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丫環

65,靜悄悄的開

紅玉來喂她吃飯的時候,便開始說這些天的是非。

紫煙還在大夫人那里,不知道要怎么處理,一直沒有消息;蘭姍被沐容雪歌冷落,只是擔了個姨娘的名聲;原來那日大夫人叫了她和紫煙過去,就是要抬一個上來;又原來大夫人為什么要抬一個姨娘呢,因為老夫人一直存了讓沐容雪歌收了夏雨荷的心,那兩天終于提了出來;……

零零碎碎,她翻來覆去的說了好幾遍,聽來的看來的,歸結起來,一切都清楚了。容華唯一沒料到的是夏雨荷又來了,她只是覺得頭疼,又明白了為何之前夏雨荷在沐府居然來去自如,竟是老夫人給縱容的。

果然在她頭疼的時候,夏雨荷的聲音就很是湊巧的響了起來。

“怪不得你不救我呢,你的命是用來往上爬的吧。你看看你,挨一劍,爬一截,再挨一劍,又爬一截。難為你命這么大,以后多挨幾劍,到死的時候,我看你就能當上皇后娘娘了吧。”

她推門而入,站在容華床邊盯著容華笑吟吟的說話,溫言軟語,如果按了靜音的話,你會以為是兩個好姐妹說說話而已。

紅玉慌得忙站了起來,低頭不敢說話,連夏雨荷說出皇后這種詞的時候,也只是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容華心里不由贊嘆,果然世上有個沐容雪歌,就有個夏雨荷,這表情,這語調,這話,這容顏,怎么就那么般配呢。

她強撐起身子坐起,乖乖的叫了聲夏姨娘。沒辦法啊,雖然每個人在看到曾經一起落難、一起貧寒、一起低三下四的同伴后來在自己面前高人一等時都會心里不好受,但是現實就是這樣的,不服不行呢。

夏雨荷很嫵媚的笑了笑,并不讓容華躺下。她冷眼瞧著容華勉力支撐,半晌才說:“你說,我幫了你多少次。你又還了多少次。”

容華無奈。知道這是開始找茬了,盡管對于夏雨荷肯定是無濟于事。還是只能討好著說:“姨娘對奴婢地好,奴婢時刻記著地。以后定是任憑姨娘差遣。不敢有任何地……”

“夠了。”夏雨荷打斷她地話,自顧自地說道:“我教你女紅是一。代你騙過方姨娘是二,才藝比試替你受罰是三。別的不論,這三個。你還我就成。”

容華終于疼痛難忍。滿頭大汗地倒在床上,只能恩了一聲。心下卻郁悶起來,當初幫自己。是她地一廂情愿。現在讓自己還她,也是她地一廂情愿。自己是不是愿意。她從來都不管。她從來都是活在自己給自己創造的世界里。

夏雨荷輕蔑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活著真好。”她轉身要走,后面容華終于緩了過來。開口說道:“姨娘。你何苦。現在的你,難道還不好過嗎?”

沒有回答。夏雨荷連停都沒停,摔門而去。

紅玉乍舌,上前把容華安頓好了,這一動,傷口又撕扯開些,衣服上便滲出幾絲血跡來。紅玉不悅的說:“才好,早上大少爺還問過有沒有事情,真是的。她有本事以后也替大少爺擋刀去,有那個心還沒那個膽量呢。”

容華笑了笑,看著她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才開口問道:“那日那個刺客的事情,怎么樣了?”

紅玉想了想,搖頭說道:“你沒見池子里多嚇人,一池的血水。聽說那人腦袋被富貴公子一劍銷了下來,二少爺來看過后,還搖頭說富貴公子居然不留活口,這可無從下手了。大夫人氣的把沐總管一通臭罵,外院護衛這幾天加了兩倍還多。倒是大少爺毫不在意,問他那刺客哪里來的,又惹過誰,只笑著應付,也說不出什么來。”

容華心想就沐容雪歌這樣的,外頭欠的各種孽債恐怕數都數不清的,這刺客八成就是個引子,估摸后續的事情還復雜的很。便又問紅玉院子里現在的情況,笑著說也沒見有新的丫環過來呢。

紅玉正要說話,蘭姍推門進來,容華嘆氣,忙準備起身。蘭姍上前一步制止了她,坐在床邊笑道:“你不用這么多禮。”說完又讓紅玉出去,這才看著容華說:“我和大夫人說,那都是我的想法。你怪不怪我?”

