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五十章 簪花謀

此時有個家丁舉著火把匆匆跑過來:“廖管家,發現雪影跟雪風了,就是不見二公子與綰姑娘在何處。”

“嗯?”

家丁又奉上一支犀角黑翎箭,翎羽帶血,不知是雪風的還是雪影的。蘇綰在月光下看地分明,忍不住一陣擔憂。

廖管家悶聲取過,一轉手扔進了河里,對他道:“傳話下去,箭的事情不得泄露半分,違者——”在脖子上做了一抹的動作。

“是。”

“嗯。”廖管家尖細的眸子又仔細目測搜尋了一番,確認無異樣之后才道,“就這么去回稟王爺王妃吧。”說著兩人便一道離開。

待人聲漸消,蘇綰兩人才緩緩出來。

蘇洛陵那張隱在灰影里的臉頗有些僵硬。他握緊拳捶向身旁的樹干,咬著牙不知在憎恨什么。

萎黃的樹葉“撲簌簌”紛紛,在蘇綰臉頰周圍刮起一絲微風。她現下還是擔心明兒如何向眾人交代!轉眼看蘇洛陵,他正出神看著那支犀角黑翎箭落水的地方,烏黑的眸子染上月華,如虎眼石的珠光反射。

犀角在古代也非是普通人家有的,用犀角制箭并以黑天鵝羽為翎恐怕更是少之又少。蘇綰想著,這隱在暗處的人,究竟會是誰?廖管家又好似并不管蘇洛陵死活,將犀角黑翎箭丟棄不說,還勒令禁止泄露。看來這支箭非同尋常!

猛然想到楓樹林里可能還有幾支殘存,便推了推蘇洛陵:“走。”

“呃?”

“我想看看那支箭。”蘇綰道。

蘇洛陵搖頭:“回去吧,你在發燒。”

蘇綰摸了摸額頭,又將左手手指按在右手掌心里,一熱一冷立辨,自己當真有些低燒。但又覺不仔細看看那些箭心里放心不下,再說雪風與雪影也不知如何了,便以此挾著蘇洛陵往林子里去。

兩人走過一陣,覺得夜霧里飄著一層血腥,都有些覺得不舒服,面面相覷之后,蘇綰問道:“會不會是雪風?”她最后見著的便是雪風倒地不起,恐怕兇多吉少了。

蘇洛陵沉吟著:“找一找。”

兩人分頭,各自在黑暗里摸索著。蘇綰按著白天的印象,漸漸往當時逃跑的地方摸過去,雖然頭頂月亮正好,但卻光輝清淡,照在樹影間更起魔影,仿佛樹林里站滿了黑黢黢看不清面目的人。她硬著頭皮找,想找到雪風跟雪影,但更想找到那些箭。

可夜里方向感極差,她低頭走著便失去了方向,四周圍靜寂冷清,楓樹哪一棵都沒差別,就連蘇洛陵也不知去向。蘇綰心里發寒,扭頭回走,腳下便碰到一樣東西,撿起來對著月光一照,心頭乍然起寒——簪花!

是簪花!

她情不自禁屏息發呆。這株簪花何其眼熟,當自己被梅喜當眾脫去鞋襪蒙遭羞辱之時,心有內疚的蘇墨,便是戴的此株簪花。

蘇綰一下子心緒煩亂了,像攪不清紗線的浣紗女,想坐在溪邊痛哭流涕。

蘇墨應是帶傷臥床,她的簪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她闔眸握牢簪花,簪花是夏荷盛綻的模樣,吐蕊清雅鑲嵌紅色珊瑚石。而此時這一顆顆珊瑚石竟像鞭炮一樣,在蘇綰心底炸得活蹦亂跳。

“雪風——”那頭烏漆墨黑里,蘇洛陵喊了一聲。

蘇綰身子一抖,才發覺手掌被簪花刺得發疼。她收好東西,循著聲音過去:“蘇洛陵,你在哪里?”

手腕被人輕輕扣住,蘇洛陵將她帶往一處,潔白的月光下倒臥的雪風已經僵硬,血色變黑沉沉的,如同同樣曲腿臥在一旁,寧靜注視雪風的雪影。

蘇綰鼻頭發酸,問他:“雪風,死了?”

