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里,京中又是一場翻天覆地,眾臣擁立趙王登基,年號永紹,分封后妃諸子公主,普天同慶。廢淳禧帝,賜惡號“悖”,妻妾子女俱賜死。
以莊王燕王為首的宗王黨也倒了大霉,有旨意全部奪為庶人,闔府男丁下宗人府待審,女眷籍沒后宮服役。
滿朝文武受牽連的亦不少,那阮岳卻是因禍得福,竟晉為了吏部右侍郎。從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到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品級上雖只有兩級,混在官場的人卻都知道這是難如登天的兩級,何況吏部為六部之首,奉承孝敬的可是全國的官吏,圣寵可見一斑。隔壁阮府中一改低調,鎮日里吹吹打打,賀喜的人絡繹不絕,叫凌家的人聽了更添煩心。
宗王里頭,只那魯王,竟因護駕有功,紋風不動。
時人皆嘆,扮豬吃老虎,莫過于魯王。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亡故多年無人提及的趙王原配,也即當今太子的生母夏氏被追封為明慧昭德皇后,改葬永思陵,發軍士兩萬大修陵寢,又遷五百戶守陵。
皇太子容汐玦,加尊號為元圣天佑太子,除東宮舊址,改后宮端本殿為承乾殿,再增乾東五所,寶象園,萬獸園,號紫宸宮,為太子居所。
自古以來為生者上尊號的只有皇帝皇太后,亦有掌權的皇后,給皇太子上尊號還是頭一回,且看“元圣天佑”,天圣二字,前頭死了無大功勞的皇帝都用不上,委實是個足以嚇死人的尊號。
百姓聚在一塊,亦猜測大殷皇朝真正的掌舵人到底是誰。
與蘇錦鴻一道逃命的云城郡主此次也冊封了宜靜公主,只不知人是否當真已在宮中。
惶惶了一段時日,外頭的人心基本安定。凌家的噩耗卻不可避免地降臨。
一群甲胄鮮明的武士包圍了蘇府,阿麒阿麟狂奔入內報訊。
只說封了蘇府,鎖了蘇老爺去。
話音未落,就見涌進一隊武士,為首的一個身材十分高大,金發黃須,卷曲柔順。眉弓尤高,碧眼高鼻,皮膚白皙,竟似一個純種的鮮卑人。
鮮卑入漢已久,連續七朝大力推行與漢人通婚,便是皇族中。幾乎也找不出一個純種的鮮卑人,眾人看見,不免又驚又奇。
白日里無事,除了凌東城未正名的妾室和庶子女,其余人大多都坐在一塊,此時堂上人頭濟濟,連呈顯硬著頭皮迎上前去。拱手道:“未知軍爺等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首領身側閃出個漢人軍官,將手中羊皮卷一抖,喝道:“奉命捉拿欽命要犯。”
凌妝已留意到他說的是奉命。不是奉旨。
“欽命要犯?軍爺們是否弄錯了,我家只是滯留在京的行商……”連呈顯突覺喉頭干澀,言語困難。
一個軍士上前將他推開,虎視著堂上諸人,大聲喝道:“哪個是蘇凌氏?蘇錦鴻叛逆大罪,女眷籍沒,還不速速站出來!”
堂上諸人慌亂。雖說經歷過凌東城出事,但畢竟當初拿人的時候凌妝并未在場,此刻只覺頭頂發涼。手足亦有些發僵,木然起身。不經意瞥見程靄拿手絹捂著臉,目光中卻滿溢出驚喜。
心下一涼,連氏已搶上來抱著她大哭:“我的兒!這是要娘的命啊……”
軍士們本震懾于凌妝的顏色,等張氏和凌春娘也嚎哭起來,領隊方如夢初醒,朝后頭一揮手。
立刻有兵丁涌上來欲行押解。
“請軍爺行個方便。”凌妝打疊起精神欠身一禮,舉手脫去發上簪珥,腕間鐲子,最后解下腰上香囊,悉數擱在座旁的黑檀木幾上。
“姑娘!”品笛等丫鬟原本害怕,此時見她舉動,也哭出了聲。
“錦囊里有素日姐妹們送的貴重東西,你們替我歸還了去。”凌妝盯著品笛白囑咐一句,暗嘆屆時他們能否想到將東西送去魯王府,只看造化罷了。
乘著忙亂間隙,連呈顯急忙奉上銀袋子。
這招百試百靈,卻不想那鮮卑軍官傲然朝旁邊的漢人軍官一瞥頭,那漢人軍官大聲道:“我檀石槐軍,元圣太子早已曉諭天下,有敢擾民者死,敢取民財者斬首,爾等不用急,與隔壁一同看守,禁止出入,若審明有通敵行為,些許黃白之物算的甚么?!”
聽說禁止出入,程澤程靄等人自然急了,程澤沖出來嚷嚷:“軍爺,我們不過是走親戚的,家住聚功坊,遠親!遠親!需得放我們出去啊,我們可尋里長作證……”
士兵們哪里理會,自帶了凌妝揚長而去。
大門“砰”地關上,門里亂成了一鍋粥。
眼下自顧不暇,凌妝雖然憂心母弟等,卻是一籌莫展,出得門來即被捆進一條麻繩,活像蚱蜢。
打量前頭的人,竟是徐夫人母女,再前頭是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想是那位連面也不曾見過的便宜公公蘇益臧。
她身后還有一長串的人,看模樣,是蘇家的下人,按大殷法度,逃不過被官府發賣的命運。
徐夫人哭得淚人一般,蘇冪則面青唇白,抖得篩糠似,哭也不知道哭,眼見是驚到了。
凌妝暗嘆口氣,埋頭跟隨。
如此被一路押了很遠,不知惹了多少人的偷窺與指點,才到了一座泥木所筑的大牢。
此處夾道狹長,門禁森森,門楣上處處臥著兇神惡煞的狴犴頭像,兩旁是灰撲撲的青磚砌就的低矮獄房,布局整齊劃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女眷們被關押在最里頭靠右的幾間磚瓦牢內,每間不過富貴人家廁房大小。里頭有木架子支撐起的大通鋪,上置葦席棉絮墊子和敝舊的被褥,墻角安放的恭桶毫無遮蔽,散發出陣陣難聞的臭味。
一個監牢里關八名女子,進入之前,里頭已經有五個女人,皆是年輕美婦,徐夫人母女與凌妝同列。一進到監房,母女兩個就抱頭痛哭,徐夫人哭道:“天殺的蘇錦鴻,我們娘兒倆一日未享到他的福,卻要被他拖累至此,進過監房的女子,即便出去,還能有活路么?不如死了干凈!”
凌妝于父親坐牢時曾打聽過牢里的路子,知曉女犯入獄等同于失貞,免不了受牢頭的奸淫羞辱,便是被連坐的官宦家女子,亦都難免受“看肉”“去衣受杖”等侮。
有些不堪受辱的有當庭觸柱而死,民間盛傳有美貌女子被褻玩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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