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乃是貫通京城南北最重要的兩條大街,生騷亂的地方又是鄰近與阜成門大街相交的西四牌樓,因而盡管那驚魂一幕幾乎只是一瞬間,仍然引起了軒然大。此時此刻,被軍士們擋在路邊的行人們有的猶帶驚恐,有的唉聲嘆氣,有的幸災樂禍,有的交頭接耳,而那一輛車門斷裂車簾破碎的轎車,就成了最吸引目光的去處。
因而,竟是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剛剛解圍的那個青年,此時正站在后頭一輛轎車前,一手撐著車轅,一手還提著染血的寶劍,滿面焦急和關切。而車中驚魂未定的陳瀾看著面前的人,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連忙點了點頭。
“多謝羅世子關切,我這兒沒什么損傷。”
“那就好……”
羅旭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放開了按著車轅的手,心里仍有些后怕。今天母親入宮朝賀之后,就去看自己的姑姑羅貴妃了。而他三月初一就要進貢院,再加上那天曲永上門來交代的那一番話,于是就索性去了外城的各省會館會文,一番唇槍舌劍后用了午飯才回內城,只沒想到會在宣武門大街上遇到這一幕。
他帶著兩個家將,最初看見那頭牛在鞭炮的作用下橫沖直撞,吃了一驚的同時也沒想著要管閑事,可看到帶頭的楊進周霹靂一箭,又看到那黑塔大漢怒斬驚牛,于是在那刺客突然跳出來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出手阻攔。等到趕過來的衛士將受傷的刺客拿下,他從楊進周口中得知這一趟護送的人是誰,這下真真正正嚇了一跳,因而趕緊趕了過來。
看到羅旭那如釋重負的模樣,陳瀾雖是仍然是一顆心跳個不停,手腳還有些微微顫抖,但心里卻不無觸動。她正要開口說些什么,就現楊進周正大步朝這邊走來。到了跟前,他詫異地看了羅旭一眼,隨即拱了拱手,面上滿是歉然。
“陳三小姐,都是下官失職,讓你受驚了。”
還不等陳瀾答話,羅旭便搶在前頭說:“昨日才聽說皇上新建天策衛,雖是只有千人,卻是從京營之中精挑的勇士,而楊兄更是被欽點為這天策衛的指揮使,我還想著什么時候道賀一聲,想不到竟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遇上。瘋牛沖撞,刺客暴襲,這種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而且楊兄此次護送的這些都是名門千金,若是有個閃失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不過,剛剛那刺客似乎是沖著東昌侯去的,楊兄不去看看東昌侯府那兩位千金?”
羅旭一開口就是連珠炮似的一連串話,陳瀾在一旁聽著聽著,心底的那一絲驚悸終于漸漸淡了,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很快,耳畔就傳來了楊進周的聲音。
“多謝世子好意提醒,事情已經出了,與其去想事后會有何等處分,下官只有盡力善后。我已經去看過,東昌侯府兩位小姐受驚過甚,已經都暈過去了,同車的兩個丫頭抖得篩糠似的,完全不中用,汝寧伯府的四小姐和陽寧侯府五小姐我也去問過,但說話都不利索。男女有別,我實在無法,只得過來請三小姐去東昌侯府那輛轎車上瞧一瞧。”
盡管這一番話合情合理,但一直沒吭聲的紅螺看到陳瀾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忍不住低聲說道:“可我家小姐也一樣受了驚嚇……而且剛剛馬車驟停的時候,小姐為了救我,結果重重跌在車廂里,也不知道身上有沒有受傷……”
“別說了!”陳瀾一口打斷了紅螺的話,隨即便沖著楊進周和羅旭頷道,“我這就和紅螺一塊去東昌侯府那輛車上看看。”
楊進周剛剛聽了紅螺的低聲嘟囔,心里不免有些歉疚,此時陳瀾如此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聯想起此前在通州時她幫的大忙,他更是心生感激,連忙深深一揖道:“之前那一回我就該登門致謝,可一直脫不開身,也不敢貿然造訪侯府,一直很是過意不去,結果今天又勞你義施援手,我……唔,下官在此拜謝!”
