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遜
搬了家,門上不時有人前來聽,龔家阿麒、阿麟都在門房看顧,因受了小姐之命,多留了個心眼,熱情招待各府門房上的人,得著許多消息。
過了十來日,家中所有方才料理順當,連氏畢竟有幾分累著,這日便有些偃起。
凌妝令人收拾出個庫房,開了一疊藥材讓表弟連韜帶著小廝去采買儲備,以備不時之需。另叫人備了熬制保元湯的食材藥材,在棲梧堂外架起銀吊子,親自執扇為母親熬制。
此湯益氣補血培元,女人吃了有多般好處,以往張氏也是享用過的,知道養顏的好處,揮著團扇進來,笑嘻嘻趣甥女兒說要蹭吃。
凌妝算慢悠悠熬上兩壺,邊看火邊發人去叫阿麟詢問鄰里情況。
阿麟聽見姑娘召喚,不敢怠慢,趕緊拂去身上塵土,用新分派的篦子篦了幾下頭發,方才袖著臉跟在聞琴身后趕往棲梧堂。
聞琴與母親弟弟一起初到柳府,對主子的事一概不知,既說姑娘,也做未出閣扮,她還以為凌妝當真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姐。見了阿麟緊張光景,微微好笑,卻不敢譏刺,只暗暗腹誹:姑娘神仙樣的品貌,豈是下人覬覦得的。
棲梧堂院內已栽滿了梔子花,正當花季,滿院馨香浮動,潔白綠玉簇擁下,凌妝著一襲極淡的右衽藍色綾子棉裙,衣上除腰間了如意結的湖綠絲帶飄然垂掛外別無點綴,卻更顯鴉髻巍峨,纖腰一握,素手輕揮著蒲扇,竟似帶起流光。
阿麟實則無半分褻瀆之意,姑娘之美之德,在他心中如南海觀世音菩薩,一眼望去,滿是虔誠,只想這輩子能侍奉姑娘一家,便是肝腦涂地,自然也是歡欣無限的。
凌妝溫和地讓阿麟階下坐。
阿麟推辭了幾次,見自家妹妹笑嘻嘻地拍著洗得光溜溜的石階箕坐上頭,這才再三謝了,矮身在臺階最下一級蹭了個屁股墩。
主仆幾個在凌妝的引導下拉起家常,她本是行醫之人,“問”是一個手段,循循善誘之下,阿麟表達得格外清楚。
聊了盞茶時分,才知左鄰竟是當年在杭城有過一面之緣的丹郡主府上。可惜那丹郡主已過世兩年,如今府上與郡主在時大不相同。
丹郡主只留下一子,郡馬爺科舉出身,無甚根基,不過是個國子監司業,算是六品京官,無甚實權,那國子監中達官顯貴子弟眾多,也不是個好擔的差使。續娶的夫人徐氏頗為彪悍,待郡主留下的兒子不過泛泛。蘇公子年已十九,因著母親之孝,還未娶妻,人都說郡主當年千挑萬選,總覺得誰家女兒都配不上自家兒子,如今撒手去了,門庭不比從前,要再說到以往的好親,怕是不容易。好在丹郡主親兄封了沘陽郡王爵,那蘇公子的外祖母尚健在,不時接了公子去王府盤桓,據說蘇公子其人溫潤如玉,在皇室宗親中人緣不錯。
凌妝默默記下,心想蘇公子的嫡親舅父是個郡王,且天下百姓共知那沘陽王鑲贊中書、統領六部,極得帝心,有著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柄,是自家這些平頭百姓想都不敢想的高位,如今拐個彎要攀扯上居然不難。
讓人去庫房取前幾日與連韜一起采買的禮品,又叫飛箏帶人去取陪嫁箱籠中的幾匣子珠寶和名貴藥材。
阿麒說完了丹郡主府上,已然放松下來,輕快地道:“姑娘,咱們家右邊這戶人家也大有來頭呢,只說如今在朝中的官職,比那過氣郡馬爺還高不少。”
凌妝自然清楚皇家的女婿不可能得著什么要緊職位,便是駙馬,也是終身于仕途上無望的,那丹郡主的夫婿還算不錯了,但她并不解釋,只笑問:“是個什么官兒啊?”
阿麟豎起大拇指:“那可是頭幾年皇上欽點的狀元,人稱阮郎的府上,現任管祭祀的官兒叫什么少卿,正四品呀!跟知府一般大!”
