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春水親自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方笑語的面前。s520.方笑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饒有興趣的盯著梅春水看。
“你不怕我在茶中下毒?”梅春水被方笑語看的不自在。
“你要是真下了毒,現在死的絕不是我,而是你。”方笑語笑著又喝了口茶,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和善的笑意,讓梅春水感覺瘆的慌。
“墨痕,你們先退下,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間屋子。”方笑語擺擺手。
“是,小姐。”墨痕聽話的離開,臨走時還拉走了梅春水的小丫鬟一起出去。
“你想與我說些什么?還需將人都遣開。是旁的人都不能聽的?”梅春水也笑著抿了口茶,看起來有些故作鎮定。
“你若是真想讓旁人也聽聽,我倒是無所謂。”方笑語聳肩。
梅春水瞅了方笑語一眼,抓不準她話里的意思,干脆閉嘴默不作聲。
方笑語將面前的茶杯推開,整個人前傾,一半身子趴在桌子上,將臉湊到梅春水的面前,笑著說:“昨日上山,皇上遭遇刺殺。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方笑語的開門見山讓梅春水沒有絲毫防備嚇的手一抖,一杯茶直接掀在了衣裙上,留下一片污漬。可是梅春水卻沒有時間去管已經弄臟了的衣裳,而是愣愣的看著方笑語,眼神漸漸飄忽不定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明白的。至少你的目光,你身體一瞬間的僵硬告訴我,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方笑語依舊笑著,卻讓梅春水感覺到似乎是被一頭兇猛的野獸盯住,動彈不得。
梅春水深深的看了方笑語一眼。而后突然笑了。身體的緊張不復存在,整張臉呈現出了一副解脫之態道:“你如何知道的?”意思分明是承認了。
“猜的。”方笑語淡淡的笑道:“別這樣看著我,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任何證據,不過是些許猜測,而后詐詐你罷了。”
“可你還是猜到了。沒錯,是我的人。”梅春水絲毫沒有再掩飾的意思,坦誠的讓人懷疑。
方笑語摸了摸手中的戒指。看似不經意道:“丞相府有死士我知道。可是刺殺皇上這種事,丞相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將這股勢力拿來給你揮霍。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你一人決定,丞相并不知曉。”
“連這個你也猜得到?”梅春水苦笑,這個方笑語當真是不能按常理度之,每一次發生什么事。她就像未卜先知一般,總能防范于未然。
“并非猜到。而是看到。”方笑語搖搖頭,繼續說道:“昨日上山后,當皇上出現在莊嚴寺中,我注意到余老夫人的神色沒有一絲的驚詫。若真是丞相對皇上的性命有所圖謀。當看到皇上安然無恙全身而退,神色不可能沒有半點破綻。若不是余老夫人掩藏的太好,就是這件事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而是你一人所為。”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調動了丞相府的人,也或許是你這些年來自己培養的勢力。但是弒君是滅九族的大罪,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方笑語猜不透,或者說她認為她心中的那個想法有些匪夷所思。
“方笑語,你可能猜透我想做些什么?”梅春水饒有興致的看著方笑語問道,似乎是在問你吃飯了嗎這般簡單,沒有一絲被人拆穿的緊張與懼怕。
“為了設計葉書成?所以才在那刺客身上放上一塊一字殺的牌子,表面上指向的是太子,可是以太子平日里的作為與皇上對他的喜愛,必定不會僅憑一塊一字殺的牌子就斷定太子是主謀。你或許還準備的后手,將一切都指向葉書成,不求一擊必殺,至少也會讓葉書成接下來的日子多了許多變數。所以你是在報復葉書成當初為了嫁禍安王府和我鎮遠將軍府而派人殺你的事?”
方笑語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神色有些深沉道:“還是說,你是在報復丞相,報復整個丞相府?”