容華笑道:“姨娘明知故問,當時奴婢就是給姨娘說了個開頭,恐怕連奴婢自己都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面都是姨娘自己想的。現在來取笑奴婢干什么。”

蘭姍微微點頭,沉吟了一下,才又說:“你是個聰明人。我聽說,你和夏姨娘,自小交好。”

容華早猜到她的來意,這句話也等了很久,開口便說:“還想著怎么去和你解釋呢。”她刻意用了“你”字,就有了自己人的味道。又接著說:“是相熟沒錯,但是從大選開始,你知道的,就沒少讓人心涼。剛才又巴巴的來這里,取笑了我一番。”

蘭姍點頭說道:“我看夏姨娘這人,性子倒是個直爽的,眼里也很是容不得人。她的身份本來很是尷尬,現在你是個有能耐的,卻也是賤民的身份,我看以后說不定還比她強些。她定然是看不慣了。”

容華苦笑,抓住時機便說:“奴婢一直敬佩姨娘的才智。便是奴婢心里想什么,恐怕也是瞞不了姨娘的。還請姨娘多多提攜。”

蘭姍也不客氣,微笑著點頭,好似她真能應了似的。卻又突然問道:“紫煙的命,你想不想救?”

容華僵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見蘭姍一直盯著自己,倒不似開玩笑,便小心翼翼的說:“不管奴婢想不想,恐怕都是無能為力的。”

蘭姍笑道:“我和她自小一塊兒長大。她和翠屏是沒有爹娘的,我娘來看我的時候,也免不了捎帶她們。要說不親,那是假的。雖說姐妹們有時候難免嘔氣,卻畢竟還是相互心疼的。若她真因為這玉帶的事情送了命,我心里也過意不去。”

容華心想她現在已經搶在了紫煙的頭上,正經大敵便成了夏雨荷。恐怕是又想要紫煙回來幫襯著她,只是她這般頭腦,倒更可能是拿紫煙來當個開路的了。便不說話,只是聽她的意思。

蘭姍倒也自覺,又接著說道:“其實我看見過,看見過花秀蓮拿了那東西,被我撞著,匆忙扔進了池子里去了。”

容華低垂了眼睛,小聲說道:“這可怎么辦呢,姨娘善心想著紫煙,只是這話說了,咱們又沒證據。花秀蓮又早就,早就不在了。難免讓人疑心。”

蘭姍尷尬的笑了笑,也不言語。容華知道她等著自己出主意,可是這話,自己怎么能說,便也沉默。

最后還是蘭姍沉不住氣了,笑道:“如果咱們能從池子里找出那玉帶來,可不就結了。到時候大夫人也愿意相信是花秀蓮使得壞。”

容華心里冷笑。卻終于明白這玉帶八成就是蘭姍拿了,如今達到了目的,便又想再用一次。卻也知道說到這個份上,自己不能再裝傻,便問道:“那日刺客掉進池子里,不該是換過水的么。若真有那玉帶,該找的出來才是。”

蘭姍笑了兩聲,這才說:“正是,那日我便見了。只是當時大家都忙著你的傷勢,卻也沒有機會和上邊說。這緊接著夏姨娘就來了,竟是一直耽擱了下來。”

容華見蘭姍一臉笑意盯著自己,這話又明顯都是漏洞,分明就是攤開了等著自己說話了。心想自己真是好命,遇到這么個狡詐的。便猶豫著說:“姨娘要不給了我,我便說之前在花秀蓮住過的房間住的時候發現的,又因為一直沒見過,不知道就是大伙兒說的玉帶,只當什么好東西收了起來。直到今兒個姨娘來看我,見我這里有這個,才知道。可把我嚇的什么似的。”

蘭姍拍手笑道:“你也不用嚇得什么似的,自然還有我呢。”手放下的時候,卻把一條手指粗細,五寸來長的淡黃繩帶放到容華枕邊。容華一愣,滿臉詫異,蘭姍接著又說:“這本來是難得的暖玉,也有人叫軟玉,大少爺本來系頭發用的。難為你當成了頭繩,大夫人定然也能理解。只是夜里它會發出黃光,你定然是一直放在包袱里面,才沒發現。”

容華忙笑著說正是如此,蘭姍到不廢話,只是又說:“如此甚好。咱們互相幫襯著,才是正理。日后我便也知道你是個好人。”說完起身去了。

說來也怪,不過一個時辰以后,大夫人居然親自來偏房探望容華。

容華雖說摸清了這格局,也難免詫異的厲害,這可是多大的榮幸。紅玉扶了她要下床行禮,大夫人制止,容華堅持還是下來磕了頭。這該擺的樣子還是得做足才成,再虛假的東西,當局的人也能覺出七分真來。

大夫人嘆道:“難為你居然是個這么懂事的。雪歌非說你生來就是他的救星,我本不信,誰知道這回又是你救了她一命。怎么看都不該是個賤民,真正可惜了。”

容華這時已經靠墻坐在床上,低頭不敢說話。大夫人又說:“這也是老夫人善心,咱們沐家沒辜負先皇的托付,竟從賤民里調教出幾個出類拔萃的,我想著也是面上有光。”

容華忙又站起,忍著陣陣疼痛行禮,終究身子還是扛不住,朝后跌去。紅玉上前忙扶住,大夫人笑道:“你也不必多禮,這蘭姍和紫煙沒少給我說你的好話,既然眾人都認了的,雖然終究是個下三等的賤民,反正已經破例,你就呆在雪歌身邊伺候著吧。”

容華咬了嘴唇,靠在紅玉身上,傻傻的看著大夫人。反倒把大夫人逗樂了,笑道:“也不怪你這般傻了,確實是從來沒有的事了。”

