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王妃點頭,又道:“這事兒可不得宣揚,你我背地里做了就是。”
蘇綰擠出絲笑:“但聽干娘的。不過眼下已是年關,恐怕連鬼媒也難找,何況這也得覓了良辰吉日才行。”總得將慧姑尸體移回驛館去。不過慧姑已去了數日,這尸體是好是壞都已難料——她一下愁眉深鎖。
臨王妃緊了緊她的手道:“萬事低調,咱不用著鬼媒了,再說慧姑年歲不小,這事兒說了不好聽。”朝黃葉看去一眼,“這傻孩子模樣不錯,我看就他了。你去幫我與泊生洛陵說對說對,這事兒就這么辦了。”
蘇綰一聽如被五雷轟頂,兩耳“嗡嗡嗡”了一陣,但看身邊黃葉也已臉色土灰,一臉僵硬。她猜自己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臨王妃這破天荒的一招,簡直就將她打入了十八層冰窟。
冥婚一事由來已久,早于秦時就已盛行。可見永興王朝終究是個封建王朝,也擺脫不了這些俗制。這種事歷朝大都明令禁止,卻往往杜絕不了,難怪臨王妃叮囑背地里做就是,自己又不肯親自出面。不過冥婚者應都以死者為配,怎么能用活人?那豈不與殉葬無異?蘇綰不得不懷疑臨王妃是不是想以冥婚做掩蓋,實則為慧姑覓人殉葬!
她閉上眼睛,極力遏制自己不張口反駁,待情緒穩定了些,才張開眼睛道:“綰兒謹遵王妃旨意。”
臨王妃便笑著攜臨王一道入了鳳鳴臺,身后娥婢分開兩道,拈燈而立。
發覺身邊黃葉不住發抖,蘇綰堅忍道:“你別怕。此事我絕不同意的,大公子與二公子也定會幫你。我且口頭上應了王妃,屆時再找個因由推托。你先將你的生辰八字與我說說,這事得講究個相克相守之說,只能朝這里頭做做文章了。”
黃葉聽了話,便忽然鎮定出奇,黑眸亮閃閃注視蘇綰,立刻在自己手心里比劃起來。
蘇綰知他定是在寫生辰八字,可是寫在他自己手上,她又不是慧眼有霧里看花的本事,只得將手遞過去道:“寫在這里。”
匆亂比劃的黃葉一頓,頓時露齒笑了笑,在她掌心里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蘇綰筆筆暗刻于心。
討活人做冥婚,這實屬過分了些。蘇綰暗想臨王妃必定會在暗地里動手腳,活人變死人可就一切隨她說了!
她看著黃葉埋頭比劃,有些替他難過。這模樣要是扔她的時代去,指不定就一炮走紅了,只有在這樣的社會里才會將其暴殄天物。冥婚說穿了,也就是一個穴兩個死人睡,省塊墓地倒是實際!
蘇綰蹙著眉,已記下黃葉所寫,見臨王夫婦已進去多時,便對他道:“你這幾日進出當小心了,盡可能與人同出同入。”
黃葉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兩只烏黑的眼閃著迷惑。
蘇綰嘆了口氣,總不至于將臨王妃的預謀給說出來吧?若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樣,豈不成了毀謗!這可不比在現代打場官司就好解決的,老百姓一百張嘴也敵不過統治階級的一道特殺令。她對黃葉道:“你按著我說的做就是。若發現有人跟蹤你,你將人引到逍遙居來!記著,可不能讓臨王妃再瞧見你了。”
黃葉愣愣點頭,兩人便一道往鳳鳴臺過去。
黃葉扶著蘇綰上了幾步階梯,迎頭便碰上了蘇洛陵。
蘇綰沒踩穩木階,落腳懸空人便往前倒去,被蘇洛陵扶了一把。
“藥上了?”他問道,極是漫不經心。
蘇綰心里別扭,掙開了手腕道:“你的瓔靈呢?”
“她不是我的。”蘇洛陵眉眼一張,臉上有些笑意,“怎么管起我來了?”