梅春水突然就笑開了,指著方笑語道:“方笑語啊方笑語,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究竟是不是個妖怪,怎么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呢?你說的沒錯,我既是在報復葉書成,也是在報復丞相府。無論皇上最后懷疑了誰,處置了誰,我的目的都算是達到了。”
方笑語默然。
在皇上遭遇刺殺之初,她就有一種很強烈的違和感。特別是在那個刺客身上找到那塊一字殺的牌子時,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她懷疑這個圈套根本不是為了嫁禍太子,反倒像是沖著二皇子葉書成去的,雖然只是一種感覺,但是卻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直到后來她才想到,這種拐彎抹角的陷害方式她之所以有一種似曾相識的不協調感是因為在前世,梅春水為了陷害她沒少用這樣的招數。她之所以一開始沒有想到此處,是因為前世面對梅春水的陷害,她從來都沒有反抗過,反倒是一次次的被別人破壞,讓她逃過幾次劫難。或許也因為如此,她一直都沒有朝這方面去想,直到看見商可人將梅春水推下山崖的那一瞬間,回憶才如潮水般瘋狂涌上心頭。
她確實沒有證據,也沒有打算此刻去皇上面前拆穿梅春水。因為她還想弄清楚梅春水這么做的意義。
方笑語沒有辦法解釋她懷疑梅春水的理由,總不能跟她說你前世害我的時候用過許多次這種拐彎抹角的陷害方式,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話。她只能任由梅春水將她當做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怪物,將她一步步往神化的路上推。
見方笑語不說話,梅春水也終于斂了臉上的笑意,道:“你可知我在丞相府過的是什么日子?吃穿不愁,呼來喝去。任是誰看了,都會覺得我是整個丞相府最被疼愛的孩子。含著金湯匙出生,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愛。或許他們都會認為我是一個最最幸福不過的人,被整個丞相府用心呵護著,所以才有資格飛揚跋扈任性妄為。”
“曾經我也這么以為。”梅春水苦笑道:“從小到大,我所穿所用的都是最好的,丞相府里那么多的孩子。我吃的永遠是最美味可口的佳肴。穿的是最為名貴的綾羅,所擁有的永遠都是最為講究的,就算宮里的公主。或許也不過如此了。所以我驕傲,我自滿,我眼高于頂,認為自己是整個丞相府除了祖父祖母還有父親母親之外最為金貴的人。我看不起那些一見到我就擺出討好笑容的堂兄堂弟表姐表妹。對那些卑躬屈膝討好我的丫鬟奴才們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可是漸漸的我發現。他們見到我時依舊帶著謙卑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卻更多的是嘲諷。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孤立一般,所有人都跟我保持著一種若隱若現若遠若近的距離,他們身上的那種疏離感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游離在所有人之外的外人。”
“當我意識到這些。雖有些抹不開面子,卻也想要嘗試著去改變。有一次,我在街上找人捏了糖人兒。想要送給與我玩的最好的表姐,誰知恰巧讓我聽到表姐在向她娘哭訴。說每一次要裝作與我很要好的樣子讓她覺得厭惡。她的母親跟她說,沒什么好不甘心的,不過是一個樹立給敵人的活靶子,是隨時可能被舍棄的棄子,只要我還這樣囂張跋扈的存在一日,我的滅亡就會離我更近一些。”
梅春水冷笑著看著方笑語道:“你知道我當時是什么感覺?仿佛天旋地轉,世界將要崩塌一般。我懷疑她說的是假話,可是又覺得她們母子在一起說個悄悄話又何須說謊?自那以后,我依舊保持著外人眼中囂張張揚任意妄為的愚蠢,而背地里,我開始注意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我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開始打探丞相府的一切。這么多年下來,沒人察覺到我的愚蠢是裝出來的。她們依舊疼愛我,將我高高的捧在手心,將我當做傻子一般的愚弄。可是她們不知道,他們一舉一動,她們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已經全部都被我掌握在手中。”