蘇洛陵沉默地點頭,卻說:“將它埋了,不能再讓別的人瞧見。”

“可是廖管家他們……”話到一半便有所頓悟。廖管家想必不會笨到將蘇洛陵愛馬受箭而死的事抖落出去,他連犀角黑翎箭都未放入眼里,便是決心隱瞞這件麻煩事了。

蘇洛陵幽沉的眼看起來有些傷心,只不過被眸子里的那股天生平淡予以稀釋,變得點點水光泛動。

雪影亦同樣沉默,睜著大眸子盯著雪風的尸體。

蘇綰本是累及,可是想到自己半天以前還坐在活生生的雪風身上,這會兒卻已是具冰冷的尸體,也不覺悲從中來。

世間活物都逃不開一個死字。人能主宰的極限在哪里?就是死亡吧!

她陪著靜靜站了會兒,便同蘇洛陵動手,用樹枝將雪風的身子暫時蓋住,打算來日帶齊工具再來動土。

雪影見兩人將雪風埋住了,緩緩起身,馬眼里濕濕的,徐徐離開踏向遠處。

蘇綰一時控制不住,啜泣出聲,忽然想到了華啟光,在殯儀館將于藍的身體推去火葬的那剎那,是不是也就是這樣?眼神是濕的,然后沉默無聲地獨自離開?

她望著蘇洛陵,問他:“雪影怎么辦?”

蘇洛陵搖頭。

是啊,沒人能知道雪影該怎么辦。就像她,永遠不知道另一個空間里的華啟光會怎么看待她的突然死亡。

她哭地更厲害了,捂住臉蹲倒在地,一顆心空得泛痛,好想,好想將這顆空的心填滿東西,哪怕是石頭也好。

銀華下黑風悠悠,楓林婆娑,又是一夜斷腸夜,蘇綰的心被蘇園扯地更疼了。

蘇洛陵也不勸慰,靜靜等在一旁,闔眸仰面,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便借著月光出了紅玉丘,回到了逍遙居。那時夜極深,園子里卻燈火通明,他倆知曉都在頂燈找他們。可卻誰都沒心情去理會。

燈影晃動,蘇綰偷偷先將那株簪花藏在自己榻子里邊兒,接著便聽見有人“咚咚”急奔著上樓。

她一骨碌翻身站到桌邊,東間的蘇洛陵本坐在床沿上,這會兒也踱到了桌前。

“姑娘!”蘇棋喘吁吁掛淚喊道。

“棋姐姐?”蘇綰忙將她迎進來,“出了何事?”

蘇棋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可找著姑娘了,姑娘你是去了哪里呀?”又扭頭看蘇洛陵,“二公子,你也回來了?園子里都急得團團轉呢。奴婢一直守在逍遙居門口,剛才一時內急走開一會兒,回來卻見屋子里亮了燈,就奔上來了。姑娘,你可嚇死奴婢了!”

蘇綰小心安撫。

可兩人都未換掉一身狼狽,蘇棋哪里看不出來。剛才是一時心急沒注意,這會兒該說的該哭的都完事兒了,這才瞧見蘇綰只有一只鞋子,腳掌還透出血跡斑斑,立刻尖叫起來:“啊——姑娘,你你你流血了?”說著將蘇綰推向臥榻,仔細脫下磨破的布襪哭道,“姑娘,這是誰欺負你的?嗚嗚嗚……你千萬要說出來。園子里誰要是欺負姑娘,莫說奴婢要討個公道回來,王爺王妃定也饒他不過。”

蘇綰看了蘇洛陵一眼,心道欺負她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偏生誰都拿他沒轍。不過早已不再計較蘇洛陵給她帶來的這些委屈,似乎漸漸地早成了習慣。她拍了拍蘇棋的手背,讓她止住手里動作,對她說道:“棋姐姐,我今日與二公子在后山騎馬,可我笨,被雪風顛了下來,這才弄得如此狼狽。你千萬別說出去,若讓其他人知道,該又說我嬌氣了。”

蘇棋點頭,旋即又搖頭:“可王爺王妃問起來,奴婢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