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真相
建平哈腰笑道:“回少夫人,正是呢,公子不擅酒,陪著兄弟們多飲了幾杯,早些回來歇息。”
凌妝隨口吩咐品笛:“去取醒酒丸送給公子服下。”
建平又道:“公子已喝過醒酒湯,沒甚不妥。”
這建平辦事牢靠,嘴巴也緊,但凌妝從他面上已讀出蘇錦鴻似乎正等著自家說話,心中奇怪,疑惑進屋。
孫太妃寵愛外孫,廣香廈擺設布置皆為上品,花團錦簇,此時稍間里紅曼低垂,金藻粉飾,九椏扶桑樹形燈點點瑩瑩,照在斜倚在湘妃榻上的蘇錦鴻身上,分外朦朧如幻。
飛箏與孫太妃所撥的大丫鬟初瓏侍立在旁,正低頭躬身與男主子喁喁細語,蘇錦鴻面上柔和,頗顯清俊。
見凌妝進屋,蘇錦鴻一轱轆坐起,略不自在地彈了彈袍子下擺,方才正襟危坐。
初瓏迎上來替凌妝除去披肩,問道:“少夫人用飯了不曾?喝碧螺春還是香片?”
飛箏接道:“姑娘喜歡喝家鄉茶,例如顧渚紫筍、義興陽羨,侍奉了這么些天,也該知道了罷,還問!”
初瓏垂下頭自去尋凌妝陪嫁所帶的茶,看不出情緒。
這顧渚紫筍自被茶圣陸羽評為“茶中第一”,一直是貢品,因產量少,制作繁雜,市價極貴,王府中日常也是沒有的,飛箏特特提出來說,自然是顯擺的意思。
凌妝橫了飛箏一眼:“剛在太妃屋里喝了一肚子茶,你們且不用忙。”
“少夫人既說不用,你們先退下。”蘇錦鴻每次回來因要歇在外間,都會打發丫鬟們下去,故此兩個丫鬟也只以為他們新婚夫婦人前不好親熱,急忙告退,飛箏朝自家小姐會心一笑,極有眼色地關緊房門。
凌妝壓下尷尬,在蘇錦鴻對面坐下:“不知公子有何話要說?”
蘇錦鴻本在喝茶斟酌,聞言放下茶盞,手不自覺地拈著白瓷蓋兒輕輕磕碰杯沿,上好的官窯細瓷發出低沉悅耳的嗡鳴,讓人倍覺神清氣爽。
凌妝并不催他,目光落在閃爍的燈火上,似又看到了申琳。
當初也是這般紅燭旖旎,繁花著錦,一樣皎皎如玉的江南公子,幾年轉瞬即逝,除了些許麻木,如今已覺不出半分憂傷,唯在心底喟嘆:“世事弄人,盼望上天保佑,就讓我安安靜靜過完這一生,任蘇錦鴻怎生思想,只要不干涉于我太多,且都由他去罷。”
她正發愣,只聽蘇錦鴻小心翼翼開口:“成親這些時日,我知你多有委屈,住在舅舅家定然許多不便,多虧你明事理、識大體,哄得外祖母與舅母表妹們一團和氣,多謝了。”
他說得客氣,卻是極生分的。
凌妝因是再嫁之身,又兼有阮岳之事,自覺對男歡女愛看淡,蘇錦鴻求親意外而明顯帶有目的,她也不在乎,只愿母親高興,爹爹平安歸來,一切便都值了,故而微笑:“公子忒過客氣,既嫁蘇氏,公子在的地方便是我安身立命之所,侍奉長輩、友愛姊妹是我的本分。”
“咳,咳。”蘇錦鴻握拳清咳兩聲,目光似不敢落在她身上,靜默片刻,方道:“第一次見到姑娘,便知是個爽利性子,我有些話,與你直說,還望仔細思量,萬勿怪罪。”
凌妝輕輕攏了下眉頭,隨即釋然,心想他果真完全沒將我當作妻子,日后只客氣相處罷了,便道:“公子請說。”
蘇錦鴻目望窗外,似回憶起什么不堪之事,神色恚怨至極,然而他問的話卻出人意表:“姑娘覺得沘陽王舅父其人如何?”
