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重山昏昏沉沉,渾身火燙。迷糊中一會感覺似處熔爐,全身都被火舌燎過,沒有一處不灼痛酸楚,頭如同被萬千針扎一般。一會又感覺沉入冰海,冰冷刺骨,凍得五臟六腑都收縮成一團,神魂不屬飄飄蕩蕩。
穆重山是縱橫沙場的鐵血男兒,一身錚錚鐵骨,平常受了傷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就算給他刮骨療傷,都未必能讓他哭爹喊娘。但這次是中毒,毒素迷糊了他的神智,卸去了他堅強的意志。
昏沉中,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時期。
那時候母親還沒故世。記憶中的母親溫柔善良,爽朗大方。他犯了錯,父親責罰他時,母親會護著他。母親會把他拖到一邊,耐心地給他講故事,用故事教給他做人的道理。
那時候父親還沒變得后來那么冷硬,也還是開朗和善,意氣風發的青年。那時候一家人是多么幸福啊。那時候離現在有多久了呢?久得已經記不清了。
穆重山難受得微微掙扎。小時候每當他生病時,母親會陪在他身邊,給他敷冰帕子,溫柔地安撫他,還會唱歌謠哄他,他就會感覺好過很多。母親,母親,你在哪兒呢?孩兒現在很難受。
穆重山勉強睜開迷蒙的雙眼,仿佛看見年輕美麗的母親坐在自己身邊。
穆重山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抱在懷里,委屈地咕噥道:“母親您去哪了,為什么您都不管孩兒了。孩兒現在好難受。”
那女子抽了抽手,穆重山便抱得更緊,悲傷地說:“母親您別走,不要拋下孩兒一個人。”
孟云衣嘆了口氣。眼前這個燒得滿臉通紅,連眼睛都是赤紅色的魁梧大漢,卻如同幼童一般依偎在自己身邊,這么哀哀地求著自己。這個穆山貌似也有段傷心事呢。他母親沒了么?倒是與自己一樣。
云衣想到自己母親,心中一痛,看穆重山的眼神便多了絲溫柔和憐惜。
孟云衣沒有再試圖抽出手,反倒是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有節奏地拍穆重山的手臂。
穆重山被安撫得安靜了些,閉上了眼睛,卻仍是抓住云衣的手不放。被毒素折磨,穆重山燒得通紅的臉上汗水涔涔,難受得眉頭緊蹙。
云衣想抽回手去換穆重山額上的濕巾,穆重山一驚,又睜開了眼,喊道:“母親別走!”
“乖。”云衣柔聲哄道:“我不走,我只是給你換塊額上的巾子。”
穆重山略松了松手,隨即又抓緊,咕噥道:“母親唱歌。”
云衣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聽穆重山又說了一句:“以前每次生病你都給孩兒唱歌的。”
云衣唱歌水平一般,但是這穆山雖然病得昏沉,力氣卻仍是很大,老被他這么抓著也不是辦法。
如此威猛的漢子如今卻這么一副可憐樣。云衣母性泛濫,不忍心硬將手抽出來,只好搜腸刮肚回憶小時候母親給自己唱過的搖籃曲,清了清嗓子,輕輕地唱起來:
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過天青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隨著云衣輕柔的歌聲響起,穆重山緊皺的眉頭漸漸平復下來,抓著云衣的手也松了。
眼見穆重山的呼吸平順了些,估計又昏睡過去了。云衣輕輕地抽出手來,幫穆重山換了額上的濕巾后,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地出了帳篷。
劉虎牙蹲在帳篷外面煎藥,見云衣出來,問道:“他怎么樣了?”
孟云衣道:“救治得及時,兼之他身體底子好,現下毒性已退了大半,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了。其他人現在怎么樣?”
劉虎牙說:“除了兩個也被淬毒的刀砍傷的人尚未蘇醒以外,其他人昨夜便已經基本恢復了力氣,身上只剩純粹的外傷了。身體恢復的都已經巡防去了。你看他們中的都是什么毒啊?”
孟云衣搖搖頭說:“刀上淬的毒是黑蝰。但是讓他們失去力氣的是什么毒,還不清楚。幸虧這個毒只是暫時讓他們失去力氣,倒不致命。只是我們沒有專門的黑蝰解藥,全靠毒宗尚宗主臨走時贈我們的解毒丸加上我臨時在這附近采的草藥解毒,到底見效慢了些。不過中毒之事已無大礙,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附近虎視眈眈,才真是令人擔心。”
“我等已經恢復力氣,恩公不必過于擔心!”一個精干利落的侍衛和季老三一起從外面回來了。
那侍衛走近孟云衣,恭恭敬敬拜倒在地行了個大禮,懇切地謝道:“恩公救了王爺,赤焰軍親衛隊隊長陳季楠代赤焰軍上下并鎮南王府轄下全體子民謝過恩公!大恩大德粉身碎骨難以為報。待王爺醒后,定會重重酬謝恩公!”
孟云衣趕緊扶起陳季楠,驚訝得合不攏嘴:“你說你是赤焰軍的,那穆山難道就是鎮南王穆重山?”
陳季楠沉聲道:“正是!”
“那你們是怎么中毒的?為何會遇到刺殺?”
陳季楠低頭慚愧道:“我們也不知是如何中毒的。赤焰軍軍紀嚴明,安營扎寨、布置警哨都有嚴格的法度,防衛嚴密。這次中毒,事先沒有任何的跡象,中毒之前,附近也沒有任何人靠近過。但就是莫名其妙全體中了毒,渾身無力,才讓敵人趁虛而入。若不是恩公及時出現,險些讓人包了餃子。這簡直是赤焰軍的奇恥大辱!”
陳季楠抬起頭,眼中冒出熊熊怒火:“上百位同袍莫名喪命,赤焰軍必抓出藏在暗處的宵小,將之碎尸萬段,為兄弟們報仇!恩公放心。前次是被陰了。如今我等已恢復力氣,有了防備,就沒人能從我赤焰軍精銳手中討得好去!如果他們敢再來,正好讓他們嘗嘗我們手中刀的厲害!”
孟云衣問道:“那他們還在附近么?”
“不在了。”季老三搶著答道:“剛才我與陳將軍一起去巡視過了,附近沒有敵人的影子。”
陳季楠擔憂地看向帳篷,問道:“敢問恩公,王爺什么時候能夠醒來?”
云衣說:“王爺毒性已退大半,快則晚上,慢則明日,王爺就能醒了。你進去看看吧。我去看看其他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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