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八十四章 臘月頭宴

渾渾噩噩盯著廖管家在雪地里的足印許久,也不知究竟怎么到得蘇園大門前的。猛被一道勁風夾雪刮面地吹醒,才意識自己渾身濕漉漉的,竟有幾分狼狽。

門前的小廝立刻上前,哈著團團白氣兒幾乎跳腳著道:“哎喲姑娘,怎教你一個人在外頭呢?這天兒可真冷呢,您快些將雪風交給奴才吧,王爺屋中來了好些達官貴人,二公子讓囑托姑娘快些去照應著呢。”

蘇綰淡漠地抬眼,但心里還是有幾分詫異。來了許久也未見過蘇園里除了臨王夫婦還來過什么別的人,也不知蘇氏兄弟平日里結交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是何人登門造訪呢?”她問,邊已將手中韁繩交到了小廝手里。

小廝的小眼珠子烏溜溜的:“回姑娘,是柳州刺史懷大人攜公子,還有江防都尉于大人,另一個,奴才不敢說。”

“不敢說?”蘇綰蹙眉。

小廝嬉皮笑臉的:“因為這個人曾欺負過姑娘呀。若非此次是王爺的座上賓客,這園子豈能容他踏足?姑娘但管將心放在肚子里,今兒園子里得了大公子的命令,守得可森嚴著呢,量那不知好歹的東西也不敢妄來。”

蘇綰乍聞閆爺居然也到了蘇園,登時有一口氣堵在心里。這不正是冤家路窄嗎?閆爺見著她現在今非昔比,平步青云飛上枝頭即將擺拖麻雀的命運時,會是如何震驚?也不知他會不會在臨王夫婦面前奚落于她。

她斂足了氣兒跨步上前:“蘇園里不得他人撒野,況且有王爺娘娘為蘇園做主,閆爺不會亂來的。你們且放下心去,不必為我擔心了。趕明兒待王爺娘娘起駕回京,園子有口氣兒喘之時,我便央夫人準你們幾天假回家去探探。”

小廝直樂地嘴唇抖個不停:“誒,奴才謝謝綰姑娘了。那奴才先告退了?”

蘇綰點了點頭,那小廝才活像猴子似地跳開,幾乎要將雪梅娘都快掄了起來。見著他走了,蘇綰這才鎮靜地進到園子里去,先回逍遙居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再徐徐迤邐煙波閣而去。

今日蘇園內果真有些不同尋常,氣氛陡然凝肅,這些個怡然未加雕琢的美景之下,憑空多了些迫人的氣勢。假山仍是那假山,但假山之中卻隱有平常極少來內院的護院穿梭,草木也依舊是那草木,不過當中隔不了多少路,就有頗為壯實的家丁站在那兒。唯一與平常一樣的,便是去往逍遙居的那條游廊依舊是清靜如一,無人煞了那一番靜幽。

蘇綰一路而來,心想蘇泊生總歸不會為她動這么大陣仗的,其后必有另一番原委。左右也想他不透,便已近了煙波閣。

此時那道皮簾子卻是撩開的,一名面生的錦衣女子,頭戴小朵的紫紅綢絹兒花,正笑著攬手朝里頭:“煜書哥哥,你倒是快些呀。”

那聲音聽的人平生出一股酥骨銷魂來。桃面貝齒,紅唇黛眉,紅羅折裙,端的是顧盼間就起了風華情種,情波兒瀲滟。

蘇綰愣在那兒,蘇園里饒是媚如蘇湄,也不敢如此放肆輕佻呀!這究竟是誰呢?

應著那召喚聲,緊接著便疾步跟出來個男子。華服珠冠,玉腰金靴,眉目如絲,俊俏非常。拿他與黃葉一比,便是生生多了那些貴重嬌氣。

他笑地歡暢,極想摟了方才那名女子,似乎在一剎那又有其他顧忌,便自然地放下了手說道:“急什么呢?人家姑娘又跑不了的。”

女子跺腳:“煜書哥哥你真是不知好歹。方才寒夫人的話你可沒聽見呢?自那位姑娘來了蘇園之后,寒夫人便懷了麟兒,可不就是那姑娘造的福么?就說蘇家兩位公子費盡心思才請來的活觀音,咱們不去瞧瞧豈不虧了?若得了好運,興許公子明年就能娶堂出挑的小姐為妻呢?誒……我看煜書哥哥,你干脆就將活觀音姑娘給娶到刺史府里來吧?”

男子眉毛一挑:“湘兒你可是越發沒有規矩了!仔細我回去向舅母告上你一狀,看你以后還怎么出來。”

女子撅嘴:“哼,煜書哥哥你休講,我手上可也有你的不是呢。仔細我也去告訴姨丈去。”

蘇綰聽了半晌,便確定那男子該是懷刺史的公子懷煜書,那名女子應該是懷煜書的表妹吧?倒未聽剛才的小廝提過她。不過他們口中說的活觀音姑娘,莫非是自己?她哭笑不得,這究竟又是誰在添油加醋地制造謠言呢?

