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頓時從琴曲中醒過神來,抬眼瞥見上頭的宜妃似乎停下來的意思,手下便繼續彈了。得益于崔嬤嬤的魔鬼訓練,她受到的影響不算大,但忽然間,她有了一個念頭,上午自己表現得夠出挑的了,現在……
心里一閃過這個念頭,她指下便又慢了兩個拍子,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畢竟自己還是希望選上的,不能做得太過了。但回想起方才瞥見的情形,似乎有個宮女在宜妃耳邊報告著什么,才讓她這般失態。
也許是因為心思有些亂,剩下的半曲發揮不如前頭的好,只是按照平日練習的情形彈下來了,只能說還不錯。一琴奏畢,她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便靜候那些后宮娘娘們的決定。
這時宜妃已經冷靜下來了,只是心情仍然不好,板著臉道:“這彈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眾妃都心知是怎么回事,掩扇子的掩扇子,喝茶的喝茶,擦汗的擦汗,卻無人附和宜妃。妃還微笑著問:“宜姐姐這是怎么了?火氣這樣大?別嚇壞了這些孩子。”宜妃有些惱怒,但又不好駁回去,便只好閉了嘴。
妃又轉頭去問惠妃與榮妃:“兩位姐姐怎么看?”榮妃笑道:“這姑娘針線極好,琴藝也過得去,已算是出挑的了。”妃于是笑道:“既然榮姐姐這么說,那就留下吧。”然后叫太監留淑寧的牌子。
淑寧暗暗松了一口氣,成功了。她心下喜悅。卻在行禮時,發現腳又痛了,咬咬牙,迅速退到邊上,額上已隱隱冒出了冷汗。真糟糕,這還只是剛開始呢。她只能盡量將心思放在其他秀女身上,轉移注意力。
接下來地媛寧也是彈琴,但她挑了一首難度很高的曲子,而且技巧幾近完美。很是得了眾妃的稱贊。她穿戴禮儀都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加上父親正管著內務府里與妃子們日常所用密切相關的物事,太子那邊又已經打過招呼,倒是順順利利地過了關。
媛寧站到淑寧身邊。發現她臉色有些蒼白,便多看了幾眼,用眼神表達著疑問。淑寧勉強笑著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媛寧本不相信。但因上頭的宮妃已有人往這邊掃了一眼,兩人馬上站好了,不敢再做什么。
之后的秀女表演,大都只是中規中矩。其中還有些人鬧了笑話。有的是因為太緊張,彈琴時錯了十幾處;有的唱“家鄉小曲”卻唱破了音;有地跳舞時掉了鞋子;有的則是吟詩卻答不出詩中的典故。
上頭的妃嬪看得挺開心,雖然大多數人都會盡量維持自己地端莊形象。但也有人不給面子地直接笑出聲來。宜妃仍扮著黑臉。幾乎每一個秀女都會被她質問。妃次次都打圓場,榮妃也時不時地幫秀女們說幾句好話。還有幾個嬪和貴人在邊上應和著。
漸漸地,淑寧這邊已經排了四五個人,接下來輪到常露了。這時,門口傳來太監的聲音:“太后娘娘駕到!”倒讓軒中眾人都吃了一驚。
太后這幾年年紀大了,只愛留在慈寧宮里吃齋禮佛,很少過問選秀方面的事。連兩個娘家的侄孫女來應選,她也只是問問指婚對象地家世人品如何,并沒有提出什么要求。沒想到她會突然蒞臨選秀現場,眾妃嬪吃驚之余,忙領著眾秀女到軒外迎接。
太后是位圓圓胖胖的老婦人,慈眉善目的,人很和氣。她在正座坐下后,笑道:“別緊張,我就是午睡起后,天長無聊,聽說你們這邊有趣,過來湊湊熱鬧罷了。你們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話雖如此,但眾妃怎敢怠慢?仍舊陪著獻了一會兒殷勤,才繼續進行復選。
常露把年前某位翰林寫來稱頌皇帝的一首詩重新譜了曲子,連彈帶唱地表演了出來。雖然歌喉稚嫩,但清清脆脆的倒別有一番風味。加上她長相可人,頗得了一些妃子的好感。一個嬪還笑道:“這孩子長得可憐見地,倒叫人一看就心里歡喜。”
妃看了眼太后,見她也面露欣賞,便對那嬪道:“成嬪喜歡么?那就留下吧。”成嬪忙謝過了。常露在底下聽見,只是一臉羞澀地笑笑,然后退下。
她地那個族妹,叫啟薇地,倒是另一種性子。為人開朗,又愛笑,因為年紀最小,還帶些孩子氣。她唱了一首蒙古長調,說是昔年隨父親在西北任上時學的,很得太后喜歡。妃問過她地家世,得知她父親在當年平息王輔臣之亂時曾立過大功,便將她留了牌子。
漸漸地,鑲紅旗的秀女也差不多閱選完了,這時門外卻忽然有人來報說,婉寧來了,要求參選,然后她的倩影便出現在門口。
眾秀女一陣騷動,議論紛紛。淑寧也有些詫異,心道她傷成那樣,居然還能走來?
