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李思明一門心思鉆研的時候,孫昌找來了。
看到風塵仆仆的孫昌,李思明很是高興。孫昌是從海南訓練營趕來的,滿臉風塵,但帽子上的紅五星卻在冬日陽光下閃著鮮紅明快的色彩。
“真沒想到,你會來北京,這次是來辦事還是來玩的?”李思明笑道。
“都不是,我是專門找你來的!”孫昌豪爽給他一個“熊抱”。旁邊的項目組成員和工人饒有興趣地看著。李思明連忙將他拉到會議室。
“哦,難得啊,什么事說吧,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保證辦到,辦不到也要創造條件辦到!”李思明笑道。
“我們要出發了!”孫昌壓低聲音說道,卻掩飾不了他的興奮。
李思明心中猛地一沉:“南疆?”
“是的,下周就出發!”孫昌的眼睛迸發出熾熱的光茫。
“就為這個?”李思明平靜地說道,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孫昌愕然:“你就不說點什么?”
“我能說點什么,祝你旗開得勝!”李思明面無表情地看著桌面上的茶杯,一片茶葉孤苦伶仃地漂在上面。
“對了,你不是軍人,你不了解軍人!我不期望你和我一樣。”孫昌并不責怪他的冷漠。
同樣的話,李思明前不久還聽說過,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楊首長曾對自己說過的:“你不是軍人,所以你不了解軍人,雖然你很適合做軍人。就像你對你的實驗室念念不忘一樣,軍人都渴望戰爭,渴望建功立業,雖然會有犧牲,會有猶豫,但軍人責無旁貸。”
李思明相信如果戰爭需要自己拿起武器,自己絕不會退縮,可現在國家并沒有到了自己拿起武器去與敵廝殺的時候,如果自己真地在戰場上被一顆子彈擊中的話,李思明不知道自己值不值。他覺得很羞愧,坐在對面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軍人,孫昌無畏無懼,也許他會在最后一場戰斗中被最后一顆子彈擊中,但他體現了自己的軍人榮譽。
“你現在這樣也不錯,這可能更適合你。”孫昌看著滿臉胡子茬來不及清理的李思明,“我到你們學校一打聽,立刻有許多人爭著為我領路,要不然我根本不會找到這里來。人才就是人才,聽說你做教授了。這在古代那是不是翰林?”
“沒那么玄乎,只不過一點成績罷了。”李思明忽然想起當年自己不想到孫昌的連隊去,是不是就怕上戰場?
“謙虛了吧?我還真巴不得你干不下去了,那樣的話,就來我那里,咱們合作,那是絕配!”孫昌開玩笑道。
“你有信心嗎?”李思明忍不住問道。
“看吧,你還是關心我們的!信心什么的,我從來就不曾擔心,我們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訓練,組成隊員本來就是各部隊的精英,這樣的隊伍哪里去找?”
“你就沒有一點擔心?”
孫昌一愣:“擔心?要說一點沒有那是假話,可咱是軍人,我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當兵打仗哪有不犧牲的。我擔心的是,我們這支部隊在戰場上是否能夠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活著回來,答應我!”李思明不忍潑冷水。
“我不知道,但我盡力!你知道的,那一枚小小的軍功章,經歷過炮火洗禮的軍功章,就是我的夢想!有那么一枚,我這一輩子也就值了!”孫昌默默點頭。
“隊員們情緒怎么樣?”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等到了目的地才會知道。現在這還是軍事絕密,我也只是因為咱們部隊的特殊性,才提前知道的!”