“我曾經在酒中下藥灌醉了祖父,卻偶然的聽到了祖父的酒醉之言。如何控制相府暗衛,包括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竟然如此毫不費力的到手,那時我才知道,祖父為什么在外從不喝酒。因為他很容易醉酒,酒醉后又管不住秘密,喜歡說夢話。若是這些事情被旁的人聽到了,丞相府或許會大禍臨頭。所以祖父一直都很節制,相府之外滴酒不沾,誰勸都無用。”
梅春水笑的有些悲涼,一張漂亮的臉蛋有些悲憤的扭曲。
“方笑語,或許你會覺得我是瘋了。假傳消息要暗衛刺殺皇上,實則更多的是希望皇上查出刺客出自丞相府,而后以弒君之罪將丞相府連根拔起。那是我的家族,卻也是我最不堪重負的枷鎖,他們是我的親人,卻也是我無時無刻不想要毀滅的人。每當看到寵我溺我的祖父祖母,看到疼我愛我的爹爹和娘親,我就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梅春水努力的忍住眼角的淚水不讓它流下,繼續道:“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到頭來,那些被我視為親人的人全都是放棄我想要我死的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悲?可我就是不甘心!憑什么他們能夠隨意決定我的生死?憑什么要由他們來定義我的價值?就算我愚蠢我囂張,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希望我死,可唯獨是他們,不是應該站在我的身前,作為一個親人為我遮風擋雨嗎?”
“如果只是需要我為家族犧牲,他們大可直言相告。身為丞相府的一份子,自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全是丞相府給的,為家族犧牲又有何不可?就算有一天要用我的性命來拯救家族,我心甘情愿,便是赴死也絕不皺半下眉頭。可是被最親的人蒙在鼓中,一點一點的剝奪著身為人的價值,每天一睜開眼看到的全是虛偽至極的臉,要我怎樣才能對這個吃人的家族生出一絲一毫的留戀?”
眼角的淚終究壓制不住的滴落,梅春水苦笑著,神色帶了些癲狂與陰狠道:“他們都以為我真的愚蠢,那我就實實在在的愚蠢一回。我要讓他們看看,就算是棋子也可以攪動風雨,就算是棄子照樣可以讓整個丞相府雞犬不寧!那樣愚蠢的我,做出刺殺皇上這樣的愚蠢事不是再合情合理不過嗎?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如我這般囂張跋扈之人,又怎會甘心只一人不甘的死去?他們都是我的親人,疼我愛我多年,總是說可以用性命護我周全,那不如就跟我一起死!讓整個丞相府隨我一起毀滅!來生去黃泉路,去鬼門關,去陰曹地府里再做親人,他們應該感到開心才是。”
“狐狼草原的人也是丞相的人?”方笑語聲音有些低沉,看向梅春水的神色異常復雜。
前世,或許梅春水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被逼到了良知盡喪的地步。
如果不是被親人愚弄,如果不是從來沒有感受到真心的疼愛,她或許不會輕易被葉書成蒙蔽,不會成為她認識的那個為了得到葉書成的全部而不擇手段的梅側妃。
“是,大承的丞相大人與外族勾結,這莊嚴寺中早已不是原來的莊嚴寺了。我不過是利用了祖父的名義要他們出手相幫而已。沒想到,你已經得知了他們的身份。不愧是鎮遠將軍的女兒。”梅春水冷笑不已。
“你是不是瘋了!”方笑語看著心理已經極度扭曲的梅春水,只能嘆氣。
“怎么?你是擔心你爹的恩情無處可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年的科場舞弊案你爹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祖父他根本不是你爹的恩人,相反,應該是仇人!”梅春水一臉看笑話一般的看著方笑語,卻并未見到方笑語驚訝的表情以及焦急的追問。
“你不驚訝?看來你早就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梅春水捶著桌子,笑出了眼淚道:“虧得祖父還總是一臉欣慰的說起方將軍的忠心,原來,誰都不是傻子,只有看起來最聰明的那個,才是最自以為是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