天知道她全身上下都是活生生的人肉,哪里有半分觀音肉?若有,她又怎會救不回白月呢?

一時無意地想起了白月,諸多過往浮上心頭,便動也不動地站在了那里。

“喂!喂喂……”不知何時馮寧湘與懷煜書已來到了面前,馮寧湘正蹙起小眉喊她。

蘇綰立刻回神,低下頭斂衽道:“小姐金福。”

馮寧湘有些不快:“這蘇園的婢子可就沒官家府里的有規矩。煜書哥哥,還是刺史府的好,你說呢?”

懷煜書寵罵她:“你這小妖精,這位可不是蘇園里的丫頭,可正是你要嚷嚷著去找的活觀音姑娘呢!”

蘇綰詫異:“確是小女子,未知懷公子如何知道的?”

馮寧湘登時叫了起來:“呀,你就是觀音姑娘呀?剛才信女眼拙未能辨識,觀音姑娘可別生我的氣。”

蘇綰微微笑了笑:“小姐言重了。我不是什么觀音姑娘,只是普通人的皮囊而已,是他人誤傳的。”

可馮寧湘早就深信不疑了,況且還有寒翠微這個活例,哪能那么容易就打發過去。一下子就撞到蘇綰懷里來:“姑娘,我且來沾沾你的福氣,將來別讓我娘親再鎖入閨閣內了。”

蘇綰心里惱怒,為什么每個人都會將她當成什么活寶呢?如果接近她真的能得福就罷,但是真的嗎?你看惠姑的下場蘇墨的下場白月的下場?為何單憑寒翠微的一面之詞就信以為真?一下子有些臉色發白,但也不能去理會。

懷煜書比馮寧湘虛長幾歲,這回子已看出了蘇綰心里不痛快,忙將馮寧湘拉了回去:“湘兒勿鬧,下回可不偷偷帶你出來了。”又對蘇綰溫文有禮地道,“劣妹頑皮,有所唐突之處請綰姑娘千萬別計較。里頭的人都等著姑娘入席,姑娘請。”

蘇綰淡淡回了一笑:“還不知道公子是如何一眼看出小女子的。”

三人邊往煙波閣走,邊說著話兒。

懷煜書道:“姑娘還不知,時常里二公子與我喝酒,總講姑娘的事,形容姑娘風貌品性,在下便多少聽進去了一些。方才看到姑娘竟與二公子所描述的如出一轍,便篤定姑娘正是那活觀音了。”

馮寧湘緊緊挽著蘇綰的胳膊,問她:“觀音姑娘,我可能喊你綰姐姐?”

她這般懇求的表情頓讓蘇綰想起了白月來,一晃神已經答應下來:“如此,是小姐抬舉我了。”

馮寧湘這下子可依地更牢:“綰姐姐,改明兒你到刺史府來玩玩,我與你說些心里話兒如何?”

蘇綰抿著笑點頭,方才的一番隱怒一下子煙消云散。

馮寧湘是嬌生慣養,深鎖閨閣的富家千金,有些脾氣不順實屬正常,蘇綰也不想多去想,其實也并未將她后來的話掛在心上。

倒是懷煜書的話讓她心里詫異不止,蘇洛陵與刺史府的公子交好不足為奇,奇怪的是,他怎會無端向外人提起自己呢?不是他與懷煜書的關系好的無話不談的地步,那便是另有隱由。

形容她的風貌品性?她在心里也好奇著,在蘇洛陵的眼里心里,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懷煜書替兩人撩起皮簾子,里頭一陣熱烘烘的暖氣就直逼進肺腑發膚。

他道:“姑娘請。”

蘇綰低頭鉆進那道簾子,里頭便綠色起來。

“丫頭,可是來了,快些坐到本宮身邊來。”臨王妃滿懷著笑意道。

蘇綰向眾人點了點頭,便小心碎步至臨王妃身邊坐下。今日臨王妃說辭多了份嚴謹,平常與她或者寒翠微等人說話不會自稱本宮,這回子卻多了諸多講究,所以自己還是少說話少做事為好。

但見宴桌上各色人物齊聚,臨王夫婦、蘇泊生與寒翠微挨著坐,自個兒對面竟就是那個閆爺,此時正摸著自己一把絡腮大胡子對她虎視眈眈。閆爺身邊是個著九鶴官服儒雅山羊胡的老頭子,這會兒懷煜書與馮寧湘已雙雙落在他旁坐,便心知是懷刺史了。

另一個,是坐在懷煜書身邊,這人卻有幾分奇怪。

按照小廝說的人物,此人應當是江防都尉于中正,當初還是得他名頭蘇洛陵才能得從閆爺手中換回她。可這場面,饒是位及一洲刺史也不敢隨便著裝赴宴,穿了個規矩的官服過來,但于中正卻只著素色青衫,不加任何華麗墜飾或其他。這一桌子人,無論是誰,即便是自己吧,也算是衣著光鮮的了,這就顯得于中正一個人剎那間突兀了出來。

仿佛就是一株矗立斑斕桃林的青梅樹,自有一番干凈與獨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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