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的新宅子,比傅家要大上三五倍。
因為沒有附庸風雅的假山池塘,院子顯得寬敞豁亮,齊家小弟快樂的奔來跑去,小丫頭跟在后面跑得臉紅脖子粗。
明錦偷偷皺了一下鼻子,想到自家那一對兒精力更為旺盛并且湊在一起破壞力有額外加成的雙生弟妹,之前涌起的羨慕就立刻消失不見了。她還是覺得自家那小小的院子就很好了,還能讓她在跑斷氣之前,拎著弟妹們的衣領去交差。
這次是和父母一道來舅舅家,明瀾在上次把表妹齊秋雨氣哭了之后,母親就罰她在家反省,明錦向來都是暗自發笑,不會像猴兒似的明瀾一樣非要說出來,這讓齊氏安心許多。
于是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愛熱鬧的明瀾被禁了足,喜歡在家的明錦被迫跟著父母出了門。
齊思榮面色有些冷淡的看著姐夫傅維安,眼前的這個人,不管他的笑容多么溫和,不管他態度總是那么彬彬有禮,他還是不喜歡。
商人的敏銳讓他感覺到那種難受,就算傅維安穿得再破舊,家里連像樣的傭人都請不起,甚至已經淪落到需要孩子們來幫忙做家事,即便如此,他還是能感覺到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那種骨子里的高傲。
讀書人。
就因為比平常人多認識幾個字,就因為從他嘴里能吟出那些聽著順耳卻半點用處都沒有的句子,就與這村子里所有人都不一樣。
齊氏看出弟弟眼里的遲疑,堆著笑對齊思榮道,“你不是過兩個月還要出門,我想著讓你姐夫也跟一趟看看。”
齊思榮苦笑,“姐夫可是讀書人,能吃得了這樣的苦?”他可不愿意帶著這么個大麻煩,一個大活人可比貨物難照料得多。
傅維安張了張口,沒說話,齊思榮說的沒錯,雖然家里沒什么錢,傅老太太也從未讓他吃過苦,更沒讓他出過遠門,連最近的京城都是在他還年幼的時候父親帶著去過一次而已。
齊氏也有些猶豫,可想到孩子們,又咬了咬牙,勉強笑著道,“要不怎么過來找你呢,你幫忙照顧著點。若是能成,以后你姐夫就跟著你尋點事情做。”
齊思榮暗地撇撇嘴,讀書識字若是不能當官,畢竟是不成事,更何況當年傅家老太爺得罪的可是大人物,沒將他這一支連根拔起已經是手下留情,怎么還能用他做事?
他看著傅維安略顯尷尬的面色,心里覺得舒坦了一些,口上卻道,“這事不急,我也還沒定下什么時候出去,這次好容易回來,孩子們非讓我多留幾天。”
齊氏知道他一時不能松口,也不緊逼,笑著道,“明瀾一直惦記著舅舅,說想你來著。”
“這小丫頭,”齊思榮想起外甥女,也笑了問道,“今兒怎么沒跟著過來?”
“這丫頭太野了,”齊氏苦了一張臉,“也不知像了誰,都這么大了還沒個姑娘樣兒,我們老太太讓留家里學規矩,我是收拾不住她。”
齊思榮笑得有些嘲諷,傅家老太太執迷不悔,依然守著那些高門大戶的規矩不放,卻不知道自家姑娘連嫁妝都出不起,若是再沒了村里婆娘的能干利落,有誰家樂意娶一個沒錢的假小姐回去供著?
看著傅維安走了神,齊思榮低聲對齊氏道,“我勸姐姐一句話,你別不高興。”
齊氏湊近了些,拍了他一記道,“你是我親弟,有啥可不高興的。”
“我倒是覺著,明瀾這丫頭不錯,”齊思榮聲音壓得很低,“在村里潑辣點,今后就算遇上婆婆刁難也不會吃虧。倒是明錦,被老太太教得太好了,反倒看著是個被人吃的死死的主。”
齊氏的臉黑了半邊,啐道,“別胡說,我家姑娘還能嫁給村子里那幾個蠢貨不成?”村里那幾個孩子,她可是一個都看不上,成天里鉆狗洞掏鳥窩,將來也不過是個土財主,能有什么出息。
“你家能出什么嫁妝,讓姑娘們嫁到城里去?”齊思榮一針見血地道,“就算你湊出了錢,將來閨女在城里,你們在鄉下,若是有個什么受氣吃苦的,你還能天天跑個百十里的去婆家給閨女撐腰啊?”