容華深深吸了口氣,強把這股喜悅壓了下去,卻也明白這里面蘭姍出了不少力。忙開口說道:“奴婢做了對不起少爺和紫煙姐姐的事情,還請夫人明鑒。”

大夫人楞了一愣,便讓她說下去,容華就把蘭姍交待的話都說了出來,說完普通一聲跌跪在地上,嚇得什么似的。

大夫人卻笑道:“我也說么,紫煙是個仔細的,怎么會這么粗心。這倒有了真相了,錯怪這丫頭了。”說完扶了叫阿琴的婆子就出去了,竟好像一直就等著容華這番話似的,容華后面忙叫夫人,把那玉帶雙手拿了要遞過去。

大夫人瞅了一眼,卻說道:“給了雪歌就好,看他的意思。”

這天晚上沐容雪歌竟然又來看望容華,容華實在沒力氣再起身了,又想他大概不是那般計較的,便躺著問了聲好。沐容雪歌拿了柄兩面題字的扇子,一會兒合上一會兒展開的,也不和容華說話,只顧著端詳四周。

容華很無語,便拿了那玉帶給他,盡量大聲說道:“少爺,這個給您。是奴婢的錯,發現了后不知道這是貴重的,以為只是頭繩。”

此時屋子里油燈昏黃,光芒極其微弱,容華舉了那玉帶,暈出一團淡淡的黃光,竟把油燈的光芒,就比了下去。

沐容雪歌轉頭朝容華看去,就看見黃光中一張憔悴慘白的面孔,正看著自己。他頓了一頓,過去看那玉帶一眼,卻說:“都被你們不知道哪里放過的東西,臟兮兮的,就賞了你吧。”

容華氣極,這東西吃又吃不成,賣又賣不得,就是個好的,想送人也是送不出去的,自己要了,憑白還得讓那幾個記恨。再者沐家也是厲害,皇上賞的東西,居然到處送人,到時候出了事情,牽連了誰可不知道了。更是沐容雪歌這話,可有多氣人。她緩了半天,強壓了氣又說:“奴婢不配,少爺要是不要,不如給了別人,再不濟,隨便扔在哪里也行。奴婢實在不敢要。”

沐容雪歌笑道:“那就扔了吧,何苦讓你這么為難。”說了就叫紅玉進來,讓拿了扔在池子里去。紅玉嚇得不敢說話,見容華真給自己遞了過來,這才顫巍巍的過去接了,真個出去就扔到池子里了。

沐容雪歌見容華說話都大喘氣,便笑道:“你真命大,我聽先皇說過,心長在右面的人,十萬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我就喜歡你這樣特殊好玩的。”

容華楞了一下,腦袋里電光火石的一個念頭閃過,卻連尾巴都沒抓住。至于自己是右位心,這是從小就知道的,好在沒有其他疾病,倒也無妨,難得沐容雪歌竟然知道。那邊沐容雪歌的手便又放在了她的胸口,來回撫摸。容華大窘,那日自己突然受傷,又疼痛難忍,所以也沒在意。可是現在自己是清醒的,他這般動作,便太不尊重了些。

她抬手便抓了沐容雪歌的手,卻又猛地放開,他的手沒一絲溫度,入手冰冷。沐容雪歌頓了一下,又湊過來微笑問道:“怎么了?”

容華便大著膽子說:“少爺,男女授受不親。”

沐容雪歌大笑,末了說道:“你是我的丫環,就是我的人。什么授受不親。”

容華無語,見他又要動,兩手齊抓了過去,用了全身的勁兒,死死抓住,盯著沐容雪歌不說話。沐容雪歌好笑,低頭說道:“你還欠我什么來著?”

容華一頭黑線,咬牙說道:“大少爺不顧身份,這般欺辱我,我不開心,非常不開心。”說的時候,忍不住死死掐了沐容雪歌一把。沐容雪歌看著她只是笑的高興,手卻被她抓著一動不動。笑完還不忘補充一句:“還有九十五個。”

容華稍覺奇怪,本來一掐了就又后怕起來,怕他再如那日那般,拎了匕首就來真格的。可是怎么自己掐了之后,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卻也不免佩服他的定力。

外面又是夏雨荷嬌滴滴的叫聲響起,沐容雪歌笑著站起,抽出了手,放在眼前仔細看了,低聲說道:“難得你這么喜歡我的手,是害怕再按下去你疼痛嗎?不是說很喜歡很舒服嗎,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突然停下,盯著手上的指甲印看,好一陣子,才又看向容華,冷笑道:“你掐我?”

容華呆住。

沐容雪歌見了容華的表情,臉色也變了,但是很快便又笑了起來,俯身湊到容華耳邊說道:“嚇著了吧,你的表情還真豐富。”

夏雨荷終于再等不及,一腳踢開房門,看著兩人。

提醒大家,翠屏也姓方。生了三少爺的方姨娘已經死了,沒特別說明,后面的方姨娘便指翠屏。是三少爺的小妾那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