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朱方銳平時也遠遠見過自己這位提督,可是,當真正就這么面對面地站在楊進周面前,他仍是生出了難以遏制的懼意。(就到.)要說年紀,他只不過小楊進周五歲,;要說出身,他長在武陵伯府,哪怕是庶子,卻也是落地就享富貴,和在平民軍漢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楊進周不可同日而語;要說武藝,他更是從小一個個名師調教打造,一貫自視極高。可是,剛剛被秦虎教訓了一通,這會兒再被那種冰雪似的目光一審視,他就有些站不住了。
“朱方銳。”
“卑職在”
楊進周見朱方銳響亮地答了一聲,嘴角便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朱方銳,武陵伯府次子,年方四歲起習武,啟蒙武師青州武館總武師封鎮先。其后十二年,總共換了七個武師,學習弓馬擊刺之術,最后一位武師是銳騎營百戶喬寒,我沒有說錯吧?”
朱方銳原以為剛剛秦虎已經說了自己和人賭斗相撲的事,楊進周必會先從此事開始,誰知道對方竟是說起了自己幼年習武的經歷,他一時間不禁愣在了那兒,好半晌才應了一聲是,人卻有些糊涂了。于是,當楊進周問起他都讀過什么書時,他幾乎下意識地就說出了幾本兵書的名字,而對于經史則是搖了搖頭。
楊進周端詳著這個身材高大壯實的年輕人,皺了皺眉說道:“武陵伯府雖不是詩書傳家,但也不至于連個教經史的啟蒙先生也請不起,想來,武陵伯是對你別有期望吧?”
“大人言重了,父親只是因為我愚魯,又是身具大力,浪費了才能可惜,家中又不乏銀錢,所以才延請武師教導,并不指望我成什么大器。”朱方銳剛剛和秦虎那一番切磋再加上那一番閑聊,不知怎的就索性都說了出來,“我若是能在軍中有所進展,家里除了大哥的世子之外,蔭恩就能落在三弟身上,如此母親就可以安心了。”
武陵伯府的情形,自從羅旭在他面前提過一次,楊進周就漸漸留意,自然知道朱方銳下頭還有一個只小兩歲的嫡三子。上有嫡出的長兄,下有嫡出的三弟,夾在當中的庶次子自然不好過。因而,他見朱方銳眉宇間流露出了幾分倔強,微微思量片刻就沉下了臉。
“那你來到軍中,就是因為世襲不成,蔭恩不能,于是來混日子的?”楊進周不等朱方銳開口辯解,立時又沉聲喝道,“你在每天練兵之外,晨習弓馬,夜習擊刺,這些刻苦難道都是給別人看的?若是給別人看,你大可光明正大,何必躲在暗處悄悄研習?既然有心讓人刮目相看,還在乎這些虛名作甚,男子漢大丈夫,沒了家族蔭庇,你今天不是照樣掀翻了七條好漢?”
“大……大人”
朱方銳被這番話說得心里發燙,竟是站也不是,跪更不是,只得狠狠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老半晌才聲音艱澀地說:“大人,我是想不讓人小覷了,可是……”
“可是什么,有這份決心,又有這份意志,便沒有什么做不成的”楊進周沖著朱方銳點了點頭,神情這才緩和了下來,“剛剛秦虎把你們那番賭斗都說了,他一直愁找不到對手,你今后也不用再一個人躲起來單練,不妨找上他多多切磋切磋。”
“啊,真的可以?”朱方銳只覺得心頭狂喜,竟是忘記了尊卑上下,一下子開口嚷嚷道,“這不合規矩吧?大人可別尋我開心”
“這種事情,難道我還和你開玩笑?”楊進周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朱方銳,見其這才恍然驚覺,訕訕地低頭行禮,卻是連聲道謝,他便又勉勵道,“正旦大朝之后,皇上會蒞臨營地觀看練兵,屆時會有將校比武,你不妨好好練習練習,到時候哪怕不能拔得頭籌,能夠在皇上面前露露臉也是好的。(就到.)如此一來,今后誰敢小看了你”
朱方銳雖是看著粗直,可終究是在武陵伯府長大,又怎會是傻子。楊進周給他這個在軍營中隱隱被孤立的人指了個最好的陪練對手,又給了他這樣難得的機會,他隱隱之中不免生出了幾許疑惑。只是,看著那張平日冰冰冷冷的臉,他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大人緣何對卑職這般提攜?”