“王爺賢達通明,自然是人中龍鳳。”凌妝盡管莫名其妙,但也答得中規中矩。
沘陽王其人文采風流,在御前一直很吃香,卻寬厚待人,頗有賢名,位列尚書左丞,執掌三部,功勞不小,天下人稱之為“左賢王”。四十許人,不知是否天生皮子好之故,看上去頗倜儻風流,與蘇錦鴻有三分相似,卻又帶著更多養尊處優之后的貴氣,算得上王族中不可多得的男子。凌妝雖是場面上的答案,沘陽王卻也真當得起這稱贊。
蘇錦鴻點點頭,漸漸面無表情:“那便是了,姑娘是經歷過大陣仗的,少年男子輕浮,有那杭城申氏在前、人面獸心的阮岳在后,想必對此種人深感厭惡。”
凌妝被人當面提及心頭隱痛,很不舒服,但蘇錦鴻說的是事實,她也無可辯駁,只“嗯”了一聲作答。
蘇錦鴻顧不得她是怎么想的,茹茹道:“自從端午見過你一面,沘陽舅舅一直念念不忘,本欲納聘為側妃,苦于舅母素有河東之威,府中別無姬妾,驟然納個側妃,恐怕你連性命尚且不保。”
他已不再有什么恚怒幽怨之色,語調亦輕描淡寫,凌妝卻如當頭挨了一悶棍,呆若木雞。
憑她再怎么玲瓏剔透,也想不到一個貴族少年娶妻竟是為了舅舅,這得有怎樣的胸襟和匪夷所思的度量?此事甚或可以用變態無倫四字定論,他怎么可以做得到?
蘇錦鴻稍稍側目,自嘲一笑:“姑娘定認為我是個烏龜王八,那也沒錯,不過我怨的卻不是沘陽舅舅。”
凌妝心頭波瀾翻滾,沉默不語。
蘇錦鴻終不敢直視她波光流轉的妙目:“我也是為了你好,我與你終究沒有真正的夫妻緣分,一則我心里有人,二則我如今力不從心,你還青春少艾,不能守一輩子的活寡。沘陽舅舅膝下無子,按我朝法度,身死之后便要國除,他身子健全,只是受制于舅母,豈能甘心?”
凌妝回過神來,心底漸漸冒出絲絲怒氣。這些貴族玩弄人于股掌之中,人娶了過來,就得任由他們擺布了么?她于望聞問切上極有天賦和自信,蘇錦鴻說什么力不從心,那是虛妄之言,他如今身子骨好得很,說白了就是嫌棄自己。嫌棄可以不娶,他們卻做了這樣一個套讓人鉆,叫她與郡王私通,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她隱忍著怒氣,淡淡問:“公子的意思,難道叫我頂著你夫人的名義,卻替沘陽王生子么?”
蘇錦鴻面色平靜地頷首:“正是,舅舅多年來人品有目共睹,對我也極是愛護,他想要有個名正言順,且能繼承王位的子嗣,我正該盡孝替他籌劃。”
凌妝譏刺:“名義上是你的兒子,怎么繼承王位?”
蘇錦鴻見她安靜應對,以為事情可成,微微露出笑容:“你若有孕,舅舅便會上奏表請過繼我為世子,將來你兒子是嫡長子,繼承了王位,你便如外祖母一般尊崇,豈不大善?”
凌妝這才明白,他說來說去,肯吃這么大的虧,竟是覬覦繼承沘陽郡王之位。沘陽王恐怕也是受了迷惑,蘇錦鴻房里連個通房丫鬟也無,想來是做給他舅舅看的。心機如此之深,假設他年坐了王位,他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誰人不起私心,恐怕到時她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呢。
謝謝蘭妹子和翠翠生寒的打賞,老是沒推薦又十幾萬字了,我再雙更就變成裸奔上架了,而且這幾天年關核算,好忙啊,原諒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