“你就不怕我泄密?”李思明想揮去心中的陰霾。
“你接觸的秘密還少嗎?”孫昌笑道。
晚上,李思明拉著孫昌進了一家國營飯店,李思明不知自己為什么會主動要兩瓶二鍋頭。孫昌也沒反對,兩人一杯杯往喉嚨中灌著濃烈的白酒,邊旁若無人的談著往日種種趣事,也許受到李思明的感染,孫昌也沒有再談軍隊的事情,心情也有一絲莫名的傷感。聊到高興的事情,禁不住高聲唱起軍歌。在嘹亮的軍歌聲中,那兩瓶二鍋頭很快喝光,又要了兩瓶,那飯店負責人看他們穿著并不像是借酒發瘋的樣子,也就沒有出面干預。
夜深了,李思明攙扶著孫昌往招待所走去。冬夜干冷的北風充斥著北京的街頭,讓倆人為之清醒,偶然有紙屑被風刮起,在空中飛舞。兩人邊走邊唱,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路人并不理會他們,只有偶爾有巡邏的民警上前探視,看到孫昌穿著軍裝便沒有過問,只是在后頭忠實地不緊不慢地跟著。
已是十二月份了,天空飄起了雪花,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吧。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離才有聚,有聚就有散,走到招待所門口,兩人站住了腳步。
“散了吧!”孫昌拍了拍身上的積雪,沉聲道。
“好吧!”李思明答道。
孫昌和李思明用力的擁抱一下,然后轉身向招待所院內走去,挺拔魁偉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燈映襯下,顯得更加高大。
“答應我,活著回來!”李思明遠遠地喊著。孫昌頓了頓腳步,頭也不回到轉過樓角,消失不見了。
浴血奮戰,然后凱旋歸來,戴著光亮的軍功章,享受鮮花和掌聲,或者奮勇殺敵與敵同歸于盡,長眠在彈痕累累的前線,這是孫昌應有的兩種結局,不過可惜地很,李思明既猜錯了結果,也猜錯了過程,命運之神愚弄了孫昌一把,連帶著愚弄了李思明一把。
李思明在街邊站了好久,很快成了一個雪人。這冬天下雪的夜晚,是和平年代很普通的一個夜晚,街道上很是寧靜,偶爾才有過路的汽車小心地駛過。人們在一天的勞作之后,此刻正享受著床上的溫暖吧,也許在夢里還在想著生活的甜蜜、家的溫暖和對新生活的向往吧。而在南國,一些十八九歲二十來歲的年青人,正整裝待發,準備用自己的鮮血去捍衛著這夜的寧靜。
武俠小說上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紛爭,所以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國與國也是一樣,有國家的存在,就有紛爭,先是鬧情緒,然后是小動作,最后是戰爭這一終極解決紛爭的方式。越國是個戰爭不斷的地方,法國人、日本人,然后又是法國人,最后美國人也插上一腳,在不斷抗爭的過程中,不斷的流血犧牲中,越國強大了,至少他們自認為是“世界第三軍事強國”。他們已經不需要中國老大哥的幫助了,因為他們找到了更大的BOSS,他們徹底和昔日盟友分道揚鑣了,當然這其中也到處是超級大國的影子。
也是這年的12月,北京舉行了十一屆三中全會,290人參加了會議,這是建國以來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轉折點,中國走上了與東歐集團不同的道路。幾乎與此同時,安徽鳳陽小崗村的20戶農民在土地承包契約上捺下了鮮紅的手印,秘密搞起了包產到戶,幾年后人們才知道,這一張字跡歪斜且有錯別字的契約,已預示了農村一場偉大的革命的開始。而在國際上,中日、中美互相接近,中國人雄心勃勃,已經站在起跑線了。但此時此刻,越國的強硬和冥頑不化正好是在中國人的家門口埋上一顆炸彈。而整個中南半島已成了火藥桶,越國正對著柬埔寨磨刀霍霍,華僑被驅逐。
研究這段歷史的人們,都在尋找這場戰爭爆發前的種種跡象,他們可從中南半島的動蕩不安中找到答案,他們可以從大國博弈合縱連橫中找到答案,他們也可以從李光耀、卡特等人的回憶錄中輕易地尋找到答案。
雖然早就想到這一天的到來,但李思明覺得還是太突然,可他并不能做什么。因為有戰爭就有死亡,軍人不需要了解為什么會有戰爭,但他們必須要有流血的準備。李思明明白他阻止不了戰爭,也不應該去阻止。只是想到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也許永不會再見,李思明便感到心痛。
第二天,李思明比以往更早地回到了工作崗位后,他像發了瘋似的工作。在程磊的印象中李思明總是面帶微笑,愛開無傷大雅玩笑的人,可現在他不再有微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麻醉自己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用酒,越烈的酒越好;一種是工作,瘋狂的工作。李思明用的是后種,他讓自己的全部精神用在工作上,不再想孫昌的事情。
他的瘋狂工作起了效果,正確地說是他的嚴謹科學的計劃,和專業的知識起了關鍵的作用。工藝改進后的試生產,效率和成品質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并沒有達到它應該有的水平。即使如此,廠方也欣喜若狂。但李思明并沒有滿足,他帶著他的團隊繼續尋找著原因。
李思明從事的也是一場戰爭,只是他的敵人是不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