齊氏被說得沒了脾氣,狠狠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你別在那兒烏鴉嘴。我閨女還小著,嫁人還早著呢。你管好你家閨女兒子就行了。”她看了一眼遠處的齊靖宇,語氣又轉而羨慕道,“靖宇這孩子真不錯,小小年紀就那么穩重,將來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齊思榮聽了齊氏這么說,也笑開了花,“那是,也不看是誰生的。”
“還真敢往臉上貼金,”齊氏啐道,“我就瞅著不像你的地方最好。”她想了想,眼睛忽然亮了,對齊思榮道,“你看我家明錦如何?給你當媳婦不算虧吧。”
齊思榮朝明錦的方向看過去,她身材窈窕體態輕盈,五官雖然并不明艷,卻也細眉杏眼,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明錦的唇角有個弧度,就算只是安靜的坐著,也像是在微笑,不細看還沒發覺,細看這干凈清爽之間還透著一股靈秀勁兒。
“這孩子挺耐看,”齊思榮笑著點頭,卻又加了一句,“只是我家靖宇主意正,得看看他的意思才好。”
“喲,你這個爹當的,連個半大孩子的主都做不了了。”齊氏嘲諷地看著他,撇了撇嘴道,“也罷,過兩年再說,我家閨女可不能像村里那些丫頭似的,牙還沒長齊就成了親生了娃,我還要多留幾年,等攢了錢,再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齊思榮看著自家姐姐豪情萬丈的模樣,無奈地低頭喝茶。
明錦將母親帶來的東西分發給表姐妹們,又和表姐妹們湊在一起閑聊。
“明瀾表姐今天怎么沒來。”齊秋雨瞥了明錦一眼,有些幸災樂禍,“該不會被你家老太太關起來了吧?”
明瀾開朗又伶俐,在姐妹之中有些名聲,搶了齊秋雨不少風頭,兩個人針鋒相對已久。
明錦不答反問,“妹妹不喜歡我來嗎?”
齊春雨瞪了妹妹一眼,拉著明錦手道,“有日子沒見你了,這些天在家做什么呢?”
“給弟妹做衣服。”明錦老實道,小孩子長得快,齊氏心疼布料,孩子們又不常出門,便讓明錦直接做大一些,老太太卻見不得孩子們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就要動手拆了重做。
齊氏哪里能讓年邁的婆婆親自動手,又拗不過婆婆對傅家臉面的堅持,便將這個活交給了明錦,算是讓她練手,在衣服里面下了功夫,將多余的布料縫進去,只是這樣一來就總得重新拆了再縫。
“這是上次明瀾想要的瓷盒。”齊春雨將手里的東西遞給明錦,“既然她沒來,你替我帶去給她。”
明錦仔細瞧著手里的瓷盒,明瀾曾經跟她說了好幾次,是舅舅上次從京城里帶回來的,只給表哥齊靖宇一個,她當時看見就喜歡上了那個漂亮的花紋,直到臨走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謝謝表姐惦記。”明錦笑著稱謝,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表哥齊靖宇。
齊靖宇察覺明錦的目光,臉色略微泛紅,對明錦輕聲道,“收著吧,那丫頭饞了好久。”
這個語氣,明錦心里一動,點頭收下了瓷盒,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荷包來,遞給齊春雨,“這是前幾天明瀾做的荷包,說是做出來的頭一個,送給表姐。”
縱是她和齊氏絞盡腦汁的攔了這么多次,明瀾還是堅持要把人丟到姥姥家去,齊氏又不愿意明說出來打擊她難得澎湃的積極性,明錦也只得替她帶來送給齊春雨。
如明錦所想,齊春雨并不喜歡那個荷包,她看著那個荷包笑得意味不明,然后將它隨手擱在桌上。
齊秋雨卻直接笑了出來,指著那荷包上的花道,“這是什么東西?癩蛤蟆?”
“是牡丹。”明錦解釋道,就算真做的不好,她妹子也只能她來笑話,她一臉認真嚴肅,手指順著那朵花的線條滑動,又疑惑地看著秋雨,“表妹看不出來?”
秋雨挑釁不成反倒被明錦問了回來,氣得翻了個白眼,轉身不再說話。
春雨歉意的沖著明錦笑笑,跟著過去陪秋雨說起話來。
齊靖宇笑著對明錦道了歉,這才狀似無意的問道,“明瀾表妹還好嗎?”他很想問明瀾怎么沒過來,卻還是沒敢問出口。
“她很好。”明錦笑得內傷,面上卻一本正經的答道,“最近學了針線,還跟明瑞一起讀書。”
齊靖宇的眼神黯了下來,低聲道,“你們都讀書啊。”
明錦看著齊靖宇略帶失落的樣子,知道自己挑錯了話題,只得小心翼翼地補救,“也沒識得幾個字,都是父親教明瑞時,捎帶手逗我們倆玩的。”
齊靖宇勉強露出溫和的笑容,看了一眼遠處安然喝茶的傅維安,低頭不知道想些什么。
明錦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心里也暗暗嘆息,若說起來,自家老爹的這份氣度還真是獨一份,那端茶的姿勢,喝茶的神態,優雅得讓人驚艷,也難怪自家娘親當年倒貼了嫁妝還是非要嫁給窮書生的傅維安,外貌協會害人不淺吶!
齊靖宇不著痕跡的又問了幾句,拐著彎兒的想打聽明瀾,都被明錦裝傻充愣的搪塞回去,向來穩重老實的齊靖宇很快就在明錦有意無意的打擊下更加垂頭喪氣。
左右無事,明錦找好了位置,擺出合適的坐姿,唇角也勾起應有的弧度,無比從容的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