原來婉寧受傷以后,因腳痛得厲害,本打算日后補選的。后來胡嬤嬤來了,言談間隱約透露出,錯過這次,可能未必再有機會,因覬覦五福晉之位的秀女不止她一個。她本來就覺得自己受傷的時機未免太巧,現下越發覺得其中有貓膩,便立定心腸要去參加了。經太醫診治后,她的傷已好了許多,又因驚動了五阿哥,請來太醫院最擅長鐵打損傷的一位老太醫替她下針,她覺得能走能跳了,便硬撐著過來。
她對太后與眾妃說,是因腳傷好轉,不想辜負了娘娘們的期望,方才來的,希望娘娘們給她一個機會。妃子們還沒說什么,太后先發話了,笑著要婉寧好好表演一番。
宜妃本來一見婉寧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甚至懷疑太后是自家兒子特地請來為婉寧助陣的。猶自惱怒不已,但因太后先允了,不好攔著,便沒出聲。妃笑笑,讓婉寧等鑲紅旗地秀女全部選完后再表演。
但婉寧的出現無疑刺激了剩下的兩名秀女,致使她們的表演都差強人意,雙雙落選。宜妃板著臉,叫婉寧開始。但榮妃卻笑得很親切,問她要表演什么。
結果婉寧拍拍手。兩個小太監便搬了四個簡易的木屏風進來,上頭都蒙著白紗,一字排開,然后又有宮女將一張安放了筆墨顏料的小案抬到邊上。眾史上最強進化5200人議論紛紛。不知婉寧到底要做什么。
只見她盈
一禮,腰身擺動,居然跳起舞來,嘴里卻唱起了《水明月幾時有》。淑寧聽到那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調子。覺得有些恍惚,待醒過神來,卻發現婉寧已經執筆沾了顏料,在屏風上畫起了畫。她又是一陣恍惚。心想這個情形似乎有些眼熟?
婉寧本就打扮得如神仙妃子一般,身上又不知哪里掛了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陣陣悅耳鈴聲。成了伴奏的音樂。彩蝶衣袖紛飛間。四塊白紗上便出現了梅蘭菊竹地畫面,加上她動作優美。歌喉宛轉,軒中人等都看得呆了。當婉寧重復了三四遍歌曲,畫完四幅畫,放了筆又盈盈下拜時,周圍居然一絲聲響也無。
看到眾人的反應,婉寧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臉上綻開了花一般的笑,頓時艷壓全場。
我是回到鐘粹宮后的分割線
眾人回到住處,早有太醫在等著為婉寧醫治了。待他重新為她包扎好傷腳,又囑咐她少走動后,才被宮女請去為淑寧醫治。
淑寧本來傷得不重,但未經治療便勉強走路,而且還支撐了大半日,傷勢惡化了,倒比婉寧傷得還要重些,所幸并未傷筋動骨。太醫叮囑她要靜養,最近幾天盡量不要下床。淑寧便討了一付拐杖,預備需要時使用。
又有十來個秀女要離開了,其中就包括大妞。媛寧去送了她一程,回來嘆道:“大妞姐姐怪可憐地,哭得那么傷心。二姐姐屋里擠滿了人,卻只顧著巴結二姐姐,沒人安慰她一聲,連二姐姐也只顧著問她怎么把衣服弄臟了。幸好有別的秀女岔開了話,大妞姐姐才趁機走人。”
這件事淑寧也感到很奇怪,便問媛寧是怎么回事。媛寧道:“我當時跟別人說話來著,也沒看清楚,似乎是大妞姐姐在窗邊看風景,一個宮女送茶經過,別的秀女轉身時撞倒茶壺,才染了大妞姐姐的衣裳。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來不及回頭換衣裳,她只好繼續穿著。”
她頓了頓,才道:“大妞姐姐方才哭著對我說,只怪自己一時糊涂,貪圖他人地華服珠寶,卻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其實……我也有些疑惑,當時大妞姐姐和我是最先到的人,她穿著那身衣裳,跟大家梳著一樣的頭,又是背對著眾人,若不是事先知道,我說不定會將她認成了二姐姐……”她抬眼望望淑寧,沒有再說下去。
然而淑寧已經明白了她地意思,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來大妞是遭受了池魚之災啊,不過想到自己,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池魚之一?宮門檻前的那根棍子,怎么想怎么奇怪。不過對于要留屋養傷的自己而言,這些事再多想也是無益,唯有日后多加小心吧。反正自己已經順利入選,只要等桐英那邊求了旨意便行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得開始留意瑞福地行動,不知瑞福會不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桐英?