“你以為是為了什么?”楊進周好整以暇地看著朱方銳,見其面露局促,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知道你的過去,是因為你不但在我的麾下,還是已故皇貴妃的嫡親侄兒。但那些安排,卻是看在你身在豪門世家卻一心上進。天道酬勤,但若無機緣,也說不上什么酬勤,想當初我便是如此。如今我就給你機緣,但成與不成,就看你自己了”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朱方銳終于被深深觸動了。一閃念間,他便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下了頭去,可還來不及磕第二個,他就覺得一股大力把自己拽了起來,不由得抬頭往上看去。對上那冷冽的目光時,他卻沒有起初的提心吊膽,反而生出了幾分親切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又不是公務奏對,我也不要你一個謝字,你這是干什么”楊進周隨手一松,這才背手說道,“況且,你眼下想要不讓人小覷,安知他日武陵伯府困境的時候,不會靠你力挽狂瀾?”
“啊?”
面對這樣的期許,朱方銳何止是心中滾燙,簡直是比千里馬遇到伯樂還要歡喜高興。可是,楊進周顯然不給他繼續多說的機會,擺擺手就把他遣了出去。于是,當出了那座高大的營房時,他忍不住狠狠跳了兩下發泄心頭的歡喜暢快,直到發現秦虎看著他,他才一下子驚醒了過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看你這樣子,大約是得了不少好處?”
秦虎笑嘻嘻地說了一句,朱方銳終究忍不住,當即猶如倒豆子一般把剛剛那番情形一五一十道來,末了才握拳揮了揮道:“提督大人這般看重,我決計不負希望”
“好了好了,我家大人又不在這,我也不會進去給你表決心,你說這話干嘛?”秦虎看著這位武陵伯二公子直好笑,心里揣測著楊進周的意思,又打趣道,“要說起來,難道你還真指望你們武陵伯府出什么岔子,然后你力挽狂瀾?”
“呸呸呸”
朱方銳沒好氣地橫了秦虎一眼,可下一刻就站在那里怔住了。仔細回憶著楊進周說這一席話時的表情,他忍不住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心里轉過了一個相當不妙的念頭。盡管他有意不去理會家里的事,可也不是一直不回去,偶爾也有那些只言片語流露到他耳中。那時候不在意也沒法去管,可如今再思量思量,事情竟不似他想的那么輕易。
想到這里,他竟是二話不說就這么轉身大步往剛剛出來的營房奔去,可到了門口就被兩個親衛攔住,好說歹說卻也沒能讓人放他進去。急紅了眼的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一瞧,隨即就三兩步上來把秦虎拉了過去,這次又費了老大的功夫,總算是進了營房。
一刻鐘之后,朱方銳方才出了營房。和剛剛的躊躇滿志相比,這會兒的他明顯是有些精神萎靡,回去的時候甚至還耷拉著腦袋。而晚了幾步出來的秦虎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了幾許惻隱之心,緊跟著就哂然吐出了一口氣。
要真是依著大人的安排謀劃,這小子還是有福的,不像他那老子和哥哥
夜色之下的軍營逐漸安靜了下來,除卻崗哨和值夜的軍校,大多數的營房中已經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只是那座地勢最高的營房,此時此刻卻迎來了一位客人。只是,該當熱情迎客的主人卻臉色鐵青,而坐不住的客人更是干脆已經站起了身子。
“大人息怒,此事我只是訪查到了一些訊息,不敢說完全……”
“就這些訊息已經很夠了……欺人太甚”
楊進周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把心頭怒火壓下。自從家里的信送到之后,身在軍營不能外出的他就拜托了自己的舊部。那些已經調入了天策衛的人如今關系太大,他沒有驚動,只托付了在五城兵馬司的舊部。然而,眼下此人帶來的消息實在讓他難以心平氣和
“大人,茲事體大,不知道您……”
“害母之仇,不可不報”楊進周瞇了瞇眼睛,最終一字一句地說,“雖說他沒有成功,但終究讓鏡園那邊受了好一場驚嚇……他既是敢做,就得敢當”
“大人是說,讓他拿命抵罪……”
“這個姓安的就要成為侯府的乘龍快婿了,這時候他丟了命,那位六小姐豈不是得受連累?她一個庶女,何必讓她無辜守寡況且,京城之中出了這樣的人命案子,未免驚動太廣。這等樣人,想來最是注重名聲前途,性命也比不上名聲重要。”
楊進周看著下首的那個心腹舊部,一字一句地說:“既然如此,先讓他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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