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七十四章 漏胎之脈

屋子陡靜,悄無聲息,堂中的炭盆內一尾白煙輕微裊娜,蛇移四散,似乎只有時光滴漏之聲。

過了一會兒,年邁的樓御醫終于吭聲“咳”了一下。

臨王妃立刻直起身子緊張相問:“怎么樣?”

樓御醫蒼老的身影慢慢挪移至臨王妃面前,微微抱拳。這小老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其本身就是岣腰羅鍋的緣故,看起來那動作竟分外滑稽。他嘶啞著道:“回稟娘娘,寒夫人數日來覺心煩潮熱,頭暈耳鳴,下官望其舌杠無苔,脈象翎數而滑,間又或尺脈沉弱,當是腎陰虛燥內熱之癥。原本倒并不棘手,可不知何故寒夫人會有胎動不安,腹痛下血之象。下官斗膽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自打被蘇洛陵點撥,蘇綰有心懷疑樓御醫深藏宮廷劇毒之后,自己已對他起了防備。聽聞他此刻這么一說,立刻打起精神來,看看這小老頭究竟要問什么問題。

臨王妃細眉倏皺:“緊要的你自當問呀,難道樣樣事情都非得經由我老婆子的同意?”

“是,下官遵命。”樓御醫依舊不改其婆婆媽媽的風格,回頭又慢慢向著蘇湄問道:“敢問湄姑娘,夫人近日可有不慎跌仆陰挫抑或其他不慎?”

這一問,陡然將氣氛推入一陣寒潮里。

孕婦磕磕碰碰可是樁大事,這若寒翠微真是不當心摔了一跤給摔成這樣的,蘇湄與白月豈不難辭其咎?蘇綰這才明白過來,為何樓御醫這一問,還偏要臨王妃允下來。若問出口是乃飄瓦虛舟之事倒不怕,可萬一屬實,臨王妃肯定要治她倆一個疏于照料的重責。所以這話,小老頭還不敢隨便問,怕殃及無辜。

蘇綰心奇,樓御醫心眼兒確是挺好的,怎么會為太后做出謀他人性命的事?不過宮闈之內的這類秘聞是不足為奇的。可見以前電視里放的都不盡是胡編亂造的東西,后宮是一個多么集生恐怖的地方,女人間的爭斗連累的總是這些作為皇族內侍的官員。也許樓御醫也只是逼不得已為太后賣命而已。

蘇湄被問及,連連搖頭:“奴婢等一直守著夫人寸步不離,從未出過何差池呀。”

臨王妃那廂卻忍不住了:“你們究竟是誰未將夫人照顧妥帖?我若揪出這人來非得讓她吃幾頓大板子不可。”

白月身子一縮,怯意顯然。

臨王妃眸光頓細:“白月,你有何話說?”

白月小小圓圓的身子一顫,看了看蘇綰,似乎添了不少勇氣。她兀自上前,乖巧地模樣讓人頓時想到了一只穿著衣裳的胖兔子。她道:“回稟娘娘,奴婢與湄姐姐一直悉心照顧夫人,不敢有任何疏漏。”

“這就怪了,難不成是夫人自己跌倒,藏著掖著不讓你們知道?”臨王妃隱怒。

蘇綰心說不好,臨王妃對寒翠微腹中胎兒極為看重,那是她心底最不可觸摸的底線。她究竟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貴族脾氣不小,動不動喊打喊殺亦是司空見慣之事,黃葉就是個例證。這會兒揪不出這個人,哪怕是為了息事寧人出來認罪的也罷,臨王妃的怒氣就會撒到眾人身上去。

她忙起來安撫:“干娘當心身子骨,還是先將姐姐送去靜養才是。”又轉首問樓御醫,“樓御醫,姐姐這病有無大礙?可有方子能治?”

臨王妃哼氣,瞥過頭似乎看著這堆人心煩。

樓御醫連聲道:“有有有,夫人若能得全然的靜養休息,保胎安神,那胎兒自然是健健康康的。不過下官還得給夫人一劑心藥,即所謂平心是福,還請夫人為了腹中胎兒,別輕易動怒。也請娘娘息怒,萬勿將怒氣傳染給夫人了。”

呵,這小老頭兒的確會說話,竟有意無意幫忖了蘇綰一把。

臨王妃一聽說不能感染寒翠微情緒,立馬堆了笑,傾身問寒翠微:“翠微啊,你覺得如何了?”