兩藍旗地秀女本已做好了準備,誰知這最后一場復選卻忽然中止了。太后一時高興來玩,卻是累著了,回去地路上受了風,有些頭疼腦熱。太醫整天在慈寧宮駐扎,幾個妃子輪流侍奉,甚至驚動了皇帝親去喂藥,一時間沒人顧及到鐘粹宮里那十多個未經閱看的秀女,她們都有些惶惶然,只得趁機多練習幾遍。
在這段時間內,淑寧每日除了反復看從家里帶來地兩本書,便是做些針線活解悶。她特意請瑞福瑞欣幫著弄到材料,做了一雙平底鞋,比尋常的鞋底要厚些軟些,預備自己可以下床后穿。媛寧偶爾會陪她聊聊天,但更多的時間,卻是外出。她本以為媛寧是去找錦緒,后來才發現不是,心下有些存疑,但見媛寧不肯透露,也不便再追問。
來探望淑寧的秀女不多,除了常露和啟薇來過兩回,便是那日照過面的名叫笑雪的秀女以及她的朋友——一個姓郭佳氏叫昭瑤的——來過一次。
而婉寧雖然也在養傷,日子卻過得很是熱鬧,天天有人來探望。許多本來對她不太客氣的秀女,從榮妃的話中探聽到些風聲,得知婉寧不會成為后宮妃子的一員,而是未來的五福晉,也不再敵視她,加上太醫對她很是恭敬,又常有人送來名貴藥材,便將她當成手眼通天之人,紛紛來巴結了。只是那月瑩,仍不給她一點好臉色,只是埋頭在房中練習,預備復選。
這般過了兩天,太后痊愈了,復選終于得以繼續進行。兩藍旗的秀女經過一番比拼,又再被淘汰掉一大半。
這下,原本八十名秀女,只剩下四十一名了。當中又有啟薇這樣年紀尚小的,后宮下了恩旨,讓三位年紀剛滿十三歲的秀女先行回家,待日后再入宮閱看。
剩下三十八名秀女,再占用兩座宮院,未免太浪費,因此鐘粹宮里住著的秀女便要搬到儲秀宮去住,隨機安插到有空床位的各房間中,與兩黃旗兩白旗的秀女同住。
淑寧這時的腳傷已好了許多,勉強可以正常走路了。與眾人搬到新住處時,才再度見到多日未曾碰面的婉寧,見她面色紅潤,能走能跑,不禁有些羨慕,她自己恐怕還得再過幾天才能痊愈到這種程度呢。
婉寧這時已交到不少新朋友,與常露更是要好了,倒不象先前那樣愛粘著淑寧。淑寧見狀,也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便轉身與多日不見的絮絮表姐以及寶鑰聊天去了。
她在這里也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搬過來的秀女,是安插到只有一人住著的房間里的。她去的那間屋子,住著一位漢軍鑲黃旗的秀女,年紀只有十四歲,卻行止穩重,不芶言笑,帶著淡淡的冷。她容貌清麗,一雙眼睛格外黑亮,襯著雪白的肌膚,讓淑寧想起一句話來:“高山晶瑩雪”。
兩人初見時,這位秀女穿了一身淡黃旗袍,手里拿著本書,矜持地微微頷首,輕聲道:“幸會,我姓魏佳氏,單名一個莞字。”
淑寧一怔,笑了:“幸會了,我姓他他拉氏,名叫淑寧,請問令堂娘家可是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