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90 怪癥

除了打仗,容汐玦在待人接物方面實則心思單純,他覺得凌妝眉開眼笑瞧著分外舒服,就靜靜注視著。

被這樣一雙比晴朗的天空更加澄澈奪目的眸子注視著,凌妝心跳得很亂,不敢與之對視,但是與皇太子聊天,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的沉重,她緩了緩心神,由衷道:“第一次見殿下,就不覺得害怕,后來就更不是怕了。”

“哦?你罰跪那日?”

“是天長節在青宮大斗場,殿下出現,如神臨凡世……”想到那日的屠殺,凌妝的聲音低了下去,“當時民女以為,搖紅她們得救了。”

容汐玦穎悟過人,可以想到她口中的搖紅她們,大概是廢帝或曾王的內眷,也許跟她交情不錯,他心頭忽地浮起一抹懊惱,究竟懊惱什么,一時也抓不住。

凌妝見他沉默,怕得罪于他,趕緊換上笑臉:“民女聽說宮里的太醫給貴人看病,為避嫌,多是事前詢問侍奉左右的人,實則施放不開手腳,殿下能說說靖國太夫人的具體癥狀么?”

容汐玦仔細想了想:“自到京師,不論坐臥,皆天旋地轉,直至眼前發黑,然而醫官們看了,都斷不出癥候,說是水土不服也甚牽強,說風痹么,亦無其他風痹癥狀。”

凌妝心里有了計較,道:“民女在杭州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一會若看準了,施手時還望殿下勿怪民女無禮。”

容汐玦奇道:“聽說你是商女,怎么倒成了醫女?”

凌妝直視他的眸子,淺淺而笑:“醫商皆低,殿下莫要取笑。”

容汐玦與她侃侃而談,凌妝消了局促后,神態越發自若,反令他更覺親近,好似認識了許多年,喁喁細語。竟覺車程無比之短,轉眼大駕已到了靖國公府。

阻止了陸蒙恩大禮參拜,皇太子帶著從人穿廊過戶,直奔后堂。

靖國公府的規制與之前沘陽王府不相上下。也不知是抄了哪個倒霉王公所賜,凌妝無心多看,屏氣斂聲跟隨太醫等一起進入內堂。

室內熏了伽南香,本當通竅去悶,卻捂得太暖和了些。反叫她覺得憋悶難受。

皇太子與陸蒙恩先入內探望,太醫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堂上站的丫鬟們泥塑木雕一般。

片刻,即有婦人出來請太醫院院判。

一個須發皆白的醫官提了藥箱入寢室。

須臾,院判出來,眾醫圍上前詢問。

院判搖頭道:“之前從脈象上看沒甚么緊要,如今老夫人臥床日久,肝氣上逆,探如輕刀刮竹,遲細而短。往來艱澀,極不流利,主精血虧少,氣滯血瘀,挾痰,挾食……這病癥倒也容易擬方子,只是頭暈之癥不解,到底無用。”

之后又換過幾個醫官請脈,看完之后,商議一番。對新添的病都眾口一詞,對頭暈癥卻一籌莫展。

皇太子和陸蒙恩出來,太醫們定了方子呈上。容汐玦接過看了,問:“可否治愈?”

眾太醫齊齊下跪請罪。

陸蒙恩大怒:“一群酒囊飯蛋。拖了這么多日子,越治越不成!惹得我性起,早早結果了你們!”

太醫們忍氣吞聲磕頭,皆認自己無用,心里卻對陸蒙恩的無禮十分惱火,尋常公侯府邸請他們看癥。那是何等客氣?到他這兒可好,狐假虎威。

其實里頭有人想試試針灸等法子,但既斷不出病癥,不敢也不想開口。

皇太子看了看凌妝,只索作罷。

卻見凌妝跪下道:“民女請命為太夫人看癥。”

容汐玦盯著她,沉吟不語。

陸蒙恩一驚:“姑娘,整個太醫院都看不出的病,你莫玩耍。”

“興許民女能看好。”凌妝神色自若。

陸蒙恩又看向皇太子,一副此女大言不慚的表情。

“讓她試試。”

皇太子一言既出,連太醫們的目光都聚集在凌妝身上。

凌妝磕了個頭,并不多言,站起身徑直進入寢室。

從前她也經常出入孫太妃的屋子,內心并不怵,只是屋里昏暗,叫人無端覺得壓抑。

床前侍奉著兩名婦人四名丫鬟,其中一個婦人剛才出來回過話,像是太夫人身邊的親信,另一個年紀很輕,長身玉色,倭墮如云,發上結絲帶明珠,衣立領云頭萬字黃金鑲貓眼子母扣右衽深色撒花大褂,卻像是國公夫人。

眾人見她進來,不免驚訝,那年輕婦人目帶疑惑,將食指豎在唇上示意噤聲。

凌妝壓低聲音:“小女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給太夫人看癥。”

美婦未及應,床上的靖國太夫人已怒道:“越發不成話了!竟派了醫女來,趁早讓我死了干凈,快滾!快滾!”

她那里一怒,又哎喲哎喲犯頭暈,眾婦人顧不上凌妝,趕緊撲上去服侍。

“氣急傷肝,太夫人莫急,或能在盞茶時分內治愈您的病,夫人是否愿讓小女一試?”凌妝說得緩慢清晰。

一聽此言,靖國太夫人倒是停了喊暈,年長的婦人勸道:“既是太子殿下請來了,或者奇人,太夫人不如叫她請一回脈。”

凌妝探身上前,二話不說,就將手搭在她脈搏上。

就近觀她氣色,確實如太醫所言,不過是心情煩躁郁結,臥床不起引起了痰疾等癥,不過太醫都往重了說而已。凌妝確定之前的推斷沒有錯,于是自信地一笑。

靖國太夫人頭上纏著寬厚的腦包,面容憔悴,瘦弱不堪,年紀倒不大,五官周正,只是人在病中,眼神依舊犀利,任她搭著脈,冷哼一聲道:“膽子大得很,口氣也不小,能在盞茶時分治好我的病,什么都成,若是治不好,卻要怎么懲治?”

凌妝抽回手,笑道:“盞茶之內,民女治愈太夫人的頭暈癥,剩下的,依小女看,太夫人氣完神足,便是不吃藥,多吃些飯食也就好了。若治不好,小女任由發落。”

“說得輕巧!我整日胸悶氣短痰跡雍塞,到你這兒成了氣完神足……好,你們去回太子。”

她不依不饒,不像善類,凌妝也不惱,向去回話的婦人道:“只是這治愈的手段,要折騰太夫人起身,行止極不敬,你們卻干涉不得,太夫人也要配合,否則便是神仙下凡,也是無法。”

靖國太夫人實在臥床怕了,且轉側時也經常天旋地轉,見凌妝異常篤定,也信了幾分,便說:“好,些許折騰我還受得起。”(