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二十章 桌餐

下樓來時,蘇墨冷著臉自古樓那廂出來,迎面碰上蘇綰二人當即轉換了臉色,依舊一副乖順的模樣,上前道:“二公子,綰姑娘。”

蘇綰因蘇棋被欺一事心中多少有些看她不過,今兒她又追著蘇湄的話尾直將她拱成了九天玄女似地,更生了一腔疙瘩:“墨姐姐怎么過來了?”

蘇墨微微屈膝:“王妃差了奴婢來問問,綰姑娘怎的還不回。”說著目光瞟向蘇洛陵,“說,別是二公子舍不得佳人,硬給藏起來了,不讓給她老太婆作陪。”

蘇綰兩頰頓燥:“胡說。這不過去了嗎?”說著便一頭踏入雪地里,兀自穿過古樓去了。

蘇洛陵冷眼看了看蘇墨,靜靜無語,便也負手離開。

夜幕已然黑透,慘黑的天幕仍舊裹著重云不透半點星光。地面一層雪被反射著冷冷的銀華,照著蘇墨死咬嘴唇的臉,顯得有絲怨婦的腔樣。她重重踢了踢腳邊的雪堆,啐聲跟了上去。

風中夾著雪地冰冷刺骨的味道,仿佛長著眼睛似地見縫就鉆。蘇綰縮著脖子行至游廊處便就被風凍地直嗆聲,身后蘇洛陵卻從容而來。蘇墨緊緊跟著,前一步太近后一步太遠,把距離掐地精確得當。

蘇綰渾身都不自在,仿佛是憑空多了兩只眼睛生生如鬼魅般瞧著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便會像毒蟒般一口將她吞了。

心中有些怔然若失的遺憾,離開這華麗如煙的蘇園便是青天白日做夢了。不過既然已對蘇洛陵言之鑿鑿地許諾過,她反倒也有些安下心來。起碼,她還得等著華云英的魂魄魂歸附體,否則她就算身體離開了,又該將何去何從呢?

忽然心念一動:“墨姐姐!”她停住喚道。

“是!”蘇墨踩著碎步風一般刮到蘇綰面前,“綰姑娘有何吩咐?”

“你方才過來可有見到慧姑?”

“慧姑?”蘇墨略略思索,搖頭道,“奴婢一路過來未有見過什么人呀,姑娘想必眼花了吧?”

蘇綰眉心一絞,尷尬道:“是吧,這雪地銀霜閃地人眼睛也花了。墨姐姐,妹妹常年于昏暗燈下讀書識字,眼神頭不好使,煩姐姐在前頭探個路好嗎?”

“是!”蘇墨神情閃爍地低頭喏道,便緩緩轉身帶起了路。

蘇綰輕吁口氣,見蘇洛陵在夜色中似笑非笑地瞟著自己:“看我做什么。”

蘇洛陵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噓”狀。

“什……”蘇綰困惑,還未問出口時蘇洛陵便猛然向前抓住她的手腕,凌步閃出了游廊一邊朝西苑開口的拱門。

“蘇洛陵?”蘇綰慌忙掙開,“你又如何了?”

蘇洛陵將她擄至暗處停下,探首見蘇墨一人渾然不覺地遠去,冷道:“剛才見過慧姑之事莫向人提起,知道嗎?”

蘇綰將青衣拉平整,未有好氣地覷了他一眼:“知道了!”說著便又拾階沿著游廊兀自去了。

廊檐紅燈高掛,似一條火紅的游龍迤邐伸展,攀高就低起伏彎曲。蘇綰就著燈火遙遙跟著蘇墨的臀步,隔著一段距離也不著急靠近,實則確也不想靠近她。

待到了暖閣前,蘇墨進去了,自己便在原地等著閑游似地蘇洛陵緩緩上來,兩人正探起皮簾一角,“啊——”地一聲驚呼,皆嚇了一跳。

對視之后兩人依舊未動,只聽閣內“啪啦”一聲瓷器鳴碎,蘇墨尖叫的聲音自那掀起的皮簾縫內直刺破夜廬。

蘇綰胸口猝然發緊,撩開皮簾:“墨姐姐?”

頹然伏在寒翠微腳邊的蘇墨背脊狂顫,一陣陣咽嗚討饒。聽到蘇綰的聲音頓然回仰起一張紅淚漫頰,凄楚兮兮的臉,急忙嗚嗚咽咽地跪著一地碎掉的瓷屑爬過來,抓住蘇綰的群裾呼喊道:“綰姑娘?綰姑娘……嗚嗚……綰姑娘你可來了……奴婢,奴婢……”

哭地正是難以自已,聲聲撕肺之時,寒翠微慍怒的聲音豁然而起:“不實誠的奴才還敢向綰姑娘討饒?你是繃緊了皮,今兒與我寒翠微試比高下了是嗎?”