地方上的人總是覺得知府是老大老大的官兒,尤其像龔家幾父子這樣沒讀過書的,實則在京中,勛貴遍地,四品京官不算芝麻綠豆官,但也委實不大,只不過大多數勛貴府上子孫還得不著如此品級的實職。
“是太常寺少卿吧?”張氏處處要顯有見識,搶在凌妝前頭開口,“你這猴兒,說話著三不著四。”
阿麟本是高壯精瘦的模樣,說是猴也使得。他們兄弟父子幾個前頭在船幫做事,哪接觸過溫言軟語的女主人,此時被取笑,不由抓耳撓腮,面膛紫黑,半晌再憋不出話來。
凌妝揭蓋子看火候,品笛趕緊起身搶在頭里開了,小聲說:“姑娘小心燙。”
凌妝朝她微微一笑,心中想著可惜這什么阮狀元是太常寺少卿,要是大理寺少卿可就好了。
張氏又問這阮少卿的情況。
阿麟方收了赧顏,站起身回話:“人口倒是簡單,家中阮老太太健在,阮少卿有一弟弟在工部做事,似乎沒什么品級,攜家帶口住在哥哥府上并沒有分家。上次奴婢隨舅爺去落契,他們家來的就是這阮二爺。阮夫人是少卿同鄉,好似沒見過什么世面,吃長齋不管事。府上有兩個姨娘,夫人無出,姨娘們膝下養了幾個公子小姐。阮氏其余族人,皆在家鄉。”
張氏又問:“街對面瞧著也都是高門大戶,可知曉都住著什么人?”
阿麟回:“聽丹郡主家的門房說,對面是先渭城王寵姬所生的一個幼子建的宅,原本封作鎮國將軍的。渭城王世子是降等襲爵,自家已經不得封王,成了個公爵,又兼兄弟不睦,遞狀紙到御前,說這個鎮國將軍不孝嫡母,降為了輔國將軍,宮里還有旨意叫他思過,是以閉門謝客,門庭很冷落。”
大殷自太祖定國以來已歷九代皇帝,將近二百年的繁衍,造成宗室龐大,開國初年制定的親王就藩政策漸次改變,自順祚朝起,宗室子弟都是降等就封,除諸皇子外,那丹郡主之父魯成王卻是個破格提封為親王的特例。
魯成王本是當今圣上堂兄,三十多年前在順祚帝奪嫡大戰中表現出色,成為順祚帝的左膀右臂。按著大殷宗室分封舊例,魯成王本是燕惠王庶子,按例最多只能封個郡王,一般居住在燕王封地附近。
從魯王的謚號“成”字,不難感覺出順祚帝對這個堂兄的肯定,且魯成王死后,其嫡長子襲封魯王位不說,還領了宗人府左宗正要職,其余諸子全部封了郡王,可謂天恩浩蕩。像對面輔國將軍為渭城王之子,渭城王亦是當今圣上的堂兄,如今其長子不過襲了公爵,這位本當為公侯的只撈了個末等的輔國將軍,與魯王一脈形成鮮明對比。
順祚帝是個極有手段的皇帝,對百姓相當體恤,對宗親來說,卻實非慈善仁主。
他登基時建國已久,宗室繁衍,每年的俸祿開支成了國庫的負擔,故而但凡宗室子弟略犯小錯,在順祚一朝,多半面臨奪爵的境地。更何況順祚帝系血腥登基,登基前后的八年時間里,斬盡三兄四弟,許多王室成員牽扯在奪嫡大案內,順祚初年遭賜白綾和毒酒的王爵就有十幾位之多,以后幾十年又奪了許多爵位抄沒宗室資產,導致皇室近枝凋零,遠枝無爵形同庶人。當朝除了燕王與魯王,其余親王爵便只剩下順祚帝諸子還有一個成年皇孫,這兩王算是祖宗站對了立場,福澤子孫。
一個王朝但凡走到二百年左右,多會呈衰敗之像,到順祚帝父祖德宗懿宗皇帝手上已滿朝貪腐成風,百姓稅負繁重,起了許多暴亂,多虧出了個中興之主,大殺大砍了一番,天下吏治一清,倒承平了許多年。只是皇帝晚年難免好大喜功,揮霍國庫興建宮室,漸漸貪圖享樂,比順祚中興初年又有很大不同。
親王之女丹郡主所嫁郡馬不過六品官,若是世家子弟,便是個白衣也在情理之中,但其家族又無甚根基,說起來簡直貽笑大方,乃大大的下嫁,據說連這宅邸都是郡主的陪嫁。
凌妝思忖,從來郡主封號以二字為尊,丹郡主明顯非魯成王嫡女,且如今襲封的魯王雖是她兄長,想來不甚親近,聯系到阿麟說蘇公子舅父是個郡王,外祖母乃郡王太妃,不用再多查問,凌妝對個中關系也是心下雪亮。
阿麟又說起對面的輔國將軍緊鄰是一陳姓富賈府上,聽說兄弟幾個是承接工部和匠作司許多大活計的,還買了官做,至于什么官,他倒說不上來,只說行止闊綽賽過周圍皇親官宦,想必另有靠山。
再遠了三四家,有朝廷命官也有大商賈,這朱衣坊雖然在京中僅止中等規模,但每戶人家占地不小,大門相距甚遠,整個坊也只有這幾家了,凌妝便算先結交相近的四家和總甲家里。();艾弗遜手機版上線了.aFxfs手機上艾弗遜更方便小說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