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王妃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平日的伶俐不知都去了哪里。
凌妝瞧她光景,也知京都危殆,金陵對北方來說雖然有長江天塹,但廣寧大軍自西而來,也許早在別的省份就渡過了長江,除東面海上尚且可退之外,已可能三面受敵。
淳禧帝至今堅守金陵,大約也只是退無可退,想憑借城堅墻高,背水一戰而已。
逐鹿中原這等大事,難以臆測,也不是她一個小女子可以左右,如今除了娘家人,她只關心孫太妃而已。
裘王妃將求助的目光轉了過來。
為孫太妃安全計,凌妝勸道:“外祖母不走,舅母和妹妹勢必也走不成,舅舅侍奉陛下左右,自然是最安全的,外祖母心疼晚輩,還請善自珍重。”
孫太妃動容,卻是懸心蘇錦鴻,對著裘氏問不出個所以然,越發著急上火,鐵青著臉坐著。
磨到采苓收拾好了東西再到春萱堂,母女兩個無法,跪地哭泣懇請,凌妝也跟著跪,太妃萬般無奈,方才松口答應,只說要尋了蘇錦鴻一塊兒走。
裘氏母女松了口氣,道:“已派人去尋過他,回口信說馬上過來。”
于是眾人手忙腳亂伺候太妃改裝,跟隨的親信們也都換了裝束,待收拾完要帶的東西,天已全黑。
王府后院外的胡同里一字兒排開許多輛藍布蓋的油壁車,兩側明顯有軍人喬裝成的家丁護送。
令人愕然的是,蘇錦鴻居然同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并肩立著,見孫太妃出來,趕緊拉著那女子上前行禮。
孫太妃十分愕然,轉頭看了凌妝一眼,無法作出反應。
凌妝素日里不在意蘇錦鴻的行蹤,故而根本不知這女子何許人,但蘇錦鴻在長輩面前突然帶個女人出現,事前也并未跟她知會一聲,委實打臉,她只有低頭沉默。
在這樣紛亂的節骨眼上,孫太妃心里尚未消化要出城避禍的大事,嘴唇哆嗦了幾下,愣是沒說出話來,已被人簇擁著上了一輛最大的車。
裘王妃虎著臉斜睨著戴帷帽的女子,那女子忽地抬頭飛快掠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裘王妃嘴里頓時像被塞進個雞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卻在心里盤桓了一圈,已有了計較,朝眾人道:“都利索點兒,快些上車。”說罷竟似忘了凌妝一般,徑直拉著女兒消失在孫太妃后頭的車子里。
凌妝面上始終淡淡,想起之前容毓祁曾說過蘇錦鴻戀慕云城郡主多年,心下了然。
云城郡主裘王妃自然是熟識的,凌妝忖摸王妃留下她不吱聲,亦是在趙王底下留條后路的意思。但如此去城外山莊,明媒正娶的商戶女撞上外室宗室親王女,必然尷尬至極。
凌妝低低吩咐了品笛幾句,上了最后一輛車。
待王府車隊徐徐啟行,她突然揭開簾子跳下車,向王府從人道:“到了那兒替我回稟太妃王妃,就說不孝外孫媳婦兒惦記家中父母,且回娘家侍奉去了。”
說罷也不等從人有所反應,領著自己的幾個丫鬟和阿龍就走。
跟隨在隊伍末尾的從人皆不是府里的管事,但也知道凌妝的身份,在王府究竟說起來到底是客,見她說話間很快就消失在巷子里,自然不追。
丫鬟里,品笛和阿龍兄妹是經過逃難離亂的,所以面臨這樣的局勢也沒有露出驚慌之色,飛箏、聞琴幾個都快嚇哭了,尤其飛箏,一路跟著飛跑,嘴里喊著的“姑娘”似乎都帶了哭音。
凌妝并不理會,只提了裙子疾步而行。
雖還未進入宵禁時分,街上行人已經稀少,不久就撞到巡城吏,被攔住盤查了一番。
攻城的消息已然傳開,巡城吏也無心調息良家,好說歹說,又奉上幾十兩銀子,才得放行。
路上偶有車馬也是急匆匆揮鞭而過,京都地大,女子們腳程不快,又遇到幾番盤查,虧了凌妝伶牙俐齒,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甚至將頭上簪珥施盡,才得回轉娘家。
家中氣氛與平日格外不同,凌妝初時還道是要打仗的緣故,及至到了棲梧堂,里頭燈火通明,一進明間卻打了個寒戰。
地上到處是碎瓷片和器具的碎渣,桌椅移位,連氏房中的幾個丫鬟低頭在默默歸置。
“這是怎么了?”
內室的絹簾一揭,大丫頭彩扇迎上來:“虧得姑娘回來了,快去瞧瞧太太吧。”
凌妝心頭一顫,急忙轉進內室。
卻見張氏坐在床邊低聲與母親說話。
“母親。”凌妝喚了一聲。
連氏方才被張氏勸住了,見女兒回來,又嗚嗚哭起來。
凌妝過去一搭脈,發現連氏除了因急怒攻心有些浮躁外,倒沒什么病,略略放心,才坐下細細詢問。
連氏一味哭,張氏嘆道:“都怪你爹,在杭城納了兩個外室,竟還生了一子一女。他回京之后就暗地安排人接了來,原本兩下里一摸黑倒還相安無事。如今要打仗,你爹擔心子女們在外頭不周全,便接回了府里。”
她瞧張氏更哭,忙又說,“姐姐,且看開些,外甥女都已嫁人,咱們也老了,男人哪個不是吃著碗里的瞧著鍋里的?在杭州的時候,便是連易也常去花街柳巷,我不過睜一眼閉一眼罷了,橫豎是妾,奪不了你的位置,快別傷心了,小心嘔壞了身子。”
凌妝但覺“哐”地一聲,似被什么砸中了腦門,他素以為父親在這方面是男人中好性兒的,孰知卻還一樣的德行,尤其自己都這么大了,忽而冒出一對庶弟妹來,心里委實難以接受,只問:“人呢?”
“安頓在最后進的院子里,我瞧著并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姿色,還不如你娘!”張氏雖恐惹著連氏,到底捺不住忿忿。
于此事,凌妝對凌東城頗為恚怨,卻并沒有什么發言權,一籌莫展,寬慰了連氏幾句,為分散她注意力,又問凌云。
連氏拭淚道:“娘恐嚇著他,一早讓你舅舅領著到他那邊去了。”
母女幾個說了半晌話,凌妝瞧連氏倒沒什么大礙,女人于這種事上頭,忍耐力總是頗強的,于是侍奉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