“夫人,大夫人……嗚嗚嗚,大夫人奴婢不敢,奴婢就算再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蘇墨又急著掉頭撲到寒翠微腳邊,猛磕頭告饒。

自蘇綰腳邊直沿寒翠微坐著的椅腳之下,留下蘇墨兩行駁駁血痕,淋漓鮮艷刺人耳目。蘇綰頓起憐憫,環顧四座除卻蘇棋一人正偷偷抹淚干著急之外,其余則多少都面目漠然。

“姐姐,姐姐莫生氣。”蘇綰疾步過去,扶起蘇墨,見她雙膝兩掌都已血肉模糊,心中隱隱泛疼,“勞煩棋姐姐幫忙上上藥,仔細別給留疤了。”

蘇棋“誒”地應了聲,正跑過來攙蘇墨,冷不丁寒翠微在頭頂上咳了一聲。

蘇綰心念不好,忙道:“姐姐這是怎么了?何苦跟下人過不去?當心身子要緊。”說著目光祈求地望向蘇泊生。

蘇泊生溫和的眸子了然含笑,朝她點了點頭:“翠微,綰兒說的是,咳……下人教訓過就罷了。”

寒翠微深深吞下口氣,對蘇綰漾滿笑道:“妹妹說的極對,姐姐是被奴才氣壞了腦袋。”

蘇綰遞了眼神給蘇棋,蘇棋眸光頓亮,忙不迭攙著嘶咽著的蘇墨撥簾離開。

臨王妃見著蘇綰便立刻冷漠全掃:“綰丫頭怎么現在才來,這飯菜也涼了。快過來快過來,坐到我身邊來。”說著便伸手來召。

站于臨王妃身側的慧姑神態平和全無異樣,她退了一步將椅位挪出,極守死禮地靜默在一旁。

蘇綰靜笑,斂衽著過去,身后蘇洛陵也在近旁落了座。

臨王妃撮起塊燜乳鴿放入蘇綰碗中:“折騰許久,這也餓了吧?”

“蘇綰哪敢,讓諸位多等蘇綰才該死呢。”

“呸呸呸,”臨王妃當下寵罵道,“童言無忌,什么死不死的。明兒蘇園里的大祭祀開始,誰也不準說一字兒‘死’的。”

“是是是,”蘇綰巧笑,“蘇綰說錯話了。”說著為自己斟滿了酒道,“剛才墨姐姐若有何失禮的事,蘇綰代她賠罪,請王爺王妃姐姐莫再責怪她了。”話畢便一飲而盡,翻杯滴酒不余。

寒翠微臉色僵硬,澀澀拿起酒杯。

“姐姐懷中有麟兒,可不能喝酒。”蘇綰道,一杯酒下肚竟有些臉紅心跳的了,頰面上飄了一層粉紗般的紅暈。

蘇泊生揚手按下寒翠微的手,暖笑道:“綰兒所言極是,你就別喝了。”

“妹妹的心可比針尖兒還細。”寒翠微僵笑。

蘇綰聽著,嘴中酒液雖已下肚,殘留的酒精辣烈之味卻留在齒頰喉口,漸漸變成一番苦澀。

若非蘇墨有難,自己不能坐視不理,她又何苦打這般圓場?看來自己與寒翠微間隙已生,以后萬事動作可得小心了。

仰頭再飲杯盡,目光暇余瞥見蘇洛陵正盯著慧姑,便在桌下踢了踢他。

神魂蕩飏的蘇洛陵頓然回神,一手壓下蘇綰手中的金杯:“別喝了。”

蘇綰手一松,自討了個沒趣。

“呵呵……”臨王妃嬉笑,“洛陵好事幾何?”

身旁臨王目光陡燦,拾箸的手頓住,也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洛陵可有什么意中人?本王也好靠這薄面替你做主納禮。”

“眼下還是蘇園的生意重要。”蘇洛陵答道,“大哥身體違和,對付家中生計有所牽強,我若再分心不顧便有愧祖塋了。”

“洛陵,無后為大,這延續香火之事與孝義兩不相悖。你已立冠四載,是時候了。”

蘇洛陵面色不動:“本也是如此,不過蘇園不正恰好有喜了嗎?”說著將目光落在寒翠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