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氏好歹聽清了托媒和小姐幾個關鍵字眼,不能或信,遲疑問:“未知公子說的小姐是?”
“自然是夫人的掌上明珠。”
連氏短暫失語,一頭拿眼猛覷兄弟。
連呈顯也為了難,趕緊讓蘇錦鴻先坐,心想:“這本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即便當初姐夫興盛時,也必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能與郡主家聯姻。可外甥女已非黃花閨女,此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未來的夫君,怎么好胡亂許婚?”
更何況,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再說得好聽應當都作不得準,還顯得孟浪了些。
蘇錦鴻微笑道:“夫人和連先生不須為難,我向來敬重凌姑娘,此事不妨問過姑娘之意再答復我便了,成與不成,都是天命。若成,蘇某大幸,若不成,也萬勿生分。今日驟聽連韜兄弟說起太常寺少卿阮岳前來提親,一時失了方寸,莽撞了,還望海涵!”
“不莽撞,不莽撞!”連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且記著端午金陵百姓爭看龍舟,人山人海,京中達官顯貴那么多,凌家根本占不到好位置,女眷們又不好太過拋頭露面,還多賴蘇錦鴻拿到了王府包下的小樓,沒有請徐夫人母女,倒是請了他們家,叫連氏對他印象格外好。
連氏沒念過書,更不懂得真正勛貴之家的禮儀章程,她愛女心切,倒不覺得唐突,反而看他樣樣都好,出身高貴、舉止有禮、樣貌出挑、嫡出長子,又是娶原配嫡妻,便是蘇府中缺些銀子,那也是因他孝順母親而起……縱使有十個女兒,叫她都許這樣的人也是恨不得的,只是自己知道自己事,若非有些顧忌,連氏定已滿口答應了。
張氏到底隔了一層,想到的更多,笑道:“方才聽公子的意思,尚未回過令尊令堂,公子雖有傾慕之意,到底作不得準,叫我們實在難以答復。”
蘇錦鴻是個一點就透的人兒,當然曉得她的話外之音,將早先告知過連韜的話再說了一遍,只說自己選妻是母親遺命,父親和繼母不會反對,若是凌家有相許之意,他即刻回去請徐夫人托媒。
張氏聽后也是一臉驚喜,心中百般贊同,只是顧慮凌妝前頭的糟心事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蘇錦鴻看在眼里,便笑道:“店里差不多就緒,連先生可選好了黃道吉日?不若咱們過去再看一看,可有什么缺漏。”
連呈顯連聲道好:“下頭回說招牌今日送過來,咱們去瞧瞧做得如何,還是公子托翰林學士提的字兒嘞。”
連氏喜蘇錦鴻聰明識趣,笑吟吟安頓了兩句,話里話外透著讓他安心的意思。
蘇錦鴻一絲不茍地行禮告辭,長揖道:“還請夫人多多美言。”
連氏忍不住:“這事父母說了算,哪有女兒家自作主張的道理……”
張氏掐了她手臂一把,好歹把她要應承的話掐了回去。
蘇錦鴻與連呈顯一同告辭,出得廳堂便與連韜咬了耳朵。
連韜會意,復又入內,紅著臉扯謊,道是蘇錦鴻聽杭州府來的官員提到過姐姐被絲澤府休棄之事,請連氏切勿因此顧忌,他不僅不嫌,將來會更加憐惜凌妝。
連氏半輩子生活得無憂無慮,心思簡單,聽了感動得幾乎淌眼抹淚,又念了聲佛,向張氏道:“如此說來,便是新婚之夜發覺阿眉……也不是問題了?自來只要男人肯護著瞞著,公婆知道什么?你說是不是?”
張氏思來想去,道:“少年人眼下喜歡,應該確實無事,只怕將來會生嫌棄的心思。”
連氏嘆:“女兒家嫁人算是再投胎一回,前幾年將阿眉許與申琳的時候,哪曾意料到今日?蘇錦鴻若明媒正娶了做正頭夫人,便是為了自家的名聲,將來也不可能太過苛待罷?阿眉又那么聰明,興許得個一男半女的,后半輩子就安穩了。”
張氏聽了,深覺有理,憂慮一掃而空,與連氏皆額手稱慶,還道姐姐難得想得明白,兩人連番感嘆,對比申琳,簡直恨不得把蘇錦鴻當尊佛供起來才好。
程靄夜里下了那團血肉,凌妝料理完畢,又留了些藥材湯藥,安慰了半日,想起阮岳,身心勞乏,獨自坐在花園濃蔭下發怔。
枝頭有蟬不住嘶鳴,凌妝仰頭,見一樹青桐早已成陰,團扇大的葉片密密匝匝遮天蔽日,撐出一片陰涼,不免想起初來時正是滿樹桐花,然三春之景到那時正是絢爛至極致,天道盈虛有數、盛極必然轉衰,世間有長綠之木卻無常紅之花,再過得一二月,又將是梧桐葉落,滿庭蕭索……
凌妝不是那對月興嘆,見花垂淚的性子,可年來的遭遇已超出了她原有的承受范圍,此番觸動心思,一發不可收拾。
忽記垂髫時讀“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當時尚不解其中的安穩幸福,再到及笄時讀“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時,已漸漸明白女人該追求的是什么。
然而那是大多數人,她呢?人生的軌跡明顯已偏離了“幸福的莫愁”路子,該當何去何從?她亦茫然。
正想不出個所以然,耳邊傳來張氏歡快的聲音:“一個人躲在這生僻角落,叫舅母好找!”
張氏雖是長輩,在凌妝面前,素無架子,凌妝聞聲不由勉強啟唇擠出一絲笑,拿手中紈扇輕拍了拍身旁的青石條凳:“此處陰涼,舅母鎮日里忙忙碌碌,不如稍坐。”
“你母親尋你有話說來,在你房里等著,快隨我去。”張氏風風火火拉起凌妝一手往腋下夾了就走。
凌妝瞧她面色,應是好事,不想掃興,故作輕松道:“莫非韜弟要娶媳婦了?”
張氏回頭,黃黑面上露出一口白牙:“倒真被你說中了一半,是好親事,卻不是我家阿韜。”
凌妝想起阮家,不免輕蹙娥眉:“舅母萬勿拿東頭打趣我,沒得惡心。”
張氏東西溜了一遭,頗有點賊頭賊腦,卻還要附庸風雅:“不提東墻,若是西墻呢?”
凌妝被她的模樣引得“噗嗤”而笑,卻說:“西墻是誰?那可是蘇家。”
“你也覺得蘇家好啊?”張氏似乎聽出弦外之音,喜上眉梢,“今日有件事兒,你再也猜不著的。”
她說猜不著,凌妝偏生有些猜著了,咬了咬櫻唇看她一眼,不則聲。
張氏見說到這份上,已憋不住,路上一五一十,將蘇錦鴻大清早來說的話學了個仔細,連表情也不忘描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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