“楊大人何必這么客氣,不說舉手之勞,就說我家和東昌侯府乃是世交,也不能不管。紅螺,別愣著了,扶我下車。”
見楊進周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了好一會兒,最終迸出那么幾個字,陳瀾不禁莞爾,隨即就沖紅螺點頭示意。一旁的羅旭原本滿肚子嘀咕,可見她這一笑,忍不住有些失神,可眼瞧著楊進周松了一口大氣的模樣,他覺得兩人之間仿佛有一股微妙默契,于是索性干咳了一聲。
“楊大人,刺客未必只有一人,剛剛你那些兵封鎖了這一段的大街,但單單這樣恐怕人員不夠,我已經讓人去西城兵馬司和宛平縣衙報信了,想來不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趁此功夫,先把刺客看押好,然后先粗粗甄別一次來往行人才是……”
羅旭嘴里和楊進周一本正經地說著話,但看到陳瀾在紅螺攙扶下,打算踩著車蹬子下車的時候,仍然是分外留心。然而,讓他沒料到的是,剛剛淡淡聽著并不時點頭的楊進周竟是突然解下了身上的連帽斗篷,隨即就伸手遞給了紅螺。
“人多眼雜,拿這個給三小姐遮擋遮擋,免得讓那些無聊的市井小民瞧了去議論紛紛。”
盡管是國公世子,但羅家被人稱作是暴戶,羅旭又是最不在意這些禮數的人,因而此時楊進周出口這么一提,他才恍然大悟。伸手要去解自己身上那件大氅的時候,他卻看到楊進周又招手叫來了幾名軍士將附近行人趕得更遠些,而紅螺已經是感激得點了點頭,又拿斗篷遮蔽了陳瀾往那邊轎車走去,他只得放下了手,隨即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楊進周。
“想不到楊兄竟是這般仔細的人。”
楊進周瞥了一眼羅旭,隨即苦笑道:“這禮法原本就待女子最為嚴苛,本是我求三小姐幫忙,若是因此惹出什么事情來,便是我的過失了。對了,世子不去看看令表妹?”
羅旭平日里便是爽利不羈的性子,聽楊進周竟是說出禮法待女子最為嚴苛的話來,不禁面露驚奇。可他正要說話的時候,楊進周撂下一句不去看看令表妹,轉身去吩咐部屬做事了,一時間,他瞧著那個背影,忍不住又是驚嘆,又是苦惱。
而陳瀾無暇留意那邊兩個男人是什么光景,上了東昌侯府的車,她就現,和自己的轎車相比,這輛車從內到外,處處顯著富貴豪奢。熊皮襯緞里的車圍子,套圍子的暗釘和簾鉤全都用的是金鑲玉,車廂中遍鋪狐皮,坐褥靠墊上盡是精美的刺繡,頂上還掛著一盞玻璃燈,想來大約是東昌侯平日進出的座車。
只是,如今這豪華舒適的車內卻是一片狼藉,車門幾乎是完全被斬開了來,車簾被刀砍得亂七八糟,寒風無遮無攔地灌了進來。手爐和茶杯翻在地上,兩個丫頭緊挨著一塊,人也是呆呆的,留著兩個小姐坐在車廂地板上靠著座位人事不知。
看到這景象,陳瀾忙吩咐紅螺去把楊進周那一襲斗篷展開掛在車廂前頭,隨即便上前去把金家姊妹兩個一一扶起來,隨即便用指甲重重掐在了老大金芷的人中上。一番施為之后,她又呼喚了兩聲,總算是把人弄醒了,這才如法炮制讓老2金茗也醒了過來。見姊妹兩個一掃平日的驕縱高傲,全是瑟瑟抖的樣子,她便勸慰了兩句,見沒多大效用,就彎腰到了兩個丫頭跟前,見她們仍是除了抖什么反應都沒有,她一狠,揚手就是一人一巴掌。
響亮的兩個耳光聲總算是打破了車廂中的死寂。金茗雖說是醒了,但還愣著,金芷卻一下子跳了起來,沖著陳瀾怒喝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陳瀾一下子轉過身來,淡淡地看著她說,“你們兩個都給嚇暈了,她們兩個除了抖得和篩糠似的,其他的什么都忘了,不打醒了,難道就任由她們繼續這么下去?刺客已經拿下了,待會外頭的兵就會送你們回去,你總不想東昌侯府的人得了訊息趕來卻看見她們這樣子吧?”
“你……”金芷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想到剛剛那一刀劈開車門和掛簾的情形,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隨即就強打精神氣沖沖地過來,對著兩個捂著臉的丫頭劈頭蓋臉又是掌,隨即才怒喝道,“沒用的東西,遇著事就丟下主子了,養著你們有什么用!等回了家,我立時就稟明了母親攆你們出去,不中用的東西!”
看到金茗回過神來,亦是沖上前打罵,陳瀾不禁眉頭大皺。她那兩個巴掌只為了打醒這兩個丫頭,也好讓她們醒悟過來服侍主子,卻沒料到金家姊妹竟是立時三刻罵罵咧咧要把人攆出去。盡管對此不以為然,但這是人家的家事,她此刻已經把人弄醒,也實在管不了這么多,當即就在紅螺的攙扶下了馬車。見紅螺伸手去取斗篷,她又轉頭看了看那里頭哭著求饒的丫頭,不依不饒打罵不休的主人,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話。
“芷姐姐,茗妹妹,別忘了這是宣武門大街,剛剛那一幕瞧見的人多了,要教訓也不要在這兒,別讓外人見著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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