁蠻小姐也都全票給了她。真正是不枉得了那么個名聲,脾氣眼光,竟沒一處好的。”
容華早就低了頭,看沐夫人的舉動,就知道自己剛才給她心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本來覺得八成有戲,現在聽了這話,更知道自己的小命該是保住了。忍不住長出了口氣。
她就這么點舉動,就被沐夫人聽到了,冷笑著問道:“你聽的倒認真,這又是嘆那門子的氣?”
容華咬了牙,一字一頓的說:“奴婢不想死。”她慢慢磕了兩個頭,又穩穩的說:“夫人,雖然奴婢死了比活著或許還舒服些,但是,奴婢不想死。”
上面兩個人一時都怔住了,沒見過這么鎮定的奴才。
半響,沐夫人揮了揮手,說道:“杏兒,叫人把她送回去吧。”
上面伺候的大丫環下來帶了容華,正要出去,又聽沐夫人說:“回去不該說的不要亂說。看你是個聰明的,該著不用囑咐。”容華忙半路又跪下應了,沐府人點了頭,突然又道;“把那些糕餅,賞她幾個吧。可憐見的。”
容華又叩頭謝了,這才跟著杏兒出來。
之前領自己進來那小丫環就等在門邊,杏兒說道:“你帶她回去,順便去那廂與萍兒姐姐要些糕餅,就說大夫人賞的。”
那小丫環應了,領了容華出了穿堂,笑嘻嘻的說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夫人賞給外面的丫頭們東西,你是個有福的。”
容華心里其實早就在琢磨,這糕餅不要有毒才是,又想看這樣子不像,犯不著的吧。這時候只能勉強應道:“多虧了姐姐照應。”
到了院子門口,她讓容華等了,自己進去一處廂房,不一會拿了些紙包的東西出來,遞了給容華,說道:“可都是好的,這些個芙蓉糕,都是平時杏兒姐姐她們才吃的。“
容華忙推回去,說道:“姐姐拿著吃吧。我白白的糟蹋了東西。”
那小丫環嘻嘻的笑著說:“雖然稀罕,我也不是吃不著的,你快拿了去吧。”
容華不便再說,接了過來。到了院子外面,又有剛才的小廝領了,這才出了沐府的那扇偏門,自己進了莊子,也沒回去,就朝著場子去了。
看日頭已經是正午了,場子上滿滿當當的甚是熱鬧,各府的丫環們圍著幾個桌子品嘗各色的菜肴,后面一排椅上是夫人小姐們坐了,前面的案幾上卻只放了些點心。
就聽一個聲音突然叫道:“這個是什么,看著就愛人!你們快來看看,省的我一筷子下去,毀了樣子了。”聽著到是熟悉,容華勉強踮腳朝中間看去,是那個叫作秋紅的丫環。
一群人圍了過去,后面一個夫人笑道:“能做出什么好的,把你們稀罕的。”
可能是她府里的一個丫環忙跑回去答道:“夫人說的是,確是奴婢沒見過的呢。一樣七碗,看著就平滑如鏡似的,該著就是雞蛋羹的樣子,偏偏顏色又都不一樣,紅的綠的,真是好看。”
后面就有婆子過去端了過來,給各位夫人過目。唐夫人看了一眼,說道:“可不還是雞蛋羹。那年在南邊兒,倒是見過的。這顏色都是各色的菜蔬汁擠進去的。只是沒見過這么多種放在一塊,確是看著愛人了。難得是個有心的。”
一群人說了一會兒,便問下來是哪個做的,卻見花憶琴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