蘇綰暗咬自己舌頭,怎么會說起胡話來。于是不答他,轉而對黃葉道:“你自己回去吧,二公子在這兒,你放心。”
黃葉看了看蘇洛陵,彎腰行禮之后便下樓去了。
蘇綰看他離去地并不放心,便伸手將蘇洛陵拉下階梯來,與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線上,對他道:“有一件事與你相商。”
蘇洛陵皺了皺眉:“什么事,也回了逍遙居再說。”說完便堅決不開口說話了。
蘇綰心道此事在這兒也確是不便明說,便任他扶置正殿,一同坐下。
殿堂左右各設兩席,案上不知何時已放置果菜酒水,北向臨王夫婦正襟危坐,蘇綰與蘇洛陵居右,對面便是蘇泊生與寒翠微的席位,現下正主卻無人。中間一大片空地羅布了編鐘玉磬、懸鼓排簫、笙瑟缶鈴等樂器,樂師們正低頭撫弄,低低傳揚悠悠樂聲。
其實這也不符禮制,應先由四人共同入殿后,再敬候臨王夫婦的。想必是因蘇泊生臥病在床,也故不講究了。蘇綰又陡然想起從《扶蘇傳里飄出的那張薄箋,上面所書,真是蘇泊生親筆所寫的嗎?若是,他即行動無礙,卻為何現在都不出現。若不是,那又是誰引她過去?
她有些焦慮地頻頻朝來處瞧,蘇洛陵正與臨王閑聊,見她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便問道:“怎么了?”
蘇綰搖頭,沉住氣。不知是因為太緊張的緣故,還是認為蘇泊生的出現與否實在太重要了,她的雙頰竟盡速潮紅起來,兩邊熱辣辣地,好似六月天里頂著烈陽。
蘇洛陵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住蘇綰的,輕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別教旁人看出來了。”
蘇綰朝正位的臨王妃看去,見她正也向自己投來關愛的目光,心里驀地重錘數下,怎么覺得昔日里無比慈愛的臨王妃的目光,而今透露著隱隱的狠毒呢?
且這狠毒里,還莫名地有一股似乎狐貍一般的狡猾。
她搖了搖頭,發覺又是自己的錯覺,便忙賠笑,飲下一杯酒。
那酒透明晶瑩,醇香四溢,入口純厚味里甘中帶辣,辣中反苦,苦盡又有甘來,端的是陳年佳釀。蘇綰一杯下去便覺這度數有點燒上來了,兩頰溫度直線飆升,眼前也開始恍恍惚惚起來。好烈的酒啊——勁道十足。
蘇綰搖搖晃晃地穩不住身子,朦朦朧朧地便就見兩人一前一后自來處過來。前者白衣款款,無風而動,后者謹慎斂衽,華衣出眾,更是那頭上戴滿的金枝銀釵、華勝步搖使得她腦中一刺,登時有些清醒過來——蘇泊生竟然出現了!
不過兩人在臨王面前行了禮,賠了罪,便落座在了對面,蘇泊生看起來臉如金紙,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想必是被寒翠微硬拖著過來的。寒翠微大約是想在蘇綰面前表示一下,蘇泊生已被她打了標簽,何人都不能撼動她大夫人的地位。
可還是沉不住氣兒啊!
蘇綰不自禁地搖頭,寒翠微這是非常時期的草木皆兵,殊不知——她的敵人,并非自己啊!
或許是酒勁兒一直涌上來,蘇綰開始覺得天旋地轉,頭一重就往蘇洛陵方向倒去,“嘭”地撞在他腿上。磕著還覺得疼,但只摸了摸額頭便就此熟睡了。
她可不知,這一杯五十年陳釀的白酒,度數遠在于紅星二鍋頭上面,她卻無知一口給悶了。
蘇洛陵失笑,對臨王道:“蘇綰不勝酒力,已然醉了,我先將她扶到配閣去。”
臨王一愣:“歌舞未始,怎么就喝了這么多酒?”
“想必是身子弱的緣故。”
臨王妃在一旁便直道可惜,看不到歌憐舞姬的精彩之處了。
蘇泊生有些虛弱地朝蘇綰方向看過來,兩眼微微放光,呆著看了許久,便也不做聲響地低頭擺弄果盆。
寒翠微微微不屑,但還是假模假樣問候了幾句,便也不多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