寒翠微微微張眼:“娘娘,賤妾沒事。這會兒妹妹已經回來了,還是讓梅老板將樣冊拿出來,一起甄選吧。”

“不急,”臨王妃道,“改日你身子好些,再讓梅老板來一趟便可。”

這時,一直默默看著先前一切的紅衣少婦走到殿中,輕巧地向臨王妃作禮:“稟娘娘,夫人的身子重要,民女熟諳女子容貌氣質與何朱釵金飾相配之理,今日見著夫人已心里有數。若娘娘放心民女辦事,但管讓夫人休息,屆時執金斎定奉上最為合宜之作。”

寒翠微將目光轉向梅老板,經由蘇湄攙扶便站了起來,不過行進之間確有一股有氣無力。她站到梅老板面前,扯唇笑著:“那梅老板看仔細了,得將我寒翠微分分毫毫都記牢,以免與他人混淆。”

蘇綰一愣,怎么寒翠微這話兒這么別扭?她蹙眉,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都病成這樣了竟還有心在她面前將她一軍。

她轉念一想,樓御醫的醫術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他既然會問剛才那個問題,就說明寒翠微腹部受過震蕩無疑。那么既然蘇湄與白月都言之鑿鑿確信沒有任何閃失,寒翠微又為何會有如此脈象呢?難道——是她自己干的?

她轉目狐疑,看著寒翠微的側影企圖在她的動作表情里抓住一絲線索。

蘇湄緊緊扶著寒翠微,白月也匆匆跟上去,兩人各自扶在兩側。

寒翠微與梅老板說完,便又向臨王妃柔弱地一矮身,話沒出口,臨王妃便已接住了她:“別說了別說了,趕緊去休息!你們將夫人仔細扶回飛鳶閣,不得有差。梅喜,你一道跟著去。”

身側梅喜脆聲應道:“是。”便在前頭領著,為寒翠微撥簾。

白月轉身自另一名婢子手中接過厚厚的披風,為寒翠微系上,動作麻利嫻熟,蘇綰看得放心不少。

“賤妾退下了。”寒翠微道。

“去吧!”臨王妃頗覺不忍,擔憂之色又重浮臉上。

寒翠微一走,臨王妃便對樓御醫道:“樓大人有何珍貴的方子,且開出來,我讓人刻下就去抓。”

蘇綰對樓御醫不放心,藥方子更不能假手他人,于是對臨王妃主動請纓:“干娘,還是讓我走這一趟吧。姐姐平日對我照顧非常,我卻連半點回報也拿不出來。這回姐姐身子有恙,蘇綰著實替姐姐擔心,干娘就給個機會讓蘇綰投桃報李吧。”

臨王妃見蘇綰竟有這份心思,好不容易眉宇舒展開來:“綰丫頭真叫懂事。那你現下就跟樓御醫去吧。喲,怎穿得如此單薄,來人,將本宮披風取來讓姑娘穿上。”

不一會兒便有人捧著一件疊放整齊的墨綠錯金披風過來,為蘇綰仔細披上。

蘇綰斂衽:“謝謝干娘。”便同樓御醫出了煙波閣。

終于舒了口氣,自己遲到那么久,臨王妃倒未與她計較。不過蘇綰心里此刻更掛著寒翠微腹中胎兒,也便再無心想其他事情。這一個肚子,可牽系著太多生命以及希冀了。

跟隨樓御醫龍鐘的身影走了一段路,樓御醫忽然轉過身來:“綰姑娘,最近身子如何?”

蘇綰表情一僵,似乎聽到樓御醫這么說話:“綰姑娘,最近身子如何?要不要弄兩粒毒丸子吃吃?一吃歸天,二吃做神仙。”

她立刻搖頭:“承蒙樓御醫一直記掛在心,蘇綰的病恙已全數好了。”

樓御醫了然地點點頭,并沒有止住話題的打算。他似乎是想了一番之后才又對蘇綰道:“綰姑娘是心細如塵之人,想必剛才也看出些什么來了吧?”

蘇綰一嚇,頓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